夢裡尋他千百度(中)21
夏日酷暑,天氣熱得讓整片天地都像是在蒸桑拿一樣。即便是上青村這個鄉下的地兒因爲靠近大山而顯得比城鎮裡要涼快不少,但下午兩點左右,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上青村依舊熱得很。這時候,村裡的人也不出去幹農活了,齊齊在家躲着,不少人倦趴趴地直接眯着午睡了,養精蓄銳着,也好等着毒辣的日頭過去了,再去幹點正事。
這天氣熱的,真是讓人一點都不想動,一點激情都沒有。唯一的例外,就得是村裡的那點半大小孩了。小孩子野慣了,也正是貪玩的年紀,怎肯捨得在那裡陪着大人睡覺而浪費時間,再說了,這會兒大人們貓在房裡,也不大能管得住他們,他們正好可以瘋玩,又或者說是——“胡作非爲”!
上青村林靠着小青山,小青山後頭還有一座大青山。山裡物資豐富,野物不少,所以儘管上青村這個村落位置比較偏僻,但因爲這難得的自然風光和盎然生態,倒是能時不時吸引一些人過來踏踏青、打打獵。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村裡的半大小子們迷上了“官兵抓強盜”、“綠林好漢劫富濟貧”等類的遊戲,更甚至把注意達到了遊人身上,大人們雖然對此有所訓斥,可因爲是半大的孩子,又一身野性,再加上孩子們玩鬧的性質居多,所以這遊戲到底沒被嚴令禁止,孩子們該玩的還是玩的。
這會兒,家裡的大人們大多在家裡窩着的時候,上青村一小股半大小孩組成的小隊正在上青村的山腳下玩耍。一半人充當押鏢的,一半人充當攔路搶劫的綠林好漢,兩夥人這會兒正好處於“短兵相接”的狀態,所以咋咋呼呼、打打鬧鬧的,好不歡騰。
這一羣半大小孩正打鬧着呢,就聽得一聲低喝——
“有人來了!是陌生人!”
“啊,是頭肥羊不?”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很是興奮地接了上來,詢問的當下,那小男孩跟只猴子似的,幾下就爬到了附近的一顆樹上,居高遠眺了起來,然後嘎嘎一笑。
“嘿,是頭肥羊,絕對好收拾!”
他所看到的,是一個少年,瞧那個頭,也就十五歲左右那樣子。他們這夥人當中,不少都是十一二歲的,雖然看上去,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能在身高上賽過那逐漸朝他們這邊走來的少年,可是他們人多啊。要知道,他們可是曾經“打劫”過男性大人的!憑他們這邊的力量,要“打劫”這個少年,實在是輕而易舉。
“不大,瞅着和槐子哥差不多大,我們來一發?”
小男孩建議。很快,這個建議得到了也像是皮猴兒般迅速地爬到了樹上觀看了一番“敵情”的另外幾個孩子的認同。這隻隊伍裡處於領導地位的幾個男孩都如此提議了,其他人自然是興奮不已,紛紛做好戰鬥準備,拿好自己的武器,就開始找地方躲。只等那位肥羊少年一上來,他們就衝出去“打劫”,這可比他們自導自演的過家家“打劫”要好玩多了。
不知道待會兒那頭肥羊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呢?又不知道到時候會打劫到什麼好東西呢?
不少孩子們眼睛齊齊亮了起來,漲紅的小臉,充滿着期待。這當中,幾個身高不足一米的小不點娃娃,懵懵懂懂地蹲在那裡,間或帶着點傻笑,瞎湊着熱鬧。
等那少年一步步靠近的時候,早就期待不已而顯得有些按捺不住的領頭的幾個男孩彼此之間打了眼色,齊齊從長滿了高高的野草的小土坡後面跳了出來,且整齊劃一地把他們演練了無數遍的臺詞給喊了出來。
“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別說,這麼齊整的一聲吼,還是頗有氣勢的。至少,停息在樹上的小鳥兒,就被嚇飛了兩三隻。
男孩們聽着鳥兒尖叫着離去,心中的豪情別提有多高漲了,都齊齊往前挺了挺小胸脯,好讓自己看上去可以更加強壯一些,也好讓自己看上去更有氣勢一些。儘管,因爲這位肥羊少年的靠近,因爲此人面貌上的凌厲氣息,孩子們心裡頭有些不安,但因爲周圍有同伴,他們還是努力壓下了心頭的不安,繃着一張臉,故作兇狠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一不小心被當成了“肥羊”的少年,也就是十四歲的容凌,見這幾個小屁孩不怕死地出來劫道,就感興趣地揚了一下劍一般的眉,嘴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而這笑容,即便是夏日炎炎,也能讓人感覺到冷意。
他自打加入老酒幫,摸爬打滾了兩年,打打殺殺的陣仗沒少經歷過,所以,通身那黑色的戾氣,是不用說的。就他這兩年闖下的名聲,他只是往那一站,就是成年男子都不敢輕易冒犯了他!
所以此刻他只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面部表情變化,便嚇得一個男孩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小步。容凌噙着冷笑,如入無人之地地再進一步的時候,又有兩個男孩被嚇得也往後退了一小步。
這可是非常打臉了!
這個團隊裡最勇猛的小名叫虎子的孩子就忍不住了,立刻高喝了一聲來給自己壯膽,同時也是阻止同伴們再後退。
“喂,把你身上的東西統統交出來。我們只是劫財,你把東西交出來,什麼都好說!”
這些年武俠劇越來越火,這些孩子們倒是把裡面的橋段給學得很通透,出口都帶着範兒,但他們的運氣太不好了,想玩一通大的,卻碰上了容凌這一尊煞神。
讓他留下買路財,可笑!
他是容凌!
刀槍棍棒之下,眉頭都不帶皺一下,便是被人拿槍給指着,也不屈服的人!
他是容凌!
幫派互鬥中,面對那些手持西瓜刀、大板斧等利器的青壯年都不慌一下,沉着冷靜地迎戰,便是被砍出一身血,也不哼哼半聲的人!
這樣的人,豈能被這些小毛孩給嚇住!
若是把這些小毛孩比作是蚍蜉,那他便是大樹,蚍蜉豈能撼樹?!
戰鬥力根本就是天差地別的兩個級別的,所以,容凌冷眼看着這些手裡或者是拿着小棍棒,或者是拿着彈弓,或者是拿着小木劍的小毛孩們,只是覺得有趣。
閒城裡呆着熱,又趕上放暑假,空閒的時間一下子就多了起來,所以,他就接受了小弟林延的熱忱邀請,來了他老家上青村來度個短假。坐了一上午的火車,又坐着個把小時的小三輪到了這地兒,趕上烈日當空,其他人就先歇下了。他素來精力充沛,就先出來逛逛了。不想,纔出了村沒多久,在這山腳下,卻碰到一羣有意思的娃娃。
這是老天爺覺得他一放假就會鬆散了筋骨,所以緊趕着送這些小娃娃過來給他練手嗎?他可不會看在對方年紀小,就直接放過了他們!
“我不交,你們能怎麼樣?”
他挑嘴笑着,閒適地又往前走了一步,跟只逗弄老鼠的貓似的。貓不吃老鼠,只是因爲閒得發慌,想找點樂子。
“嗬——”
幾個男孩倒抽了一口冷氣,怕得左右扭頭,紛紛看起了同伴的態度。彼此之間的試探,讓這些人心裡都有些七上八下了起來,隱隱覺得這頭肥羊怕是不好宰,可是——他們有人吶,好多的人!
虎子不愧是這個團隊的領軍人物,雖然心裡怕,不過卻是有決斷力,也有勇有謀,立刻強撐着又嚇唬了容凌一聲:“哼,既然你不配合,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深吸一口氣,他一聲高喝:“小的們,都給我出來!”
一下子間,這附近的小土坡、雜草、大樹後,鑽出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小蘿蔔頭,整個就跟個童子軍似的。自然,如果能忽略這當中某些個咧嘴傻笑的、某些個淌着鼻涕的、某些個摸着腦袋瓜不明所以的、某些個詭異地從土坡上剛探出腦袋最後卻自己把自己鬧得從土坡上滾下來的,那麼,這支童子軍,大概能稍微像樣一些。
容凌瞧着這些半大小孩,本就是覺得好笑。等一行三個奶娃娃跟三隻小笨熊似地從小土丘後晃悠悠走出來,再晃悠悠走到虎子等人的身後,再懵懵懂懂地眨巴着黑亮的眼,咧嘴淌着口水在那傻笑,容凌見了,是真忍不住了,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這樣的隊伍,確定是來打劫的嗎?真的不是沒事來找抽的嗎?
就那三個都不到一米高的娃娃,他一巴掌就能搞定了的,在這會兒瞎湊的什麼熱鬧!
對方戰鬥力太低,實在是讓人生不起教訓的興致了。這支打劫隊伍要是稍微有點看點,他倒是能陪着玩玩,可是——
他清冷的眸子掃了掃三個娃娃當中站在最左側,也就是最後從土丘後面走出來的女娃娃身上。小丫頭縱然臉上有些髒,沾了些泥,可臉上乾淨的地方,還是可以看出白嫩嫩的本質來。眼睛有着大多孩子固有的大,卻又不是特別大,只是那微微帶彎,仿若小半輪下弦月的樣子,很是吸引人。她歪着腦袋瓜,微微咧着紅嫩小嘴,露出嘴裡的幾點白牙看人的樣子,真是無知而又單純。這樣的娃娃,他更是不可能下手的。
所以,他雙手環胸,很是倨傲地看了打頭的那幾個瞧着有十一二三的男孩們。
“不想捱揍,就一邊去!”
“呦嗬,好大的口氣!”
所謂初生牛犢不畏虎,半大孩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容凌這樣的口氣,反倒更激得這些半大孩子心頭熱血上涌了。
“小的們,上!”
還就不信,一羣人一起上,還收拾不了這人了!
這些孩子也沒覺得“以多對一”是無恥,紛紛拿起了手頭的武器,朝容凌進攻而去。礙着容凌那不好惹的氣息在那兒,所以初初開始的時候,習慣近戰的那些個都沒直接衝上來,而是有些猶猶豫豫地靠近,而習慣遠攻的,佔着距離容凌遠,出不了什麼事,就紛紛是打彈弓的打彈弓,扔石頭的扔石頭,射箭的射箭。
即便對方是人多勢衆,可這些手底下的活,對習慣了拿着真刀真槍羣毆的容凌來說,是小CASE的。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左挪右移,很是輕易地就躲過了種種暗器,期間長手隨便抓了抓,就收穫了不少的小石子、小彈珠。
這番身手,一下子鎮住了不少人。孩子們都是崇拜高手的年紀,見此,一些人就給愣在那裡了。一些人則還是有些不服輸,在那繼續戰鬥着,比如近戰的一些個。他們遲疑着朝容凌靠近,尋摸着一會兒怎麼下手纔好,容凌卻不給他們太多思考的空間,幾個大步就躥到幾個孩子面前,擡腿,一人給了一腳,直接將這些欠教訓的孩子都給踹翻在了地上。
帶着懼怕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一些人就嚇得不敢動了。
於容凌來說,這自然不算完的,既然都玩上了,那就稍微“放鬆”一下。所以,手裡掂量他方纔隨手劫來的小石子、小彈珠們,他擡手,迅疾一扔,就是一招羣攻。四散開來的石子、彈珠門,就成了無差別攻擊的利器,於頃刻間,就砸中了不少孩子,收穫了很多道的呼痛聲。
他這一手,實在是太帥了,也太厲害了!
至少有一半的孩子被嚇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甚至個別得開始想找地方躲了。
容凌瞄到這一幕,嘴角就是一勾。另外一隻手裡截住的彈珠石子們,他暫時不打算羣攻了,而是專門盯上了那位一直在放話,最後手持彈弓在那射他的男孩身上。
擒賊先擒王,那孩子顯然是領頭羊。收拾了他,其它的羊們,自然也就老實了。
那孩子倒是有幾分機靈勁頭,手底下也有幾分本事,玩的一手好彈弓,至少,他感覺到所有朝他飛射而來的彈珠、小石子、乃至大石塊當中,就那孩子射來的彈珠最凌厲,有些力道,且沒怎麼打偏,一直都衝他身上來。
不過,那些彈珠都被他給直接拿手接了就是了。
這會兒他朝那孩子猛撲而去,那孩子也是賊精,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轉身就跑,努力和容凌拉開距離,還一邊跑,一邊沒忘了繼續拿彈弓射他。
臭小子,有幾分能耐!
容凌捏起一顆彈珠,厲眼一眯,屈指迅速一彈,就聽得“哎呦”一聲,那彈弓小子就顧不上打彈弓了,擡手就開始捂臉。
要論這“百步穿楊”的精準度,他甩那彈弓小子可不止是一兩條街!
飛速間,他又連着射出三顆彈珠,分別射到那孩子捂臉的手上、胳膊上,以及腦殼上,那孩子捱了打,疼得“噝噝”直叫。這會兒,他也察覺到容凌不好惹了,更是感覺到自己和對方實力上的差距,眼見着對方就要追上他了,他也算是沒辜負這領隊的職責,吼了一聲:“快跑!”
自己跟只小老虎似的,撒開腳丫子,率先奪路而逃了起來。
其它孩子們有樣學樣,咋咋呼呼、驚叫連連地抱頭鼠竄了起來。
容凌在那彈弓小子說“跑”那會兒,就不追了。敗軍之將不言勇,追了也沒勁。他只是停在了那裡,欣賞着這些孩子們的逃竄的狼狽模樣,有時候看誰跑得慢了,就隨手扔顆石子,戲弄一番,聽得對方疼得“哇哇”亂叫,連滾帶爬的,跑得更加急切,他這眼裡的戲謔色彩就越發濃厚。
這人,這兩年,內裡的惡劣因子,着實是增加了不少。
很快,這些孩子們就跑了個沒影,整個小山腳也一下子靜了下來。
容凌隨手扔掉了手裡剩下的石子,拍了拍手,擡腳繼續往山裡去。只是走了沒幾分鐘,他的嘴角就又是一抽。那露在小土丘外面、埋在草叢中的白嫩的跟個小蘿蔔似的小腿兒算是怎麼回事!
敢情,那後面還躲着一個?!又或者,是躲着幾個?
他的腦子裡很自然地就晃過了之前那三個像小笨熊一樣從小土丘後面晃悠悠地鑽出來的三小娃娃。那看上去,也就兩三歲的樣子。
小小年紀,就敢學人來劫道,真是膽大包天了!
眼裡閃過惡念,他擡腳就朝那小土丘走了過去。
湊近一看,儘管他方纔有想過那三個小娃娃,可真的見是那三個娃娃中的一個,他還是眯了一下眼,停了腳步。因爲,這位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娃娃,赫然就是讓他多看了幾眼的那位女娃娃。
也不知道她怎麼搞的,興許是自己跑急了、摔了,又興許是讓人給碰倒了,總之,她就這麼臉朝地背朝天的趴在了地上,身上穿着的小裙子也被弄亂了,掀了起來,露出了被粉嫩的豬頭內褲給包裹着的小屁股,以及兩條白生生的賽過白蘿蔔的小腿兒。
這模樣,可真是又狼狽又讓人覺得好笑。
算了,就當是沒看到吧!
如此想着,他擡腳就走。只是走了十來步之後,就眉頭一皺,又停了下來。那孩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了吧?
他雖然習慣了打打殺殺,也親眼見過死人,乃至是被砍成幾截、渾身冒血的死人,但他還不至於冷血到放着一個似乎出了事的孩子不管,尤其,那孩子又生了那麼一雙乾淨黑亮的眼!
所以,他皺着眉,轉身快步往回走,然後利落地蹲下,擡手就探到了小娃兒的脖子間。肌膚上所帶的熱度,以及那種堪比嫩豆腐般的觸感,讓他鬆開了眉頭。而後手指感受到的那軟嫩肌膚的瞬間僵硬,讓他忍不住咧了咧嘴。
好奸詐的丫頭,小小年紀,就懂得“裝死”嗎?這是沒及時逃開,所以採取的策略嗎?
那看來,她好的很啊,用不着他擔心了!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擡起手,不輕不重地扇了一下那丫頭的小豬頭屁股。
“起來!”
厲喝聲沒收到半分效果,那丫頭還是趴在那裡,一動不動的。
這可有點意思!
容凌微微有些樂,乾脆就將那小丫頭給翻了個。那小丫頭沒半點掙扎,倒真像是被紅繩給綁住了的人蔘娃娃似的,隨着“獵人”在那“折騰”。
翻過身來,那小丫頭的小臉兒也就能瞅得更加清楚了。
脣紅齒白,配着兩汪泉眼般的黑瞳,再加上身上帶着的一些泥點,可不就仙得像個人參娃娃。只那人蔘娃娃頭上只紮了一綹羊角辮,她倒是在小腦袋瓜的左右兩側,各紮了兩綹小辮子,相同的是,都是用紅繩子給綁着的。
那小娃娃倒是沒閉着眼繼續“裝死”,而是睜着烏溜溜的眼,又驚怕又好奇地看着他,懵懂的就跟在山野里長大的人蔘娃娃似的,對他人,有着本能的怕,又有着本能的好奇。那是一種帶着天真無邪的童稚,很容易就觸動人心底最柔軟的一面。
容凌也不例外!
只是心裡頭柔軟了是柔軟了,可這體內的惡劣因子,終究不會因此而消失。
擡手,他就不客氣地掐了掐這小女娃的臉。
“別躺着了,趕緊起來回家去!”
小女娃眨眨眼,好似聽不懂人話。
他就再次掐了一把她的小臉。“起來,回家!”
想想,又道:“能起來吧?”
可別是摔倒哪裡了!
而她依舊懵懂地看着他。水汪汪的下弦月眼,白的是那麼白,黑的是那麼黑,越發像是兩汪清幽的泉眼,讓人心生親近之心。
所以很是難得,他伸手將她從地上給抱了起來,讓她站在了那裡。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因爲這番舉動,緩緩地在空氣中飄散開。他常年打殺,對這種氣味很是敏感,當下眼一垂,一下就瞄到了血腥味的來源處——她的小腿膝蓋,那裡流血了。殷紅的血,順着那像是白蘿蔔一樣的小腿滑落的樣子,讓人看了很是不舒服,覺得那太破壞美感,也有些殘忍。
如此說,她是摔倒腿了,所以纔沒跑成功?
猜測着,他乾脆單膝跪地,彎下相對小女娃來說絕對高大的身軀,低下頭,湊到那流血的傷處,仔細地看了看,然後伸手,輕輕地按了按膝蓋周圍未出血的地方。
“疼嗎?”
一邊問她,一邊利眸緊緊地鎖着小女娃臉上的反應。
小女娃皺起了小眉頭,會說話的眼睛裡冒出點水汽,紅嫩嫩的小嘴也跟着扁了扁,不過倒是沒哭出來。
他挪指,又按了按,看着小女娃的反應,心裡就有數了。
應該只是膝蓋這處擦破了皮,沒別的大事!
老酒幫這樣的幫派,從來缺不了打殺,裡面的兄弟們,更是拿受傷當作家常便飯,對於受傷了,大家都能自己做個簡單的處理,容凌也是不例外。今日來這邊旅遊,他信步走到這,身上沒帶別的對止傷口有效的藥酒、繃帶什麼的,他倒是記得褲兜裡似乎有一直揣着的創可貼。對付小女娃這腿上的傷,應該是綽綽有餘了。只是女娃娃這腿上的血……
照以往,容凌能直接扯過傷者身上的衣服,擦吧擦吧就上藥了。可現在看着這個跟人蔘娃娃一樣純真的小女娃,他就沒捨得這麼幹。血污,對於這些似乎不染塵氣的靈物,似是一種褻瀆。而他來這兒做客,也不好剛來沒多久,就帶着血回小弟林延家。林延的媽本就聽了一些傳言,隱約知道林延在外面混黑幫,他要帶了血回去,得讓他媽怎麼看他,怎麼看林延?!
這些念頭一晃而過之後,他很是乾脆地把精瘦的腰肢一壓,越發俯低頭,湊到小女娃的膝蓋邊,張嘴,就去舔那血水,再偏頭一口吐出。
小女娃低低地“啊”了一聲,小腿哆嗦了一下,就要往後去。不過容凌早有防備,有力的手掌按着小女娃的大腿,沒讓她動。這邊快速舔吸了幾口,直到把小女娃的膝蓋舔得乾乾淨淨,只露出了冒着血絲的傷口,他才罷了口,拿起創可貼,迅速地往傷口上貼了一下。
“啊!”
小女孩又是一聲叫,叫聲裡帶着驚奇,又帶着一絲宛如小鳥兒輕啼的歡快!
容凌就揚了揚嘴角,擡手輕抓了一把她的小臉。
這綿柔嫩滑的觸感,真容易讓人上癮!
“行了,快回家去吧!”
說罷,不再看她,擡腿走人。
小弟林延說他家鄉這邊的山裡野物挺多,很是適合打獵。他對此有些興趣,所以就先來探探。見到這繁茂青山,綠意蔥蔥,再見這上後面那顯得更加巍峨深沉的大青山,他隱隱有一種“猛虎歸林”的快感,很是有這衝動,在這青茂叢林中,好好地跑一跑、逛一逛、耍一耍!
可,在他屁股後頭跟着的小蘿蔔頭是怎麼回事?不是說讓她回家嗎?
他扭身,眉頭略微皺了一下。
那小女娃見他回頭看她,就一聲尖叫,歡悅地跟頭小馬駒似的。
他越發皺眉。
“回去!”
小女娃卻跟只小笨熊似的,慢悠悠地,以一種笨拙中帶着可愛的姿態,一步步朝他靠近。等走近了,她停了下來,揚起了白嫩的小臉,衝他咧嘴一笑。
“劫!”
她叫了一聲,字裡帶着快樂的意味兒。那因此露出的白牙兒,亮得差點閃花人的眼。
說什麼呢!
容凌乾脆轉過身來看她!
這麼點大的孩子,誰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又誰知道他們腦子裡在想什麼!
“劫!……劫!劫劫!……劫劫!……劫!……”
要姐姐?
容凌擡眼,看了看四周。周圍除了剛纔那一羣小屁孩留下的散亂的樹枝、石子、彈珠,乃至幾把小破彈弓之外,可真看不到半個人。這女娃想讓他幫她找到她姐姐?!可他上哪裡給她找人去!
而且——太麻煩!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結果這個麻煩呢,就看到這小女娃燦爛一笑,嘴角哧溜出一小抹口水,大喊道:“打!……打打!打!……打!”
一種不好的預感,迅速閃過他的腦海。
果然,下一刻,小女娃小手虛虛握成了小拳頭,衝他上下好一陣揮舞,那臉上笑得啊,都快成一朵花了。
“打打!……劫!……打打劫!……劫打!……”
打劫!
這兩個字,就像道雷般地劈向了容凌,容凌差點炸毛!
好傢伙,這麼點大,他一根手指頭都能玩死她,她還敢衝他叫囂着“打劫”!關鍵是,他這頭才幫了她,這丫頭轉眼就成白眼狼,張牙舞爪,還要衝他下手!
這是要錢不要命了吧!
他立刻沒好氣了!
“滾!”
吐出這字,他擡腳就走!
這哪裡是什麼帶着仙氣的小人蔘娃娃,根本就是帶着妖氣的小討債鬼!
他一動,那小女娃就跟着動。兩腿白蘿蔔般的小腿歡快地邁着,雀躍地跟只小鹿似的,一邊小跑着追他,一邊嘴裡歡聲地叫着:“劫!打打!……打劫!打劫!……”
她似是終於咬準了這兩個字,所以開始一聲聲地叫,且越叫越興奮,好像做了多麼有成就感的事情一樣!
容凌被她叫得鬧心了。
這要是個別人,他一腳踹過去也就沒事了。可面對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娃,他還真能一腳踹下去?!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養得這麼匪氣十足!這般“初生牛犢不畏虎”、“不達目標誓不罷休”的勁頭,都能將他們老酒幫的好些個兄弟都壓過去,真該讓他們都來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真正的兇殘!
他就扭了身,不再和顏悅色,而是甩出了幫派對戰時候的黑臉。
“回家去!”
便是連這吼聲,都是嚴厲異常。
小女孩被嚇住了,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小嘴也是一下子張開成了“O”形,燦爛的笑,因此一下凍結在了她的臉上。
他森冷地盯着她看了兩秒,才轉了身繼續朝山裡走去。
世界因此清淨了,也聽不到尾隨在他身後的腳步聲了。他稍感滿意,腳步也略微輕快了一些。豈知,幾分鐘之後,身後就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大叫。
“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
那兇巴巴的勁兒,怒氣十足啊!剛覺得安全了又落到樹上歇息抓蟲的鳥兒,又被嚇得一聲鳥叫,撲扇着翅膀高飛而去了!
容凌腳步一頓,但沒扭頭,繼續走。可身後那叫聲,卻是越來越兇狠,到後頭,隱隱帶着淒厲了,好似他對她做了罪大惡極的事兒似的。
他這是遺棄了她還是怎麼的!
他覺得自己都快要搞不懂現在的小毛孩兒!
沒多點大,腦子裡都想着什麼呢!
這叫聲還是太煩人了,他還是沒忍住,回過身來。他告訴自己,只是看看,看看那孩子到底又怎麼了?到底是小孩兒,指不定被什麼蟲蛇給咬了!
一回頭,對上那雙淚汪汪的眼,容凌就有些受不住。這會兒,視力太好就顯現出弊端了。小女娃臉上的表情,隔那麼老遠,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一張快要哭的臉,看得他心裡憋得慌、悶得狠。而小女娃還是虛握着拳頭,不過這次她不上下揮舞了,而是放在了身體兩側,上半身略微向前傾着,衝他一陣喊,好似在按捺着什麼!
可見鬼,他又沒怎麼了她,她作出這麼一副受了委屈卻只能憋着的樣子給誰看呢!還喊得這麼兇巴巴的!
不就是沒讓她打劫成功嘛!
這小丫頭,不讓她打劫,她就鬧這樣。莫非,她家裡窮到非得要靠她打劫些東西回去接濟了?不打劫點東西回去,她就沒法交待了?
容凌被這莫名的想法給衝擊得頭有些暈,主要是那小女娃淚巴巴的樣子讓他有些受不了!
思索了幾秒,他妥協了,邁步衝小女娃走過去。近了的時候,他從兜裡掏出了一疊錢,抽出了兩張十圓的大團結,拉過她虛握着成拳頭的小手,一一掰開,將兩張小十圓一左一右,分別塞她小手裡放好,在推了推她的小手指,讓手指重新蜷曲,將小十圓抓好。
不點大的小孩兒,給多了,也不安全。
“好了,這打劫也讓你打了,你就乖乖的,回家去吧!”
嘴角揚起一抹半是無奈半是覺得好笑的笑,他伸出大掌,使勁地抓了抓她梳着兩根羊角辮的腦袋瓜。
小女娃眨巴眨巴眼,彎彎的下弦月眼裡滾出幾滴圓滾滾的淚了。
他擡手,就左右抹開,口氣染了點溫柔。
在這隻有他和她的場合,他也不用讓自己顯得太過冷酷。那是用來震懾人的,而這不懂事的小女娃,顯然震懾的用處不大。
“好了好了,快回家去吧!”
瞧着小女娃那哭得微微發紅的眼眶,還有那上面掛着的碎鑽般的小淚,他就有些被這萌樣子給征服。
藉着淚,抹掉了她臉上沾着的灰泥,就露出了小女娃的原貌。這可真是一個漂亮的小丫頭。人說山清水秀好養人,上青村這環境,倒是真養出個小美人坯子。就連這一哭一笑,都微微撩人。
“行了!”
容凌自覺已經做得夠多的了,就收手站了起來。
“趕緊回家吧,我可不管你了!”
豈知,他剛一轉身,大腿就被狠狠地熊抱了一把。
“爸爸!”
小女娃之前發音,都顯得有些含糊不清,有着這個年紀初初會說話的孩子的帶口水腔,但“爸爸”這兩個字,她卻喊得端是字正腔圓!
“爸爸……爸爸……爸爸……”
小女娃眼裡尚且帶着淚呢,卻笑得咯咯的。兩隻小手,也是緊緊地抱着他,兩條小腿蹦躂着、跳躍着,歡快無比的樣子。頭上的小羊角辮一甩一甩的,甩得他有些暈,也有些無語!
這丫頭是什麼神邏輯,剛還打劫着呢,這會兒就開始叫爸爸了!
是不是給了她點甜頭,她就得寸進尺了,這就開始了賴上他了!
轉念一想,容凌就把這個念頭給壓下去了。這纔多大點小孩,哪來這麼複雜的想法!
可這麼突然被讓叫“爸爸”,一是莫名其妙,二也是有些鬧心!
“我不是你爸爸!”
他試圖解釋,但很快發現解釋不通。那小女孩整個就跟聽不懂人話似的,抱着他,跟無骨之肉似的,整個人都快要掛在他腿上了,小臉還恁是嬌憨,那笑容,你說它多甜,就有多甜,甜得直讓人發暈;那黑眼睛,說有多亮,就有多亮,亮得直讓人心驚!
得!
這次入山行,肯定得夭折了!
趕上這麼個不講理的小冤家,你都沒地兒說理去!
“你是哪家的孩子?”
他問,而她依舊不答,小嘴吧嗒着,一聲聲“爸爸”,喊得好不親熱!
這是將打劫進行到了最高境界,直接連貨帶人,全部打包走,甚至還把人給變成自己人了!
“你這丫頭,沒成精吧?”
他覺得好笑,微微擡了擡腿。本意是想推開她,不想這丫頭真跟小肉團似的,粘他腿上了。也不知道她這小胳膊小腿,哪來那麼大的力氣,跟賴樹的樹懶似的。
他覺得好玩,到底有着少年心性,走了幾步。她就掛在他腿上,他走哪兒,她跟着去哪兒。眉眼帶笑的樣兒,誰也不能忍心真把她給甩下了!
他不玩了,乾脆將她給抱了起來。這會兒她鬆手得倒是快,基本就是跟兔子似的往他懷裡蹦,小胳膊還特有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然後小屁股端坐在他的胳膊上,拄着小腰肢,黑葡萄般水亮水亮的眼,一閃一閃地看着他。看幾下,就甜笑一下,再喊一聲“爸爸”。那樣子,就像是認定了他!
這模樣,真能讓冰山都爲之融化!
這孩子,太有靈性了!
容凌微微搖頭,嚇了嚇她。
“叫得這麼親,回頭我送你回你家,讓你爸爸揍你!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逮着人就叫爸爸!”
小女娃咯咯笑,壽桃捏做般的小臉兒猛地一下埋在了他的肩窩裡,愛嬌着蹭着,嘴裡軟糯糯的叫着。
“爸……爸爸……巴巴……爸……巴……”
讀音有些成輕聲了,於是入耳聽着,就越發軟綿了,輕柔地就跟湊在你耳朵邊呢喃似的,勾得人耳朵癢、心也癢。
適才塞到她手裡的兩張十圓大團結,這會兒也被扔到地上了,她的兩隻小手,就光顧着抱緊他了。他瞄到了,嘴角就略微勾了一下,就着單手就可以將她抱牢的輕鬆姿態,他蹲下去,將這兩張大團結給撿了起來,瞄了瞄她全身上下之後,將那兩張大團結略微折了折,塞到了她小花裙的小兜裡。
“走吧!”
他擡胳膊,顛了顛她的屁股,往村裡去。她一聲歡快地驚叫,扭着小屁股,摟着他脖子,自發地就着他的胳膊上下左右的顛了起來,玩得很是不亦樂乎。
這麼自來熟!
他感嘆着,訓了她一聲:“以後別出來打劫了,就你這樣的,只有別人劫你的份兒。碰到心不好的,你妥妥得就得被拐賣!”
他在老酒幫呆着,接觸到的黑幕不少。像她這般年紀的女娃娃,長得又這麼漂亮、這麼招人喜歡的,行情可一點也不比男娃娃低!那些黑心的柺子,最愛拐這樣的娃子!
或許,找到這孩子的父母之後,他得和那孩子的父母談談,自家的孩子,還得看緊一點。可很快,他又覺得自己過分熱心了,這不符合他的個性。所以,把這孩子送到家門口也就拉倒了,又或許,送到村裡也就行了。小山村裡的人不像城市裡的人那麼冷漠,家家戶戶都是熟人,孩子一進了村,那就是進了大本營了,也就用不着他費心了。
對於不相熟的人,他不想付出太多的感情。尤其現在這個不相熟的還是這麼小的一個奶娃子。他也就在上青村呆個一週左右,所以就更沒有必要往陌生的事物上放太多的感情。
所以,到了村裡,他就把小女娃給放下了。可小女娃跟菟絲花似的,纏得他緊緊的,兩胳膊就掛在他脖子上不放。大概也知道他要把她給放下,小女娃把他摟得更緊了,嘴裡巴巴叫着“爸爸”,帶着濃濃的嬌氣和依戀,真是讓人有些拿她沒辦法。
加之,村人的目光也有些詭異。容凌這種在刀口上混生活的人,自然對別人的目光比較敏感。他倒是不在意別人拿異樣的目光來看待他抱着小女娃這件事,哪怕他被當成了柺子,但他在意這會兒村裡人目光裡透露出來的異樣,那絕非是關切。他抱着小女娃朝一個婦女走過去的時候,那婦女甚至躲開了他,積極轉身就進了自家院子,然後還帶上了門。
這可有些不對勁!
照理說,他對這個村子來說,是個陌生人,若真要防備,也該防備着他、盯着他,這會兒,他們村的小女娃落入了他的手中,他們更是應該盯緊了他的,怎麼反而還把門給關上了?!
這若是就這麼一個表現如此,也就罷了,可三四個人表現如此,那就說明有問題了。他自認長得不差,絕對不到嚇人的地步,沒刻意外放的凌厲氣息更不可能將人給逼退到這個地步,但他每每有意接近村人問問這小女娃的事,那村人就開始閃躲,四人中,有兩人就直接衝他關大門,另外兩人則和他隔着一段距離,遠遠看着,大有他靠他們太近了,他們也轉身走人的架勢!
那麼,有問題的,只能是他懷裡的這個小女娃!又或者,有問題的,是他抱着小女娃這件事!
說到底,就是和這小女娃有關!
這小女娃是什麼來歷!
他有些好奇了!
莫非真是什麼出自山林的精怪?!所以村人只遠觀着,不敢離得太近?!
嘖!
他一聲嗤,覺得自己迷信了!
既然村人無法給他解釋,那他去找林延就是了。
等到了林延的家,也就是容凌一行六人未來一週都要寄宿的地方之後,容凌喊了人。
林延很是崇拜和他同歲的容凌,聽得聲音,立刻就從牀上跳起,興高采烈地應了一聲,笑眯眯地迎了出去。等出了屋進了小院,一瞧見容凌懷裡抱着的小女娃,他就一愣,然後很快,他就神色如常了起來,笑道:“容哥,回來啦!”
那愣神的瞬間,他的神態非常微妙。容凌是個善於捕捉細節的,一雙利眼在老酒幫是出了名的,所以林延的這番變化,自然沒逃過他的眼。
“誰家的孩子?”他直接擡手指了指依舊窩在他懷裡的小女娃,單刀直入問。
“村尾林奶奶家的!”
“剛到山腳下的時候,碰到一羣小毛孩吵吵着要打劫,我稍微教訓了一下,回頭那些孩子跑了,剩下了一個她!”
容凌簡短地介紹了一下這小女娃爲何和他在一起的原因。
“你把她給送回去吧!”
他扯着小女娃就要下來。小女娃自是不幹。她瞅容凌熱乎着呢,哪捨得和他分離。嘴裡“啊呀啊呀”的,扭着身子掙扎着。但容凌若有心做一事,自然會做成。之前是不知道這小女娃的來歷,所以縱容着小女娃撒嬌了,這會兒既然知道了她的來歷,自然就不打算縱容她了。
“咦,好可愛的小丫頭!”
聽到容凌回來的動靜的人,不單單是林延一個人,和容凌同來的那夥人也聽到了,紛紛出了屋子。這次和他同行的,還有五個人,兩男三女,兩個男的是容凌的朋友,一個叫劉猛,一個叫孫別航,三個女的,一個是劉猛的現任女友許秉晶,一個是孫別航正在追的女孩王佳璐,再有一個女孩則是容凌的同班同學鞏慧,對容凌有意思,但沒好意思直接開口表白,但言行舉止透露出來的意味兒,誰都能看得出來。她和王佳璐是發小,所以這次王佳璐過來了,她因爲容凌,也跟過來了。容凌對此無所謂。
他攔不住別人對他有意思,但他對鞏慧,沒感覺就是沒感覺。鞏慧想怎麼折騰,隨便,只要別鬧到他就行!
這男人的冷酷,那就是天生的!
發話的是王佳璐,一起朝小女孩跑過來的則是三個女孩一起。女孩子嘛,天性帶着母愛,對小毛孩,大多是喜愛的。尤其這小女娃又長得那麼可愛!
別說,就看一向冷情的容凌親自將她給抱回來,也能看出來這小女娃的不同凡響。這樣的小丫頭,三個女孩子自然更加關注的。
有了這三個女孩的打岔,送小女娃走的計劃就沒成。林延同時也在一邊說:“暫時不用送她回去,就讓她在這裡玩吧。她家裡現在就奶奶一個人,林奶奶身體不大好,也不大管得過她,她一般也是在村裡亂竄的,就讓她留在這裡玩吧,等到飯點了,再把她送回去。”
說這話的時候,林延的眼裡流過淡淡的憐惜。但容凌還是能看出他的眼裡還保留了別的東西。
他就挑了一下眉,本想問的,但直覺那大概會是不好的東西,他就將疑問給嚥了回去。回頭,還是強硬地將小女娃從他身上給拽了下來。
小女娃不幹,腳踩地之後,甩着兩條細腿,顛顛兒跑着湊到他跟前,高高地伸着兩條小胳膊,一副衝他討要抱抱的表情。
“讓姐姐們陪你玩!”
女孩子不就在這方面擅長嘛!
容凌乾脆將這小丫頭扔給俺三個女孩了。也別說,女孩子們在帶小孩子方面的確是有天性和能耐的,很快就哄得小女娃不追着容凌跑了,樂咯咯地和三個女孩玩,白嫩小臉玩得紅撲撲的。
女孩子們突然就想到她們帶了不少吃的東西過來這裡,所以很快就引着小女娃往屋裡去了。屋裡歡騰了一會兒,就沒動靜了。容凌正坐在院子裡和劉猛等人聊着,察覺到這突然的安靜,就有些分神,耳朵尖不由豎了豎。
鞏慧很快就出來了,眼角帶笑,漂亮的杏眼,直接就朝容凌鎖定。
“小丫頭睡着了,呵呵,你進去看看她的樣子吧,可可愛了!”
一邊說着,一邊笑。端看她笑的那副模樣,都能讓人感覺到,大概那個小女娃睡覺的樣子真的是非常可愛。
孫別航是個心性開朗,也是個愛湊熱鬧的,容凌等人當中,就他最不成熟,聽得這話,就站起來往屋裡去了。
“行,去看看去!”
漂亮的女娃娃,萌倒的可不止是女孩子,若真論起殺傷力,對男孩子纔是那個叫強呢。不過男生內斂,不怎麼把情緒外露罷了。
孫別航一走,劉猛也跟着站起來了,容凌自然不會讓自己讓自己顯得太特立獨行了,所以也就跟着慢慢進了屋。鞏慧一雙美目盡往他身上瞅,站在門口,一副等他過來在和他一起走的樣子。容凌神色淡淡,不多看他一樣,徑自進了屋。
等進了林延家專門爲這三個女孩子準備的小房間,大家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炕上的小丫頭。這會兒,她正閉着眼側着身躺在涼蓆上,身子像是蝦米般地微微蜷曲着,兩隻橫放在胸前的小手則左右各抓着一袋餅乾和一塊大糖果。
連睡着了都抓着吃的,敢情還是個小吃貨!
容凌在心裡評斷着,看了幾眼她恬靜的小睡臉,就出屋去了。
他不習慣在陌生人身上投放太多的感情。
他一出去,劉猛也跟着出去了,只有孫別航,在女孩子的房間裡蹭了一會兒,然後笑眯眯地出來了。
“這小丫頭看着真討人喜歡,我家那個小丫頭要是長成這模樣,她就是再鬧我,我也給忍了!”
他說的是他姨家的閨女,今年三歲了,長得一般般,個性很是霸道,成天咋呼。就這樣,全家還都把她給當成寶。這自然是自家的閨女自家疼,千般萬般不是,也是自家的最好!
劉猛就笑了笑,知道孫別航也就嘴上這麼說說。那小丫頭長得再好看又如何,和你非親非故的,你也就逗她一時,還能天長地久地養了她?!
女孩子們這會兒也打算和小丫頭一起補個下午覺去。劉猛等人之前是因爲要陪女孩子,所以就留在林延家中了,這會兒女孩子們歇下了,幾個大男孩就決定出去走走,先大概觀察觀察這上青村的環境。
等他們這行人再回來的時候,女孩子們也睡醒了,小女娃也睡醒了,正在那裡樂呵呵地吃西瓜呢。女孩子們寵着她,拿把小勺,摳着西瓜當中最紅嫩的部分,弄成一小塊,往她嘴裡送。她張着殷紅的小嘴兒,笑眯眯地吃着,吃得太過香甜,也太過忘我,西瓜汁順着她的嘴角,都爬滿她整個下巴了。鞏慧這頭手裡拿着塊手絹,細心地時不時幫她擦一把,端是一番溫柔賢惠的模樣,倒是讓人心生好感。
小女娃被如此疼愛着,笑得那烏亮的眼都快成一輪皎潔的新月了!
見到容凌等人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許秉晶就招呼:“回來啦,快過來吃西瓜,阿姨剛從水井裡撈出來的,涼絲絲的,吃着正舒服!”
她嘴裡的阿姨,也就林延的媽媽也笑呵呵地招呼着:“對對對,快過來吃西瓜。咱們鄉下地方也沒什麼好東西,瓜果倒是管夠。快吃吧,特意挑的大西瓜放水井裡冰鎮着,就等着你們回來了!”
容凌擡腿進入的時候,一個粉紅的小身影跟炮彈似地朝他直衝而來。這衝擊力還真是不小,不過容凌勤於練武,下盤自然很穩,沒被這小丫頭給衝撞地晃了身子。
“爸爸!”
小丫頭一聲脆叫,驚住了除了容凌以外的同個院子裡的每個人!大家齊齊面色古怪,看着那方纔還乖巧地坐在那裡等着喂西瓜的小丫頭這會兒跟只小狗似地圍着容凌轉,若是她身後有條尾巴的話,大家堅信,必定看到那尾巴高高翹着在那甩着。
這丫頭極其喜歡容凌,一看到他就笑!
這是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可,爸爸?!
暈,容凌什麼時候冒出來這麼一個女兒,莫非他十一二歲就生子了?這不科學!
劉猛等人面色越發古怪了,明知道這不可能,可還是忍不住往那個方向去想,因爲,容凌可沒變了臉,反而是讓人有些吃驚地由着那小丫頭叫着“爸爸”,鬧騰着。
“吃你的西瓜去!”
聽聽,這話雖然帶着訓斥,可實則都沒多少威懾力!這可是容凌啊,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都被人喊爸爸了,還這麼淡定!
劉猛真想去把容凌拽一邊去好好問問了,這會兒,林延的媽媽站出來了,給大家解了惑。
“這孩子!”林延媽一邊笑着,一邊朝容凌走去。“容凌吶,這孩子就是這樣,哪個對她好,她就管哪個叫爸爸,先前都不知道叫錯多少遍了。我們還以爲這丫頭胡亂喊人爸爸的毛病改了呢,沒想到,看到陌生人出現,這丫頭還是犯這個毛病!她爸爸在外面做生意,很少回家,這孩子是想爸爸了,她的童言童語,得麻煩你擔待了!”
“妞妞!”林延媽驀然改口,“快到姨姨這邊來,姨姨給你好吃的。西瓜,瓜瓜,瓜瓜給你吃!”
小丫頭對“妞妞”這個稱謂熟悉,聞到叫,就扭頭去看,可顯然和容凌一比,西瓜的魅力就遜色太多了。她沒動,徑自抱着容凌的大腿,倒是一雙烏黑的眼,緊盯着那紅豔豔的西瓜。
容凌這會兒也從一時的僵硬中回過神來了。
“妞妞”這個稱謂,還是本能地讓他受刺激。這樣的刺激,他受了太多遍了。小奶包子剛被送走那會兒,他在路上走,聽到人叫妞妞,就會衝過去看,可每次都失望而歸。
那些都不是他的小奶包子!
聽得多了,慢慢地,他也就對這個稱謂不那麼敏感了,也慢慢將小奶包子給放下了。他本是冷情的人,惦記一個人那麼久,還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長大了註定根本不可能記得他的小奶包子,已經夠不合常理了。且他們這地方,女娃娃生下來若是沒給取名,小名叫“妞妞”的,多的是。你去街區稍微一轉,叫妞妞的,總能抓到幾個。而在鄉下地方,暱稱“妞妞”的孩子,那更是多了去了。眼下這個,也不過就是個恰巧也暱稱爲“妞妞”的小女娃罷了,他也無須多上心。
只是心裡明白是一回事,可一時忍不住在心裡嘆息了一下,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吃西瓜去吧!”
他低頭看那小女娃,面色倒是稍微柔和了一些。到底是相同的暱稱,他還是忍不住有那麼點移情了。說起來,小奶包子這會兒也該差不多和她一般大了,不,應該要比她大一些。憑當時小奶包子的家人過來領走她的做派,那孩子回去之後,吃喝不愁,肯定長得很健康。而面前這丫頭,儘管脣紅齒白,但這只是大多數小娃娃的常態罷了。很多困難家庭,孩子小的時候,也是長得白白嫩嫩的,隨着時間的推移,那白嫩的模樣,自然就被黃瘦給取代了。眼前這小女娃,顯得有些瘦了,瞧着,又比同齡的小孩有些小,顯然是營養沒跟上。
聽林延那意思,這孩子是她生病的奶奶帶着的,爸爸媽媽都在外面打工,家裡人照顧不好她,她自然也就長得不好。
很多打工家庭都是這麼一個情況,他也犯不着爲此心疼或者不滿。
“去吃西瓜吧!”他還是有些不像他了,稍微囉嗦了一下,又勸她。
小女娃睜着眼,呆萌呆萌地看着他,好像真的聽不懂人話,就知道用兩條小胳膊抱住他的大腿,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樣子。
這樣子弄得林延媽臉上都浮現了一抹爲難。她走到容凌跟前的時候,蹲了下來,去抱小女娃。
“妞妞,走,吃瓜瓜,瓜瓜,吃,吃!”
小女娃歪着腦袋瓜,看了林延媽十來秒,似是有些懂她的意思了,就咯咯一笑,雙手終於把容凌的大腿給鬆開了。林延媽鬆了一口氣,去拽小丫頭的小手要拉她走,卻不想小丫頭躲了開來,小手轉而探入自己的小裙兜裡,抓了抓。小手掏出來的時候,她的手上就出現了一顆大糖果,以及一張疊起來的大團結。
小丫頭擡頭看容凌,樂呵呵地笑。
“七……七……七……”
她應該想說“吃”,可是發音不準,舌頭沒翹起來,倒是惹得口水頻頻往嘴角冒。她自己沒覺察出來,倒是歡樂地擡高了小胳膊,將手裡抓着的糖果包括那十圓大團結都朝容凌遞去。
“七……七……”
這是要送給他吃的意思!
林延媽愣了愣,看着小女娃,又看着容凌,神色有些複雜。這種複雜,容凌曾經見過,在他一開始抱着小女娃回村時遇到的一個婦女的臉上見過。
他突然想弄明白了,不等了!這個疑問憋在他心裡,已經影響到他了!
也不用他特地費神打聽,一個扯着大嗓門進院子裡來的中年婦女就吵吵着,很快將原委給交代了。
“呦,吃西瓜呢!”
來人大餅臉,水桶的身材,胖乎乎的,又油膩膩的,得虧她長得還算高,大概一米六四的樣子,才讓她看起來不至於太矮矬胖,反而是有了一種稍微檔次高一點的觀感,即——壯!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壯的女人,小眼睛嵌在肥胖的臉上,顯得她有些精,而與肥胖的臉有些不相稱的有些發薄的嘴脣,又讓她看上去有些刻薄,顯得不大好相處。
“滿子媽來了啊,快屋裡坐,吃片西瓜涼快涼快!”林延媽趕緊招呼。
“不了,不了,我就是來領妞妞回去的。”那壯女人也就是滿子媽擺手拒絕,卻是直直進了院裡,在院子裡坐下了。
那架勢,可不是要領了人直接走的樣子。
林延媽早就習慣滿子媽的做派了,不以爲意地去撿了片西瓜往滿子媽手上塞。
“快,嚐嚐看,剛從井裡撈出來沒多久,涼着呢!”
“瞧你,太客氣了!”滿子媽臉上帶了點笑,手上、嘴上卻是半點不客氣,拿起那片西瓜,就一通吃。一片吃完了還不夠,她自來熟地直接又抓起一片往嘴裡塞了。如此,足足吃了三片,她才歇了下來。
吃完了,她直接用手一抹嘴,就了事了。
“別說,你這西瓜還真好吃,瞧我,不留神,就多吃了,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
她猛地一拍自個兒的腦袋瓜,站起來就朝小女娃走去。
“妞妞,走,回家去!”
這番粗魯且不客氣的作態,惹得在林延家做客的三個女孩齊齊皺了眉,本能得有些瞧不上這人。所以在這人朝着妞妞走去的時候,三個女孩都不動聲色地略微往側邊靠了靠,和滿子媽拉開些距離,也省的沾了她的髒!
滿子媽粗慣了,自是沒注意到這點,而事實上,她也沒必要注意這個。村裡偶爾回來外面的遊客,她早就習慣了。一個遊客的想法,她何須在意!
“妞妞,走了!”
小女娃卻似是有些怕她,見她來了,就朝容凌身後躲,小手重又去抱容凌的大腿。如此,她抓在手上的大糖果和十圓大團結就掉在了地上!
錢!
林延媽一看大團結,眼睛就亮了,一步竄上前,比誰都快地一下就將那大團結給撿了起來,更是想也不想,就塞到了自己的褲兜裡。稍後,才站直了身子,頗爲嚴厲地看着妞妞,質問:“哪來的錢,是不是你偷的?”
小女娃越發抱緊了容凌的大腿,小腦袋瓜都恨不得躲到他退後了。
容凌皺了眉。
這是哪個啊!態度如此蠻橫!不說這丫頭在這村裡的親人就只有一位奶奶了嘛,她又是從哪裡冒出的!
“你是哪位?”
他冷冷發問。本不該多管閒事,可小丫頭將他抱得那麼緊,儼然是把他當做保護神的作態,他如果什麼都不做,似乎有些涼薄。
滿子媽似是這才注意到容凌,眯起了小眼睛,着實看了容凌一小會兒。大概半分鐘過去了,滿子媽就一笑。
“你就是下午那會兒抱着妞妞在村裡走的少年吧?”
容凌略一皺眉。
這算是什麼開頭!
滿子媽卻心裡有數的很。下午一個少年抱着妞妞在村裡走的事,這會兒村裡都傳遍了。村裡來了陌生人,本來就容易引起人注目,這會兒這人還惹了妞妞,那就更惹人注目了。她從地裡下活回來,一聽這事,就有些急。
那死丫頭,又勾搭人了!
容凌穿的還是下午那一身,她一看這人的穿着,聯繫到村裡人之前的描述,就猜到是他。所以,哪怕容凌這會兒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她也認定了那人就是他,所以,她把備好的說辭,一股腦地抖了出來。
“年輕人,這孩子的事,你肯定是不知道吧,呵呵,你要是知道了她的那點事,你也就不會抱着她走那麼久了!”
“滿子媽!”林延媽皺眉不高興地叫了一聲,那意思是讓她別說了。
可滿子媽卻是沒聽進去,徑自道:“這孩子可是會‘克’人的,你抱了她那麼久,小心被克,然後倒大黴!”
容凌立刻皺眉了!
林延媽口吻就有些嚴厲了:“滿子媽,當着我家客人的面,你胡咧咧什麼呢。你要領妞妞家去,那就趕緊帶她走吧,別在我這兒扯有的沒的。”
“什麼叫做胡咧咧?”滿子媽不幹了,叉腰就衝林延媽瞪了一眼。“這丫頭克人,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兒,我怎麼胡咧咧了。我不說我家滿子因爲這丫頭摔斷了一條腿,我就說你們家,這丫頭那會兒常來你們家玩,你們家的母雞因此大半個月都不下蛋的事,你都給忘了?!你家來客人,我也看到了,可就因爲來客人了,咱們就更得把這事兒給說清楚了,免得害了客人,林延媽,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
林延媽就被說得略微紅了臉,一時回不上話來。她是個本分的農村婦女,一張嘴生的不巧,哪裡敵得過滿子媽這一張什麼都敢說的利嘴。倒是林延在外面呆了幾年,人是變得機靈了不少,見他媽回不上話,就笑嘻嘻地回道:“嬸,克人不克人的,那都是封建迷信,城裡人是不信這個的。我這些朋友都是從大城市裡來的,不會信這個的!”
滿子媽立刻瞪眼,撐起了大腰板,粗聲粗氣地吼:“什麼叫做封建迷信!這孩子克人,那都是真真的事兒。我又不是在這裡胡亂造謠,咱這村裡的人,都是能出來給我作證的。還別說,咱這村裡的,還真沒幾家沒被他克過的。你甭管這來的是城裡人還是鄉下人,總之,害人的事,咱不能做,傳出去,有損咱們上青村的名聲。你這孩子也是,這丫頭克人的事兒,你心裡明明白白的,還敢把這孩子往這些客人身邊帶。你這孩子,犯糊塗了吧!”
林延摸摸鼻子,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這番作態,卻是默認了滿子媽嘴上說的那小女娃“克人”的事兒。
“嬸,算了,你帶她回去吧!”
滿子媽有時候挺蠻不講理的,一個大嗓門都快趕上發動機了,一般村裡人都不願意和她做口舌之爭,爭不過是一說,主要是太費神和丟份兒!
林延難得請哥幾個來他家玩,也不想因爲妞妞這小丫頭而鬧得不愉快。容凌當時抱着她回來的時候,他神色複雜,也是因爲此。不過他在外面呆得久了,所謂的“克人”這一觀念,與他來說就有些淡了,加之對這個孩子的憐愛之心,他當時就瞞着什麼都沒說了,卻沒想滿子媽就這麼摸上門來,直接咋呼開,倒是鬧得人很是尷尬,倒不如他一開始就和哥幾個說了,也免得大家以爲他這心裡存了什麼害人的想法呢。
林延心頭有些懊惱!
滿子媽卻是有些滿意了,跟只戰鬥勝利的公雞似的,頗爲志得意滿地去拽小丫頭去了。
“妞妞,別躲了,快出來,跟我走!”
她粗吼。見小丫頭還在那躲着,她乾脆陰沉着臉就去逮人。小丫頭用小胳膊緊緊抱了一下容凌,見滿子媽快要抓到她,而她要躲不過去了,她就一聲尖叫,終於是把容凌的大腿給鬆開了,邁着小短腿,急吼吼地往側邊跑,稍後又朝三個女孩子跑去。
在她簡單而模糊的觀念中,三個女孩對她很好很好。她雖然懂得不多,可到底已是兩歲多了,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還是有感覺的。這就像當時容凌舔她的腿,給她帶來又癢又暖的感覺,又給她將腿上那紅色的東西給弄掉,再幫她腿上貼上涼絲絲的,很舒服的東西一樣。他對她好,她感覺到了,特別高興。所以,捨不得他走。他離開她越遠,她就越急,急得要喊人,可又不知道該喊什麼,就只能就着記憶力的最新印象,喊出讓她熟悉的字眼——也就是後來的“打劫”!
後來,他回來了,掏出灰灰白白的東西給她,這個東西她認識。“爸爸”們會把這個給像她這樣的孩子,她見過好多好多回。爸爸還會笑着摸他們的腦袋瓜,那樣看上去好好(實則是看上去很溫柔的樣子)。
她看在眼裡,沒說,但都記着,記得深深的。
他給她灰灰白白的東西,他摸她的腦袋瓜,他衝她笑,對她好好的。他就是她的“爸爸”!
爸爸!
爸爸沒攔住那個讓她怕怕的人,她就只能找別人。
她朝那些好好的姐姐們跑去,可是好好的姐姐們,都不像之前那樣衝她笑了,也不不過來抱她了,而是離她越來越遠,她不懂。不是很好很好的嘛,爲什麼會變得和別人一樣?
在她認知裡的別人,就是村裡人。許秉晶三人現在看着小丫頭的目光,以及神態動作,都快朝村裡人看齊了。
而落入容凌等人眼裡的則是小丫頭急慌慌地朝許秉晶她們跑過去,許秉晶三人無一例外地都往後退了退,臉上帶着防備,眼睛裡帶着一絲畏懼。
她們也是信了那“克人”的說法!
所以容凌他們接下來看到的一幕就是:小丫頭挨個朝許秉晶三人跑過去,一人躲開她之後,她就跑去找另外一個人,最後,三人都躲開了她,她看上去很茫然,那雙會說話的眼似是要溢出淚來,一種很無辜的哀傷,宛如靜謐的流沙,似是能堵住人的呼吸道似的,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感。那張愛笑的臉,也不笑了,白嫩的臉,這會兒流露出的是一種薄紙般的蒼白色,脆弱而易折。
她停下來了,仰着小臉,看着那些對她來說都高高的人。那紅嫩小嘴抿着,那般稚嫩,卻也透露出一絲淡淡的倔強。她不再跑了,就這麼看着那些大人,小手虛握着,放在身側。在周圍一干人等的陪襯下,她的身影突然之間顯得那麼的小,似是彈指間,就能將她抹滅掉。
但是丫頭,別露出這樣的表情,那種完全無辜,不解世事,但就那樣悲哀了的表情,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太讓人心痛!
容凌死死地皺了一下眉,動了!
在那雄壯的滿子媽眼看着就要抓住小丫頭的時候,容凌的身影鬼魅般地移了一下,轉瞬間,就移到了小丫頭的身邊,並趕在滿子媽抓到小丫頭之前,一把抄起她,抱她入了懷。
他迅速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才躲過了滿子媽的撞擊。滿子媽跟老鷹抓小雞似地貓腰俯衝而下,最後沒抓到孩子,倒是因爲容凌這鬼魅的瞬移和抄底而有些受驚,腳下跟着一踉蹌,一下就撲在了地上,差點要吃了個狗吃屎!
鄉下院子,也沒鋪什麼青磚,全是泥土。滿子媽身子壯,俯衝的力道過大,着實是帶起了不少的塵土,這麼一倒,雖然臉未着地,卻是吃了一嘴的灰塵。
“啊呸!”
她狠狠地往外吐了一口唾沫,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沒顧得上搭理自己,就兇巴巴地瞪容凌。
“你幹什麼呢?”
“這丫頭不想跟你走!”
容凌在陳述一個事實!
但是是事實又如何?滿子媽到了飯點就抓這孩子回家,又不是一次兩次的了,村裡人早已經習慣,蠻子媽也以爲理所當然!
“我帶她回家,管她想不想跟我走!”
“我會送她回去,你先走!”
滿子媽這下眼都瞪圓了。難爲她一雙小眼睛,還能瞪得那麼大。
“你——”
她伸出一指,虛指着容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到底因爲這年輕後生瞧着有些不好惹,她倒是沒再強硬地過來強,而是威脅道:“這孩子可是會克人的,你難道沒聽到?從小到大,這孩子都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你啊,趕緊把這孩子放下,我好趕緊帶她回家,也讓她少害點人!”
張口克人,閉口克人!
張口害人,閉口害人!
夠了沒?!
“無稽之談!”容凌厲聲。“這世上哪有什麼克人不克人的。一個不點大的孩子,連這個世界都沒怎麼認識呢,害得什麼人?!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單手就能將她給提起來的,這麼弱的一個小女娃,克的什麼人!”
滿子媽略一變臉,但很快就挺了挺有些波濤洶涌的胸脯,一聲哼:“你們都是讀書人,讀書人大道理多,我說不過你。我只知道,這村裡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告訴我們,這個丫頭就是克人的。你要不信,去村裡打聽打聽,再看看村裡人對這丫頭的態度,就什麼都知道了。我一個人說的話你不信,可村裡那麼多人說的話,你總該信的吧。我也不扯太遠,就說說這丫頭的家人,這丫頭邪性着呢,當初和她爸媽呆在一起的時候,克得她爸媽事故不斷,做什麼事什麼事都不順,後來把這孩子往她奶奶這裡一扔,嘿,沒過多久,這過日子啊,還有做生意啊,都順了。可她奶奶就遭殃了,本來好好的人,突然就身體不舒服了,去醫院一看,又被查出來生瘤了,後來硬是去醫院做了一趟手術,生生地被挖了一塊肉。自打那之後,她奶奶的身子就一直不好,這不,大多時候都在屋子裡歇着嘛,晚上還得我來抓這孩子回家去。也就這丫頭是林奶奶的親孫女,孫女再差,那也得養着。這要是換了別的,你看林奶奶還養不養!”
這話說得,容凌倒是沒怎麼變色,女孩子們倒是齊齊白了臉。林延媽也是面色有些難看,一副慼慼然的樣子。林延動了動嘴巴想說些什麼,可又覺得無力,最後到底沒說什麼。劉猛、孫別航倒是多看了那小丫頭幾眼,神色間微微帶了點異樣!
滿子媽見容凌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有些不大滿意,可偏頭看了一圈周圍人,收入他們的神色,就覺得面前這年輕人大概是被嚇住了,所以纔沒有表示,所以,她又滿意了,朝容凌伸出了手。
“來,把孩子給嬸子,嬸子抱她回家去!”
但容凌沒給,只用那雙孤星一般清冷的眼,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流露出的深沉,竟然滿子媽的心裡隱隱有些發虛。這種感覺,可真是詭異。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好似被眼前的這少年給看穿了!
她不由自主就垂下了眼,沒再和容凌直視。再擡頭的時候,她就有些躲着他的眼。
“行了,快把孩子給我!”
她有些不耐煩了。爲了抱這孩子回家,她晚飯都沒顧得上做。這都耽誤多長時間了,她還急着趕回家呢。
容凌就一聲冷笑。
“你走吧,這孩子我會給送回去!”
這口吻是命令,不容拒絕。這會兒,他身爲老酒幫一堂堂小組長的威嚴就冒出來了,很是能震得住人。
滿子媽詫異這人氣勢上的改變,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生不起強行奪人的心思。她想着面前這人不過也就在他們村帶上幾天,那就先由着他。若有情況,她再謀算好了。
所以,她就把臉往下一拉,整一副家裡死了人的模樣,口吻陰陽怪氣的。
“行,你不怕死,那就想送就送吧,到時候出了事,可別怪嬸子我沒提醒你!”
說罷,她匆匆走了。倒是沒再提那張十圓大團結的事,興許,她是忘了,又興許,她是故意不提了!
容凌半側着身,看着那女人步履匆忙地離開,眼裡就泛了冷!
克人?!
哼!
她要有能耐,倒讓他好好見識見識,什麼叫做“克人”!他還真就沒試過被人克!
滿子媽這一走,倒讓這院子有那麼十來秒的安靜,這份安靜最後被歪着腦袋瓜左看看右瞅瞅,最後一聲歡快地低叫,猛地摟住了容凌的脖子,然後愛嬌地往容凌懷裡窩的小丫頭給打破了。
除了容凌,衆人面上都有些異樣。
鞏慧看看容凌,再看看那親密地窩在他懷裡的女娃娃,想了想,還是咬着脣,湊到了容凌跟前,拿水汪汪的杏眼關切地看着他。
“容凌,這孩子……”
容凌淡漠的視線,就往她身上掃了掃。她卻覺得自己受到了鼓舞,就愈發露出一副關心他的樣子,軟軟地說道:“這孩子,我們這就給送回家吧。雖說咱們那頭是不大信這個的,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
她面上飄了紅,含羞帶怯地拿美目勾着他。“我……擔心你……”
說罷,羞澀地低下頭。
別說,這麼半垂頭,倒有那麼點小美人的風情。
“知道你人好,可……可關心你的人很多呢……”
她再次把自己給說得個滿臉通紅。然後扭捏地互抓着自己的小手,依舊垂着頭,實則卻是拿眼努力地偷瞄着他。
“這是你的想法?”這聲音極冷,冷得讓鞏慧詫異,詫異到讓她忘了掩飾,猛地擡起頭來。於是,她就對上了容凌的眼。這雙眼,讓她如墜冰窖。因爲,容凌對她在冷漠,可從沒用這麼冰冷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已經不單單是在看着一個陌上人了,更是在看一個讓他厭惡的人!
“容凌……”她失神喃喃,羞紅如潮水般,迅速在她臉上褪去,轉而浮現一抹淡淡的白。
“你……我……”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容凌不再看她,抱着小丫頭,越過她而去。那抱着一個小娃娃的身影,分明該是溫柔和溫暖的,但鞏慧偏就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冷意。她有一種直覺,那就是——她搞砸了!徹底沒戲了!
可爲什麼!
她茫然!
又委屈,又不甘!
男人不都喜歡溫柔體貼的女孩子嘛,她長得不算特別漂亮,可至少有中上之姿吧,她都對他如此表態了,他怎麼能這樣。現在更因爲一個都沒認識多久,還命中帶克的女孩兒給她冷臉看,一副不想再搭理她的樣子!
爲什麼!
她可都是爲了他好啊!
咬脣,鞏慧眼一紅,差點就給哭了。最後,她盯着容凌的背影,猛地跺了跺腳,一下就跑了出去。
“鞏慧!”
她的發小王佳璐有些擔心,急忙就追出去了。許秉晶也不好不管她倆,所以也跟着跑出去了。這下院子裡就剩下了容凌、劉猛、孫別航三人,以及林延母子二人。
林延媽雖然身爲長輩,可對於這突變的局面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些年輕人的關係,複雜着呢,她到底是個外人,不好貿然開口。再者,對容凌,她是非常感激的,也是存有異乎尋常的熱情的。當初她家男人和孩子去城裡打工,差點被一幫混混給打殘廢,還是容凌這孩子經過,把她家男人和孩子給救了下來。男人經此一事之後,就不怎麼往城裡去了,大多在家務農着,倒是自己的兒子,不知怎麼的,就和容凌好上了,後來連家也不怎麼回了,就在城裡呆着了。
她有些擔心,不過兒子總說有容凌罩着,他出不了什麼事,還說跟着容凌幹活呢,幹好了,很有前途。她往細裡打聽,兒子總說那是商業機密,不能拿出來隨便說的,所以她也不大清楚兒子跟着容凌到底是幹什麼,她只知道兒子這一年多以來是越長越壯實,也越長越沉穩了,而且還賺了不少錢,大多都交到她手裡了。
兒子還是那兒子,孝順依舊,回了家,忙裡忙外、幹着幹那,上山下地,半點不嫌棄,她瞅着也就更心安。只要兒子沒變,那就好。因此對容凌,她很是感激。兒子一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人,這在外面混,還混的挺不錯的樣子,可不就是容凌帶的好。所以一聽兒子說要請容凌來家裡玩,她是滿心歡喜。這不,一早就開始打掃家裡,又打發着男人和自家閨女去鎮裡買東西去了,自己則開始收拾屋子,然後也去鄰里、地裡摘了不少瓜果蔬菜,就想着要好好招待人家。
這會兒容凌這麼護着妞妞,儘管妞妞的“克”讓人有些小陰影,可她也實在說不出別的。她是個樸實而善良的婦人,對妞妞這孩子,她打心眼裡憐惜,所以當時林奶奶身子不好的時候,她才抱着妞妞在自家養了半個月,可也是邪門,那半個月,他們家一直下蛋好好的母雞就是不下蛋,又邪門的事,她把妞妞送走的第二天,他們家母雞就下蛋了!
你說這孩子要是不克,可這算是怎麼回事!還有村裡頭因爲接觸了她而發生的一些事……
林延媽就是再覺得妞妞好,可也扛不住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邪門事。但她絕非像滿子媽那樣,吵吵鬧鬧的,恨不得嚷嚷地滿天下人都知道妞妞的事一般,又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離妞妞遠遠的纔好。
村子裡雖然出了些邪門的事兒,可倒是一直沒出過人命,所以她心想着,這孩子平日裡偶爾接觸,應該沒什麼事。所以對妞妞,她也是時不時哄一下、給點東西吃什麼的,也依舊是喜愛她的。
這孩子長得好,生了一張討人喜歡的臉,又長了一雙水汪汪的好眼睛,看着水靈靈的,青蔥般招人稀罕。但可惜,這孩子樣貌好,腦子卻不夠使,這都兩歲多了,別的小孩兒都能說些話了,她卻連話都說不清,只能偶爾蹦幾個詞出來!
大概,這孩子真是命裡帶衰吧!
林延媽想起這些舊事,心裡不由有些感慨,這會兒又覺得滿子媽方纔所作之事有些過分,又想想剛纔妞妞四處找人求助但最後只能孤伶伶地站在那裡,仰着小臉睜着大眼巴巴看人的樣子,就又覺得容凌現在抱着妞妞也沒什麼。容凌才接觸妞妞沒多一會兒,他願意多疼妞妞些,那就疼吧。他是很快就走的人,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大事!
這麼想着,她就招呼起了容凌等人來吃西瓜。
容凌對於鞏慧哭着跑去的模樣沒有半點掛心,那本來就是一個不需要他掛心的人,所以他很是自然地在一邊坐下了,順帶把小丫頭給放下。可小丫頭好粘人,大熱天的也不嫌熱,即便是放下了,也窩進了他的雙腿間,仰着小臉,一臉愛戀地看着他。清澈的黑眼睛裡,更是滿滿的都是他。
他皺了一下眉,打聽起了小丫頭的事。既然那莫名其妙的胖女人開了這頭,那他也就不能這麼稀裡糊塗地讓這件事過去,總得好好打聽這“克”到底是怎麼來的。
這都什麼年代了,說一個小孩子會克人,他可不信!
這頭林延他媽一邊招呼容凌等人吃瓜,一邊就說了起來。少年們聽着,面色就逐漸凝重了起來,因爲照林延媽的說法,似乎那小丫頭還真是“克”的,畢竟,村裡發生的那一樁樁一件件,那是真真實實發生了,總不能說,那麼多的事,都是巧合吧。
容凌垂眼看着那根本就不知道在說她的小丫頭,目光微微有些複雜。就這麼一個白白嫩嫩的小丫頭,能是個“邪物”?這也太不可能了!長得這麼好看,眼睛這麼幹淨,怎麼會和邪物掛鉤!
他的眉頭皺得就越緊了,面上的神情也不自覺地變得有些冷厲了起來。窩在他雙腿間的小丫頭本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兩隻小手也胡亂抓着他的一隻大掌玩,很是自得其樂的樣子,這會兒看他這個樣子,就有些怕了,小手放開他的大掌,小身板略微往後退了退,一副分明怕了,可又捨不得就這麼躲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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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挑了一下眉,瞬間,模樣顯得更加嚇人了!
她一個驚喘,雙眼瞪得大大地往後退,可那蘿蔔小腿似是無力,沒站穩,退着退着就把自己給退倒在地上了。
容凌大概知道當初分明大家都跑得光光的,而這丫頭爲什麼會倒在草叢裡一動不動了。看來這蘿蔔小腿兒太不給力、太好摔了!
眼瞅着這面捏的小人兒就這麼倒了下去,也因爲他一時的遲疑,她一下腦袋瓜砸了地,濺飛不少塵土的同時,也看着淚珠兒從她的眼眶裡飈了出來,開始打滾兒地逐滴逐滴地往下滾,跟人魚的眼淚似的,讓人瞅着都覺得揪心,他就一聲低嘆。
將另外一隻手裡拿着的西瓜片兒放到一邊,他俯腰去拉她。她淚汪汪的,被拉起來之後,也只是站在那裡,怯怯地看着他,淚珠兒還是圓滾滾地往下掉。他立刻皺了眉,略微用了勁,將她拉近。可她有些抗拒,似是怕他的樣子。他就示意劉猛扔給他放在一邊的毛巾,隔空單手接了劉猛扔過來的毛巾之後,他擦了一下沾了西瓜汁的手,才用雙手去抱了她。
“摔疼了?”
他收了冷厲,刻意柔了聲音問着,一掌輕輕地搭在了她的頭頂,同時仔細看着她的後腦勺。見似是沒事,他轉而手掌往下一滑,滑到她腦後,開始輕輕地揉了起來。
她就一聲驚呼,軟糯糯的,夾雜着吃驚,可聽上去,又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疼了?”再次低柔地問。
她一下子“咿咿呀呀”了起來,紅嫩小嘴吧嗒着,只是說出來的話,誰也聽不懂,只是從那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淚珠兒可以看出,她應該是在訴苦,是在抱委屈。那兩隻蘿蔔小腿兒也是一陣跳躥,跟只小鹿似的,卻是透着一股委屈了想要獲得疼愛的意味兒。
他乾脆就將她抱起來,讓她坐在了自己的一側大腿上,不再言語,只是大掌一下下地揉着她的後腦勺。
這對他來說,已是非常難得的安慰了。
她扭了扭小屁股,大概是屁股下面感覺到的肉墊讓她覺得舒服,又覺得溫暖。小孩子可最是看重“肌膚相貼”的,並且有一種天生的“肌膚飢餓感”,所以孩子很小的時候,如果當爸爸媽媽的能夠多摸摸抱抱孩子,他們就會高興,也會覺得安全。更甚至,他們對於外界的認知,也更多的是靠肌膚相觸來感覺。
這會兒坐在了容凌的大腿上,又被容凌給輕柔地揉着腦袋瓜,小丫頭覺得舒坦了,肉肉的小手開始去抓他的胳膊,嘴裡還是“咿咿呀呀”着,一開始語速很快,似是在向他傾訴着委屈,到後來就慢了,偶爾才哼那麼幾聲,一副被哄順了,高興了、開心了、舒坦了的樣子,眼淚兒也不再掉了,甚至那小腿也開始一下下地甩了。那白嫩嫩的小腳丫甩得都讓人有些眼暈,那珠圓玉潤的腳趾頭兒,一個個緊挨着,跟白玉葡萄似的,嫩得讓人有一種衝動想去摘來嚐嚐。
容凌瞄着這小丫頭如此作態,嘴角不自覺就晚上翹了翹。林延媽瞧着有些吃驚。她是吃驚對於妞妞的克,方纔滿子媽以及她都說的這麼明白了,可容凌卻還是不放在心裡的樣子,依舊讓這孩子如此親密地坐在他腿上,而劉猛孫別航二人的吃驚則是在於容凌難得的溫柔。容凌應該是一個冷酷的人,對於一個陌生人如此親暱,這不是容凌的作風。但或許,是因爲這丫頭太可愛了吧。否則,孫別航之前也不會說,要是自家那位小妹妹如果能像小丫頭那樣,他就如何如何對小妹好,完全是一副恨不得自家小妹和小丫頭調個包的樣子。
再說,其實這沒多點大的小丫頭坐在容凌腿上,也並沒有他們以爲的突兀感,反而莫名地和諧,和諧得讓人覺得這一幕是如此的自然,跟天經地義似的。
這可真是奇了!
劉猛和容凌可算是發小了,也不是沒見過不點大的孩子在容凌周圍晃盪,畢竟幾年前的容凌還是個孩子王呢,多的是小孩圍着容凌轉,又指望着能從容凌那裡順點吃的,更指望得他幾句誇讚。只是那些小不點來來回回,卻總是和容凌隔着什麼,像這麼自然地親密着,那根本就是沒有的事——呃——,錯了,方纔那話似乎說得太過絕對了,似乎……之前還真有那麼一個例外,一個當時嚇得他雙眼差點掉出來的例外,那個小丫頭……
咦,似乎也是叫妞妞!
劉猛就眯了眯眼!
“她叫妞妞?!”
明知故問,而且他問得還挺大聲,還是不看被他問道的對象——林延媽,而是看着容凌,他這是在提醒!
林延媽自然應是。
“他們家一直沒給她上戶口,這孩子就一直沒個正經的名字,所以就一直這麼妞妞、妞妞地叫着。”
這會兒,孩子也有兩歲了,事實上,也該給取個正式的名字,也該給上戶口了,這是這孩子身份特殊,眼瞅着孩子她爸媽對她也不是很上心的樣子,加上這孩子又背上這“克人”的頭銜,這取名上戶口,瞅着還是有的拖。那是林奶奶家的事了,她到底是個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
劉猛“嗯”了一聲,還是看着容凌。容凌知道劉猛的意思,發小嘛,都這麼些年了,對方一個眼神過來,他還能不知道對方的意思?!只是,他期望太多次,又失望太多次,對小奶包子的感情,真是淡了。大抵,當時那麼的認真,又那麼的執着,還是年幼稚嫩吧。
只是想雖然是那麼想,他還是打聽了一下:“這孩子以前被弄丟過嗎?”
“啊?”
容凌這一問有些莫名,林延媽不明所以,一聽就愣,幾秒後,纔有些反應過來容凌是指什麼,趕緊回道:“沒有,沒有!”
她連連擺手,有些急:“這孩子雖然克,但我們這村子裡的人,還真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真就不管這孩子。你別看這孩子天天四處亂轉的,好像沒人管似的,但其實我們都有盯着的,不會讓她被拐子拐走的。對於村裡進了外人,我們也都看着的,不會出事的。”
林延媽看出容凌對妞妞的喜愛,就誤以爲容凌是擔心妞妞的安危,就趕緊聲明她以及村裡人的立場。她也是希望自己,以及自己這村子,能在容凌心裡留個好印象的。到底是自己家鄉,誰也不願意自家的地兒落了壞名聲是不?
容凌因爲沒有抱太多期望,所以聽到這回復,也沒太失望,面上一直都是淡淡的。
林延媽瞧着,就微微鬆了一口氣,又笑着補充道:“說實話,我們這村裡,就找不出比妞妞還招人喜歡的孩子了,大傢伙見了,真是沒有不喜歡的。只是……”
她嘆了一口氣。“要是沒那些邪門的事兒,這會兒妞妞指不定得多受寵。說實話,我也不願意那些邪門事是真的,只是那些事就那麼發生了,幸好,一直沒出什麼大事。所以,你放心好了,妞妞會好好長大的,別的不說,我也會看着她的!”
這是承諾了!
不提容凌表現出的對妞妞的在意,就是在這之前,林延媽也是對妞妞有所照顧。這從一開始林延對妞妞的態度也能看得出來。因爲長輩對孩子的態度,勢必會影響家裡的孩子。林延一開始不提妞妞的“克”,就讓妞妞呆在了他們家,那必然是有林延媽在那裡當表率的。
容凌聽着依舊是面上淡淡的,但卻是微微點了點頭。
林延媽就喜上眉梢。對於面前這個和她兒子一般的少年,她也說不上爲什麼,就是特在意他的看法,若是她能做什麼得到他的認可,哪怕是很微末的一點事,她都覺得自己好像是辦了一件大事似的。
面前這少年,似乎就有那尊貴的魅力!
“來,吃西瓜,吃西瓜!”她再次熱情招呼。
容凌自忖揉得差不多了,也就收了手,放小丫頭下去。小丫頭兩腳落了地,卻不走,靠在容凌的腿邊,兩隻小胳膊也搭在了他的大腿上,小腦袋瓜左看看,右看看,頭上扎着的兩根羊角辮就這麼俏皮地左右甩了好幾次之後,她咧嘴一笑。
“粑粑!”
她笑着偏着臉朝容凌看來,兩隻小腳一墊,小屁股一撅,小腰兒一彎,很是嬌俏。那一副天真無邪的笑,真是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粑粑!”
她笑着再叫,似乎這樣的稱謂叫出口,給她添加了莫名的幸福似的。
烏黑的眼,水汪汪的,可不就是一副幸福得招人嫉妒的樣子!
容凌皺了眉,爲這稱謂。
他可不是她爸爸!
林延媽就笑,淡淡地訓斥:“妞妞,這可是哥哥,不是爸爸,叫哥哥啊!哥哥……叫哥哥……哥哥……”
林延媽在那努力得教着,小丫頭聽得聲音看過去,淡淡的小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一副在聽着,可又聽不懂,在很努力得消化的樣子。
林延媽就指了指容凌,很有耐心得繼續教着:“妞妞,他是哥哥,叫哥哥……哥哥,哥——哥——”
拉長的音調,讓人學起來也能方便些。小丫頭有些領會了,就“咯”了一聲,短促地脆笑。
“狗——狗——”
說完之後,她拿烏溜溜的眼看林延媽,小嘴抿着,嘴角翹着,一副含蓄而靦腆的樣子。偏那一雙眼烏溜溜的,讓人覺得聰慧,也讓人覺得慧黠,所以就給人一種錯覺,這個丫頭是不是故意的。這麼叫,是在戲弄人吧。
“哥——哥——”林延媽無奈再教。她養過倆孩子,對於教導孩子方面,還是有經驗和耐心的,也知道不能因爲孩子模仿時候的無意冒犯而生氣。
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罷了!
偏小丫頭很是氣人。
“狗——狗——”她脆聲叫,笑眯眯的,還偏過頭來看容凌,紅嫩小嘴吧嗒着,突然就一連串叫:“狗——狗——!狗——狗——!狗——狗——!……狗狗!”
最後那一聲,都快趕上尖叫了,她整個人都歡快地蹦躂了一下,小手也是“吧嗒”一下,拍在了容凌的大腿上。
容凌的臉沒怎麼黑,劉猛和孫別航的臉色倒是先黑了,不過,臉上也同樣流露出來了擔憂。
敢衝容凌叫“狗狗”,這丫頭可真是皮癢了!
“哥哥!”孫別航急着吼了一聲。
這一嗓門夠大,大到立刻吸引了小丫頭的注意力,她扭頭就朝孫別航看過來。孫別航趕緊又大嗓門地叫:“哥哥!”
小丫頭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沒吭聲。
“哥哥!”
這次之後,小丫頭才咯咯一笑,兩眼睛一眯,跟只小狐狸似的,奶生奶氣地叫:“狗狗!”
然後小屁股一甩,兩腿一繃,半個身子掛在容凌的腿上,小臉使勁地往孫別航的方向湊了湊,咧嘴露出幾顆小白牙,一聲脆叫——
“狗狗!”
然後小嘴一抿,帶起彎彎的小弧度,嘴角掛着點因爲大叫而帶出來的口水,以一副發現了什麼秘密的樣子,含蓄而樂滋滋地看着孫別航。
那烏溜溜的眼,依舊招搖地閃吶閃吶閃的!
孫別航可真是又氣又覺得無力!
這個脣紅齒白,長得跟個小仙女似的小丫頭真的不是故意的嗎,不是故意的嗎,故意的嗎,故意的嗎……
他說不出話來了,有一種自己完全是自找罪受的懊惱感!
還好,容凌不愧是他老大,很快就替他找回了場子!
“啪——”
不輕不重的小巴掌,拍在了小丫頭的屁股上。這是出自容凌的手!
小丫頭受驚,小腦袋瓜縮了回來扭頭就衝容凌看,嘴角尚且掛着那似乎有些神秘的笑呢,懵懂的眼神卻已經出賣了她的迷惑。
“啊——”
她發出了一聲!
“叫哥哥!”容凌冷着臉訓!
她乖乖跟着:“狗狗!”
帶着笑,顯得有些討好!
他皺眉。
“哥哥!”音量皺了一份。
她就不笑了,烏黑眼睛看着他,看了幾秒,才微微歪着頭,輕輕地叫了一聲——
“果果?”
似是自己也對自己產生了疑問。
這其實算是一個小進步,所以容凌這面上倒是和緩了一些,繼續教道:“哥哥!”
這對她來說,好像是一個鼓勵,她一下又笑了。喉嚨裡發出的“咯咯”聲,就跟氣泡在沸騰開的水面上一一炸開似的。
“果果!果果!……果果!狗狗!……狗狗!果果!……狗狗!狗狗!狗狗!”
她歡快地叫着,就跟急切地想要得到表揚似的,一疊聲的叫。只是一開始她還叫得有那麼點像,到後來,卻是故態重萌,完全調回到最初。她還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甩着兩條甭提多招搖的小羊角辮了,一邊搖着腦袋瓜,一邊叫,甚至邊叫邊蹦跳了起來,歡快地就跟恨不得在草原上撒蹄子跳舞的小馬駒似的。
不用說,這丫頭如此沒眼力勁、如此得瑟的模樣,自然讓容凌的臉黑!
誰也不喜歡自己被叫“狗”是不?!哪怕對方只是個小丫頭片子!哪怕明知道對方都不大會說話!
容凌抿了一下嘴,站了起來。
這一站,就顯出他的高大來了。小丫頭得仰着腦袋瓜才能看到他的臉。
“狗狗?”
她疑惑着叫。
容凌卻不再搭理她了,問林延媽:“這孩子住哪裡,我送她回去!”
他既不是這孩子的爸,又不是這孩子的親哥,自然沒有帶她的義務。帶她到現在,他自覺可以了。
林延媽自然也看出容凌的不高興,就回道:“你坐着吧,我送她回去。”
“不了,說好要送她回去的!”
承諾就是承諾!
這態度,立刻讓林延媽感覺到他的不容拒絕,所以就站起來改了口。
“我和你一起過去吧,認認路。妞妞家在村尾,離這有段距離,我們這邊的房子都很像,不大好分,我還是和你一起過去,給你指指!”
話說到這份上,容凌就點頭。
劉猛等人也沒事,就站起來和容凌一起送小丫頭片子回去了。
小丫頭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和容凌分離了,被容凌給抱在懷裡,高高抱起的時候,還挺高興。居高臨下的感覺讓她本能地用小胳膊摟住容凌的脖子的同時,腦袋瓜左轉轉、右轉轉,領略着“站在”高處的風景。時而她還叫一聲“狗狗”,去看容凌,似是示意容凌和她一起看。
容凌沒搭理她,她也沒失落,照舊晃着腦袋瓜,看得不亦樂乎。
從這就能看出來,這倒是一個很容易快樂的小丫頭。
晚風輕輕吹送,將小丫頭的頭髮給輕輕吹起,因爲她的腦袋瓜緊挨着他的臉,所以不是有柔軟的髮絲被吹到他的臉上,留下一股淡淡的略微癢的觸感,談不上撓人,卻又有點撓人,讓人的心都變得有些異動了。小丫頭又來回扭頭,那兩個小羊角辮兒,跟着左右甩,不時地甩在容凌的臉上,談不上疼,但是羊角辮的末梢兒蹭着臉滑過,那股異樣的感覺,酥麻的不止是他的臉,也是他的心。
他很快地皺了一下眉,又很快地舒展了眉頭。
眼下正是各家各戶開始做晚飯的時候,高高的煙囪裡不時有灰黑的煙霧冒出,飄呀飄的,傳送一股恍若登仙入神的飄渺感的同時,也在提醒凡人的真實,即,是個人,就得吃飯!
村裡的孩子們玩得再瘋再野,這會兒也得往家趕,否則,到了飯點還不不着家,就等着被大人罵吧。容凌這會兒抱着小丫頭往她家走,就能看到一個個小蘿蔔頭跟土撥鼠似的,或是從某家院子裡走出來,或是從某條小道上拐出來,或是從某棵樹上跳下來,或是從某某個草叢後面鑽出來,最後齊齊把目光往他這邊投放,卻又像是怕什麼似的,探頭探腦,看一下,又縮回眼,然後又看一下……
容凌視力好,看一圈,就在這裡面發現不少熟面孔,正是之前鬧着要打劫他的那些人。小丫頭也看到了,微微揚起了嬌美的小下巴,很是驕傲地大叫着——
“打!打!打!……”
打什麼呢?
劉猛二人不解,林延媽也是糊塗。只那些參與了打劫的孩子們略有變色,有些人低下頭來,有些人急匆匆要往家鑽。只是他們快,卻快不過小丫頭那嘴。
“……劫!打打!……劫劫!……劫!……打!……劫!……”
“噝!”
終於聽明白這丫頭的意思的孫別航忍不住噝叫了一聲。小丫頭片子,好大的口氣!且,這麼大叫大吼着,還真是兇,跟個小悍匪似的。小丫頭還在那揮舞着小拳頭,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別提有多讓人側目了。只是單聽那動靜,你覺得這丫頭兇悍,可一見了她那樣子,卻不會有那種感覺,而是隻覺得這丫頭可愛!
是的,一種帶着小彪悍的可愛,跟個被人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嬌蠻小小姐似的。不,更準確的說,集柔嫩嬌憨和狂野霸道於一身,似是矛盾,卻又不矛盾,似乎什麼樣子都該是她。
莫非這小孩兒漂亮,那什麼特性放在她身上,都讓人覺得合適?
孫別航摸摸鼻子,覺得腦子有些暈!
那些一聽小丫頭喊出了“打劫”字眼的曾參與打劫的孩子們就很是緊張,齊齊瞪大了眼看那小丫頭,幾個人甚至不自覺地捏起了拳頭,一副防衛的樣子。
這防衛的,自然是容凌了!
容凌冷眼瞅了一圈,沒計較,一如之前地穩步行走着,即便是他擡手拍了小丫頭的屁股一下,邁出的那一步,也沉穩地沒有半點改變。
小丫頭莫名地捱了一巴掌,就不解地扭頭看容凌。容凌警告性地給了她一道冷眼。她呆了一下,倒是沒就此乖順了,畢竟是孩子嘛,領悟力哪有那麼強,而是一下子爆發了,嘰裡呱啦地說了起來,一邊說着,一邊擡起小手,朝遠處指去。
她的呱啦語,誰也聽不懂。只能通過她的表情以及手勢,大略猜出她指的應該是她的劫匪同伴們,那樣子,似是示意容凌抱她去找她的同伴們。
容凌在心裡發出一聲冷嗤:小丫頭片子,沒多點大,卻如此惦記着打劫這一行當,實在是欠教訓!
所以他訓了她一聲:“閉嘴!”
嘰裡呱啦的,誰知道她在說什麼。
聽林延媽的意思,這小丫頭有些笨,都兩歲了,還不大會說話,只能偶爾跟着大人說幾個字眼,回頭就能給忘了。這村裡別的小孩兒,有些一歲半都能往外蹦詞語了,稍大的,都能磕磕絆絆地說話了。她算是所有人當中說話最晚的。
容凌對此不瞭解,可腦子裡隱隱有印象,似乎街坊鄰居的小孩兒像她這麼大的時候,也會說一些話的。所以聽得這小丫頭“嗯嗯嗚嗚”的,小嘴使勁吧嗒着,偏句不成句、字不成字,就有點惱!
就這熊樣,還吵吵着打劫,還把“打劫”這兩個字咬得這麼準!真是個熊丫頭,欠揍!
他卻未曾發覺,他這樣的心態,替她急、因她惱,其實是有些往守護人的角度發展了!
可小丫頭哪裡聽得懂他的話啊,照舊在那“啊啊”叫着,遙指着他人。那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小樣兒,可真是讓人有些不爽。
不過是個小奶娃,誰給她這麼大的膽子,讓她如此漠視他?!
他抱她,那都是給她面子!
遂,他擡手,一掌罩住她的後腦勺,很是強硬地先是迫使她轉過臉來,最後將她的小腦袋瓜給壓在了他的肩頭。她掙扎了幾小下,但還是被他給無情鎮壓,然後,她就不動彈了。而是似乎發現了這個肩膀的妙處,她用小臉,在他的肩膀上來回蹭了蹭,然後銀鈴般地笑開,拿臉開始使勁蹭,跟個淘氣貓似的。
還真是不怕自己把臉給蹭疼了!
他眼角餘光瞄着,不知怎麼的,就覺得有些好笑。
到底是個孩子,怎麼樣都能自己給玩上!
她就這麼玩了一陣,後來就趴在他肩頭不動了,又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突然受驚般地猛地支起了腰,睜着烏黑的眼,定定看他。他偏頭瞄了她一眼,就見她特稚氣地無聲一笑,重新身子一軟,摟緊了他的脖子,趴回他的肩頭了,那感覺好像是——心安了?!
他爲這種感覺挑了挑眉!
心安,一個熊丫頭會有這感覺嗎?他想多了吧?都兩歲了,還不會說話的笨丫頭,會這麼心靈剔透?!但轉念再一想,他又覺得不無可能,畢竟從一些小細節來說,這個小丫頭給人的感覺又是聰明的!
他似乎聽誰說過,晚說話的孩子聰明,那怎麼算個晚法?不知道他以前是什麼時候開始說話的?
他腦裡的內容一下就多了,有些發散了,就這麼着,不知不覺,就到地方了。
林延媽提示一聲“到了”,他就停了腳步。
林延媽開始叫人。
“林奶奶,我是林延他媽啊,你在屋嗎?”
如此喊了幾聲之後,屋裡傳來一聲有些蒼老虛弱的一聽就知道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的聲音。
“在啊,你進來吧!”
“我把妞妞給送回來了!”
“好啊,你進來吧!”
林延媽就領着容凌等人進了這農家小院,後又進了屋。屋裡,林奶奶也正顫顫悠悠地拄着一根柺杖出來。
屋裡的光線有些昏暗,有些陰沉,彷彿蒙了一層灰布似的,讓人有一種即將被灰暗給吞噬掉的壓抑感。這樣的屋子裡,冒出來的拄着柺杖,略微佝僂着背的老人,就更讓人覺得憋悶了。那感覺就像是歲月在無情地提示你,垂暮老矣,人終究難逃一死,那麼,所有的意氣風發,所有的**追求,似乎都只能是過眼雲煙,到最後,塵歸塵、土歸土,都將隨同這片灰沉沉的天地一同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容凌皺了一下眉,行走的步伐就是一頓。
他一停,劉猛孫別航二人就跟着停了下來。林延媽因爲走在最前面,所以也沒察覺到這番變化,而是熟練地走過去攙扶了一下林奶奶。
“你最近身體可好些了?”她關切地詢問着。
林奶奶嘴上直道“好”,和林延媽小聊了幾句。容凌趁這個機會,將這位老人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這是一個上了歲數的老人,黃褐色的皮膚上帶着的老年斑,很清楚地在說明這一點。那發皺的臉,彷彿樹皮失了水般,訴說着蒼老的同時,也訴說着一種不健康。還有她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微微顫抖的手,也看出來一種病態。
看樣子,這位林奶奶還真是一直病着的。
容凌想到懷裡這個小丫頭被村裡人給認定的“克”,嘴角就抿緊了。
“這就是來我家的客人,我家林延在外面的朋友,從J市來的。”
林延媽和林奶奶招呼完畢,就把話題給拐向了容凌。林奶奶那略略渾濁的眼就微微一轉,透着疲態的目光就打在了容凌的身上。
她笑了一下,衝容凌等人點了點頭,讚了一聲:“這些孩子長得可真是精神!”
她畢竟大把年紀了,場面話必然是會的。
林延媽笑着附和:“可不,比我家林延可精神多了!”
兩位長輩就呵呵笑。
對如此誇讚,孫別航略有些尷尬,容凌和劉猛對此倒是沒覺得什麼,而是齊齊衝李奶奶道了好,孫別航見狀,也趕緊道了好。
“謝謝你們把妞妞給送回來!”
林奶奶終於提到了小丫頭,容凌就回了一嘴“哪裡的話”,就抱着小丫頭要放下來。
小丫頭窩在他肩頭,舒服地都半眯起了眼,一副睏覺的樣子,這會兒雙腳着了地,她一下就受驚了,雙眼頃刻間瞪得大大的,不依地用自己的小肉爪趕緊來抓容凌,踮着腳,貼着容凌,一副還要抱的樣子。
這是纏上他了!
“妞妞!”林奶奶厲喝了一聲。“過來!”
可成效不大,小丫頭的眼裡,只有容凌。見容凌不再抱她,她有些急,呀呀叫着,努力地伸長胳膊來夠他,就是要讓他抱。容凌往後退那麼一小步,她直接急吼吼地跟上了,仰着漂亮而精緻的小臉兒,巴巴地求着他。他不動,她就跟只小狗兒似的,繃着跳着,半圍着他轉,兩隻小手抓他的褲子,抓他的衣服,抓的胳膊,一副想抓住一個好基點,然後好重新掛在他身上的樣子。
那樣子看得人有些不忍,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誰也沒想到這孩子會這麼得粘容凌!
林延媽正想着該怎麼哄妞妞讓她乖乖別纏着容凌呢,林奶奶的動作確實快,難以想象這麼一個一開始表現地有些病弱的老太太,是如何迅速地揚手就把手裡頭的柺杖給一甩,一下就打在了妞妞的屁股上。
“啪”的一聲,不可謂不重,不可謂不沉,不可謂不疼!
小丫頭被打傻了,小手僵硬在了半空中。
“回來!”林奶奶厲喝,青筋暴突的猶如雞爪一般的手顫悠悠地抓着柺杖,那柺杖的仗尾卻還衝着小丫頭,大有她不聽話,她還揍她的樣子。
小丫頭這下聽到話了,她轉過身來看林奶奶。被林奶奶給狠狠地瞪了一下,又被拿着柺杖在半空中虛晃着作勢要往下打的動作給嚇到,她“噔噔噔”地跑開,嘴裡“咿咿”着嘶嘶哭着,掉着淚兒,甩着幼白的小腿兒跑到了林奶奶的身邊,小手揪住了她深灰色的褲腿,垂着腦袋瓜,乖乖地站在了她的身邊,但——泣聲不斷,小聲而壓抑。
眼見着,那澄澈的淚珠兒宛如流星一般地墜落,濺到地上,砸開了淚暈,也砸起了些微灰塵,攪亂着,漸漸污黑了起來,宛若明珠蒙了塵!
這一幕,讓人憋悶。
林奶奶徑自在那說着:“小丫頭不懂事,見笑了,見笑了……”
容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只覺得那“咿咿”的牙語聲,還有那哭泣的動靜,實在是揪扯他的神經,讓他的腦袋一陣陣發緊。小丫頭連話都不會說,捱了打,被打痛了,也不能對外人說,只能這麼“咿咿”低叫着,宛如孱弱而無助的小獸在受了傷之後只能哼哼低鳴般。她低垂着腦袋瓜,所以看不清她的容顏,可他一想到那張像是白麪捏做,紅桃上色的漂亮小臉兒此刻掛滿了無辜的淚水,那像是嵌了水晶葡萄的黑眼珠兒這會兒正像是靜謐的泉眼般溢着哀傷的淚水,甚至那弧度撩人的眼眶都跟兔子似地嫩紅嫩紅的,他就一陣心緊。眼瞅着就連之前那一直都很有精氣神的兩條羊角小辮兒此刻都跟她的小主人一樣,垂頭喪氣地耷拉在兩邊,他就一陣氣悶。
“……孩子野了,就是欠打,打打也就好了……”
林奶奶絮叨的這話,實在是刺耳,刺耳到實在是讓他聽不下去了,所以容凌一下冷眼,轉身就走。
這是很不客氣,也是很沒有禮貌的!
可他是容凌,他何須在意那些對他來說無關緊要的無名小卒!
而正因爲他是容凌,所以這個叫妞妞的小娃子他又何須太過在意。她被自己的奶奶給教訓了,被打哭了,那是她自家的事情,他何須在意?!
他只是來度個假,呆個一週也就走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這些人、這些事,乃至這個村子,更是和他沒什麼瓜葛,他何須在意!
他有些控制不住怒意地如此想着,大步離去!
劉猛和孫別航向來以容凌爲馬首是瞻,容凌一走,二人自然就跟着走。林延媽見狀,趕緊和林奶奶道了別,出了門,快步隨容凌而去。
她看出來容凌不高興了,本想說點什麼。鄉下孩子嘛,被打被罵,那都是正常的,根本就不及城裡的孩子尊貴。但她再想想,就決定什麼都不說了。
人家容凌只是過來她家做客,呆一陣也就走了。妞妞和他,本來就沒多少瓜葛的,這也就是今天趕巧碰上了,所以就這麼樣了。現在妞妞被送回家了,這事也就到此爲止了。
所以,就這樣吧!
這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鄉下地兒,大家習慣聞雞而起,所以一般都起得早。只是這夏日早上,容凌這批從城裡來的貴客當中,卻有比鄉鄰們起得還早的。
林延一家人都還在睡的時候,容凌已經悄悄起牀出了門,在外面練了起來。他好武,血液裡天生帶有爭霸的因子,自打加入了老酒幫之後,在練習武術方面,他更是上心。即便他是個天才,可要是沒有努力的汗水,也難以成就他之前、現在,以後的成就。
這是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會堅定不移地爲之奮鬥的人!
在院子裡打了幾套拳法,出了一身汗之後,他沒歇下,開始沿着這鄉下小道,慢悠悠地跑了起來。早上空氣正好,尤其這山清水秀的地兒,撲面而來的空氣中都帶着濃濃的青草香,更甚至都能聞到露水的芬芳,讓人這心情都不由得跟着變好。
若是沒看到那個小丫頭,那麼容凌這一早上的心情應該算是好的。但碰上了她,那就有了變數。
他怎麼都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麼早的時候看到那個小丫頭,要知道,這會兒這村裡的大多數人,都還是睡着的。可那小丫頭,卻已經坐在了她家院門口的門檻上,手裡捧着一個小碗,另外一隻手裡拿着一根小勺,在剜着吃什麼。
這樣的相遇,是猝不及防的!
他沒想到還會遇見她。畢竟,她住在村尾,而他借宿的林延家,在挺靠村頭的位置。兩者之間的距離不算遠,但也絕對不近,他料想以那小丫頭話都不怎麼會說的懵懵懂懂的勁兒,也不可能摸到林延家那邊,卻不想,不過是過了一個晚上,他就這麼快遇上了她。
他本不想再接近她,因爲這該是一個和他沒多大關聯的人。雖然她看上去有些可憐,但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他不可能見一個幫一個,而他也根本就不是那種人。但鬼使神差的,他還是慢悠悠地朝她跑了過去,心裡自我勸解着;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我至於看到她還得繞道走嗎,看看又怎麼了!
這樣的想法讓他舒服了一些,但很快他就不舒服了!
那小丫頭應該是聽到了腳步聲,所以擡起頭來。他還想照着那小丫頭片子昨天粘着他的勁頭,這會兒該蹬蹬蹬朝他跑過來撒歡呢,可哪裡料到,她非但沒朝他跑來,反而一副受驚樣地瞪大了眼,一下子從門檻上站了起來,揣着她那小皮碗和小勺子,轉身就跑!
可那就是個笨的!那蘿蔔小腿兒就是個不抵事的!
就那麼低低的門檻,愣是把她給絆倒了。她“砰”地一聲,直接屁股朝天、臉朝地地摔了,手裡拿着的小勺、小皮碗,也齊齊被摔了出去,碗裡疑似粥的東西,潑灑了一地!
他既是不高興,又是擔心!
他怎麼她了,她看到他就跑!
小丫頭片子,忘了昨天他是怎麼對她的了!
心裡頭氣惱,他卻是由慢跑一下子轉爲了急速衝,猶如獵豹一般幾下就躥到了她的身邊,一下就扶起了她。她淚汪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哭,扭身就又要跑。
他立刻把她給抓緊了,眉頭也是一皺。
她掙扎了好幾下,沒掙扎開,就咧嘴低低地哭了起來,但卻沒再看他,小腦袋瓜低低地垂落了下來,那羊角辮兒,依舊是沒精打采地耷拉着,全然沒有昨日她剛遇上他那會兒的精氣神兒。
短短一個晚上,爲什麼她就成了這兒樣子!
他心裡頭憋悶!
她的掙扎,顯然是要躲着他!可他能是洪水猛獸不成,讓她如此狀態?!他……他不就是在她昨天被打的時候沒及時伸手去攔嗎,不……不就是她被打哭了,他沒去哄她,就那麼走了嗎?
他……他……還怎麼她了?!
那是她奶,打了她,他能做什麼?!
他心中一陣氣惱,覺得小娃兒就是涼薄,有奶的時候就是娘,沒奶了轉頭就能將你給忘得一乾二淨!所以說,對於這些小娃兒,付出再多,那都是沒有用的!
想是這麼想,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摔疼了沒?”
問出口了,他就覺得自己傻了!這小丫頭片子,哪裡懂得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所以,他只能厲眼上下掃射!
這丫頭還是穿着昨天那一身,髒兮兮的,竟然都沒換!再看看她的髮型,頭髮散碎而亂,羊角辮兒也瞅着沒有昨日那麼嚴整。他想起昨日看到的林奶奶那一副虛弱的樣兒,再有對自家孫女說打就打的樣兒,就忍不住猜測是不是那林奶奶根本就沒好好打理這小丫頭。他目前唯一能看出打理的痕跡,就是這丫頭的小臉蛋兒比昨日白淨了很多。可這樣,更加襯托她的頭髮得有多亂,那圓點裙得有多髒!
他皺起了眉!
再偏首看看那被潑灑在一邊的白粥,就一陣沒好氣。他要是沒看錯,沒分析錯,那就是大米熬的稀粥吧,裡面半點配菜都沒有,只能看得到醬油。他甚至都看不到一點油的痕跡!
這玩意兒他小時候吃過,那會兒她媽忙着做生意掙錢,顧不上做飯,他就直接用開水把剩飯給衝開,然後挖點豬油,再倒點醬油進去,隨便攪攪,糊弄着吃了。那味道不算香,吃久了,甚至都讓人覺得有些噁心。他自己吃那會兒沒覺得怎麼樣,可現在看這小丫頭也是這待遇,他這心裡突然就一股邪火往上躥!
這孩子有這麼養的嘛!
難怪都兩歲了,還長得這麼瘦小,沒多少肉的樣子!
再有,這大早上的,其他人都睡呢,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早起來了。小孩子不得睡得飽飽的才能長得好嘛!他倒是知道上了歲數的老人家覺少、覺輕,晚上睡一會兒也就夠了,不會那林家的老婆子早早起了,乾脆也把她孫女給打發醒了,然後隨便弄了稀粥糊弄着把她給打發了吧?
這樣的猜想讓他更是惱怒異常,抓着她小胳膊的手不自覺就用了力。
她感覺到疼,掙扎了幾下,小身子一個勁要往後退,這期間,那小腦袋瓜就這麼一直低垂着,不擡頭看他一眼,而淚珠兒,則時不時地從那低垂的臉上砸落一滴!
他看着好一陣氣悶!
他怎麼她了,讓她這麼對他!
氣惱之下,他乾脆冷眼鬆了手!
那小丫頭片子也是乾脆,轉身就跑,“蹬蹬蹬”的,兩條蘿蔔腿兒倒是甩得飛快,很快就鑽屋裡去了!
他看着她這無情的小樣兒,不由冷笑,轉身繼續跑他的步去了!
但心湖被攪亂了,就是被攪亂了,不可能恢復從前。他一晚上調整過來的冷情狀態,因爲這不經意的相遇,一下子給打亂。繼續跑的過程中,他是越跑,這心裡就越不是滋味。
這大早上的人那麼少,那小丫頭片子就這麼坐在外頭,那林家的老婆子看真是放心,這會兒隨便來個人把那小丫頭給抱走,實在是輕而易舉。就說剛纔,他直接將那小丫頭給抱走了,誰能知道?!林延媽還說她以及村裡人都有看着,他看是看個屁!就方纔那功夫,就夠那小丫頭被抱走好幾回了。外人可不知道那丫頭克不克的,就那白嫩嫩的漂亮小丫頭坐那兒,是個柺子就得雙眼發亮!
那林老婆子是怎麼養孫女的!
哪家有那麼養孫女的!
驚覺自己越來越憤憤不平了,容凌一下止了步,不跑了,站在原地大喘着粗氣。清晨的風吹來,帶來一股涼意。被吹了一小會兒,熱汗從他身上蒸發,他微微冒了點雞皮疙瘩,竟是微微哆嗦了一下!
他這是怎麼了,不過是個一時交集上的小丫頭片子,轉頭就會和她天各一方的,他怎麼就這麼上心了?
那丫頭莫非還真是什麼小精怪不成,暗地裡對下了什麼咒!
這個想法,迅速讓他嗤之以鼻!
怪力亂神,他要是信了,他就該自打自己十個大巴掌!沒這麼越活越回去的!
就正視自己吧,就承認吧,其實就是那小丫頭長得漂亮可人,招人稀罕,瞧着又挺好玩的樣子,所以他看着順眼,所以他有點往心裡去。
就這麼簡單,就這麼自然,看清了,就這麼點回事!
他眨了一下眼,眨掉自額頭流下,差點滾落到他眼眶裡的汗珠。睜開眼的時候,他的眼裡一片精光。精神爍爍,犀利如常!
邁開長腿,他轉身朝右後側跑去。之前跑步的時候,他看到村裡唯一的小賣部開了半扇門,那就是說,可以做生意了。因爲他,小丫頭的粥灑了,那麼,他買點東西來補償她。
瞧,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想做就做。沒什麼的!
鄉下小賣部裡賣的東西有限,他略微瞄了一圈之後,就抓了兩把糖揣一個小塑料袋裡了,後來瞄到在外面擺放着的松花蛋的時候,他的眼睛略亮了亮。這玩意兒配白粥吃倒是好。於是,又抓了五個松花蛋。
最後,他一手提着糖,一手提着松花蛋,慢跑着朝林奶奶家去了。
這會兒不能否認,他的心情是有些雀躍的。
至於爲什麼這種雀躍那麼詭異地像是緊趕着給人獻好,然後期望着那人喜歡,再來歡喜一笑,甚至都有點像是去討小情人的歡心了,他下意識地不去細究。
等遠遠看到林奶奶家那門前又坐着一個小矮墩的時候,他就嘴角一翹——笑了!
真是個笨丫頭,剛經歷那麼一出,他人一走,這會兒她就有膽兒坐那兒了。等再湊近了,眼瞅着她和方纔幾乎是如出一轍的裝扮,捧着和剛纔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小皮碗,拿着的也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小勺兒,就連那笨拙地用小手剜着粥吃的動作都幾乎一模一樣的時候,他忍不住呵呵笑出聲來。
就沒見過這麼笨,這麼不長心眼的!
他慢慢緩下腳步來,因爲怕再次驚嚇到她。他幾乎是躡手躡腳地朝她走過去,但她還是隔着五六米遠看到了他。她一下瞪大眼,跟只被驚嚇到的貓一樣,如果有毛的話,他相信自己一定會看到她全身的貓都炸了起來的樣子。
所以,他乾脆停步了,擡手,晃了晃手裡拎着的糖果。
“來,糖給你吃,糖!糖!”
糖果這玩意兒,少有孩子不認識的,因爲這可是他們最愛的零食了。他可是清楚記得昨天這丫頭還捧着一顆大糖果要送給他。貌似當時許秉晶她們就是用糖果哄的她。
糖果是用塑料紙包的,五顏六色的,在朝陽的照射下,發出很是炫目迷人的光芒。隨着他手的左右擺動,塑料紙相互碰撞,也開始發出“沙沙”的響聲,清涼涼的,脆得很是悅耳。
小丫頭的眼睛一下子被迷住了,漂亮的眸子一下就盯住了那袋糖果不動彈了。
他就像是用糖果誘拐小羅莉的怪蜀黍,已經帶了些男性低沉的腔調的聲音溫柔地響起:“糖!看,糖!糖,給你,都給你,糖,糖糖……”
到後來,他不自覺地開始用哄孩子的腔調給哄上了,自己都跟着幼稚了一把。但不得不說,這非常管用。因爲小丫頭不躲着他了,哪怕他一再靠近她,小丫頭也沒往後躲,她那雙烏溜溜的能賽過這天地間萬物的眼裡,只有那一袋子在陽光的照射下,越發顯得五彩繽紛的糖果。
她甚至抓着小勺子,衝着那小袋子指了一下,脆叫了一聲——
“糖!”
清脆悅耳地宛如一道音符,擊得人心尖都微微發顫!
這丫頭不笨!
他的腦裡迅速晃過這個念頭!
或許,她只是不會表達。或許,她還是得多需要一些時間。這麼奶糯悅耳的聲音,真的應該多說說的。
就這麼樣,靠着一袋子糖,他成功地接近了她,蹲在了她的面前。
“給你!”
他將糖果在她面前晃了晃,最後放在了她的腿上。
她低下頭看了一會兒,腦袋瓜不自覺歪了歪,似乎在想什麼,最後也不知道她這腦子裡想到了什麼,總之她再擡起頭的時候,就咧嘴衝他大大地笑了起來。
清晨的陽光微微發金色,打在她嫩白的臉上,讓那張臉明亮得都像是會發光一般,讓那笑容都燦爛地宛如花開了一樣。這太過明媚的樣子,讓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竟有些快要擋不住這番明媚的錯覺!
“糖!”吸溜着口水,她奶糯地又喊了一聲,小手扔了小勺子,就去抓。不過糖果被包在了塑料袋裡,她笨拙地打不開塑料袋,只能隔着塑料袋,一個個地撥弄着,耳聽着“沙沙沙”的糖果撞擊聲,她咧嘴傻笑了起來。
自得其樂的樣子,哪裡看得出來她之前那麼怕他、拼命地想要躲他的樣子!
果然有奶就是娘!
他有些沒好氣,又有些歡喜。眼瞅着她短小的跟小蔥一般的小手指頭在那笨拙地翻弄着糖果玩,他的目光就往她另外一隻手抓着的小皮碗上溜了溜。眼見着那碗裡還是醬油配着稀粥,他就擰眉。心裡頭不大痛快!
果然是連點油都沒有!虧這笨丫頭剛纔還拿小勺子在那一下一下地挖着吃,不知道的,還以爲吃着什麼好東西呢!
沒有油,那可更難吃!
他就提起另一手拿着的松花蛋,拿出一個,稍微一捏,捏碎了,開始剝殼。小孩子最是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聽到“卡擦”脆響聲,再見到這剝殼的動作,她那無邪的視線就盯上來了。
“給你吃!”
容凌將去了殼的松花蛋往她面前遞了遞。
她一派懵懂的樣子,看上去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略微往前遞的時候,她甚至還略微後仰了一下,眼睛微微睜大,一副有些怕的樣子。
他忍不住哈哈一笑,將那顆黑褐色的松花蛋扔進了她的小皮碗裡。
這可壞事了!
那小丫頭瞪眼看着自己的碗兒,再看着這突然跳到她碗裡的滾溜溜的傢伙,小嘴開合了幾次,最後脣瓣兒抖了抖,眼眶一下就紅了,宛如破碎的露珠一般的碎淚兒,也一下子間在她的眼裡浮動。
“咿咿咿……”她委委屈屈地叫開,淚巴巴地看一下松花蛋,再看一下容凌。惹人憐愛的淚珠兒,眼瞅着就要滾出她的眼眶了。
他就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怎麼了?
好好的,她哭什麼?
“咿咿咿咿……”她卻還是叫着,像昨日晚間被捱了打那樣地叫着,一副受了傷卻不會表達只能這麼嘶嘶叫的樣子,但她這次不再低垂着腦袋瓜了,而是淚汪汪的眼,就那麼可憐巴巴地看着容凌。
容凌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但也知道這是松花蛋惹的禍,所以他趕緊伸出手指將那顆滑溜溜的松花蛋從粥裡給夾回來了。
“不喜歡吃?”他皺眉問,實則是有些自言自語。
腦子裡晃過她躲着蛋,似乎有些害怕的樣子,他腦子裡就閃過一個主意。
將松花蛋送到嘴邊,他張口就咬了一大口。果不其然,就看到她驚懼地非但把眼睛給睜得大大的,就連那小嘴一下子都“O”了起來。那小模樣,當真是可愛極了。他不由分說,手腕一扭,下一秒,就將那咬了一口的松花蛋塞她嘴裡了。
她嚇得拼命躲。但他早有防備,她的腦袋瓜往哪個方向後撤,他的手就朝哪個方向追擊,保證那缺了口的松花蛋一直堵着她的小嘴。同時,他也快手將那小皮碗從她的小手裡給奪了過來。就這小丫頭這小巴掌,可別光顧着躲,不小心又將這碗粥給潑灑了。灑了不要緊,可要是灑她自個兒身上,弄得髒兮兮、黏糊糊的,那就麻煩了。
就這麼你躲我追的,持續了能有一分多鐘。小丫頭終於不躲了,眨巴了一下眼,滾下兩滴淚的同時,她一下就笑了。兩眼俏麗地彎了起來,像兩輪新月似的,別提多漂亮了。
小丫頭這是嚐出味道來了。
她方纔的舉動,果然是因爲陌生所以害怕!
他淡淡一笑,拿蛋的手,微微往後撤了撤。就見她像是小狗兒似的,舔着粉嫩的小舌頭,很是自覺地就跟上來,用小舌頭開始一下下舔。松花蛋的蛋黃兒別樣的美味,她舔着吸溜着,那雙眼就越舔越彎,靈動地真的像是嵌了明月似的。白嫩嫩的臉兒,也因爲興奮而紅撲撲的,由內而外的散發着光,瞅着讓人心生歡喜。
“好吃吧?”他笑着問。
她沒答話,半垂着撩人的眼,徑自舔着,全部心思,都放在吃上面了。
真是個小吃貨!
他愉悅地評價着。
等看她舔得差不多了,就收了手。
她不依呢,“唔唔”叫着,伸出小肉爪來抓他的胳膊。等抓住了,兩小肉爪捧着他的胳膊,就要將那松花蛋往她嘴裡湊。容凌也配合着,隨她的兩隻小手擺弄着,只是眼瞅着她那粉嫩嫩的小舌頭可以再次舔上松花蛋了,容凌卻是手指微微一動,惡作劇地一下就將那松花蛋給彈到了小皮碗裡。
“啊!”
小丫頭小小地叫了一聲。小肉爪很不客氣地拍了容凌一下,伸手就要去皮碗裡抓。不過在抓之前,她還是看了容凌一樣。小心翼翼的樣子,彷彿在斟酌他的臉色。
這會兒,就又看出來這小丫頭聰明瞭!
容凌端着皮碗,手略略高舉着,遠離了她。
她急了,一下站了起來,糖果因此掉地上了她都沒顧得上,心裡眼裡,就只有那松花蛋了。見容凌不給她吃,她急得“嗚嗚啊啊”地叫,小肉爪一下下甩着,指着那小皮碗。
容凌沒急,撿起那掉在一旁的小勺子,隨手用自己的T恤給來回擦拭了好幾遍,纔開始用小勺子一下下地將皮蛋給壓碎、碾細。
小丫頭又跟只小狗兒似的,舉高了兩隻小胳膊,不停撲棱着,要夠那小皮碗。他就跟只逗弄小老鼠的貓似的,每次都堪堪在她的小手兒快要夠到小皮碗的時候,他會眼疾手快地將那小皮碗略略舉高几公分。
這種逗着她玩的舉動,性質可當得上惡劣了!
不過一會兒,小丫頭就被他給逗得氣喘吁吁的了,小額頭都冒了汗,臉蛋兒更是像富士蘋果一樣的紅撲撲了。可她就是個笨的,死心眼,換作別的小孩兒,就會因爲遲遲得不到而轉移注意力了,可她不,胳膊舉累了,開始揪着他的褲腿,一下下叫,只是依舊像之前那樣,嘴裡嘰裡咕嚕的,時快時慢地叫,可誰也不知道她在叫什麼。
容凌終於弄好了,蹲了下來,她重新精神了,跟只兔子似的,一下蹦過來,差點都把那小皮碗給撞翻了。自然是容凌眼疾手快,躲了開去。
小丫頭一無所覺,漂亮的眼睛滴溜溜轉着就朝那小皮碗看過去,等一看到小皮碗裡沒有了那黑乎乎滑溜溜的東西,小丫頭的小嘴兒一抖,一副懵了的表情看着容凌,幾秒鐘過後,她好像領悟了點什麼,眼眶迅速紅了,一副馬上就要哭的樣子。
也是,她“奮鬥”了那麼久,可就是爲了再吃上的那好吃的!這一下“沒了”,她這心裡的落差得有多大!
容凌再次眼疾手快,捏着小勺,迅速地挖了一口皮蛋粥,直接就往她嘴裡一塞。
小丫頭可倔了!
還不吃呢!
小嘴兒閉得嚴嚴實實的,腦袋瓜還往一邊偏,一副抵死不從的樣子!
淚珠兒在她眼裡翻滾着,好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容凌當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小屁孩們難道都是這麼一副德行!換了一副樣子,她就不認識了?!真是個笨丫頭!
“蛋!蛋蛋!……吃蛋蛋!……”
剛纔她舔皮蛋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就隨口教了。或許,潛意識裡,他希望她能多說一些話,哪怕是能多說幾個字眼也好,也免得她都背了“克”的惡名了,還被人說笨。
所以小丫頭對“蛋、蛋蛋、吃”的字眼,有些熟悉,就扭過頭開看他。他順勢借力,小勺兒直接撬開她的小嘴,就將那皮蛋粥給送到了她的嘴裡。有了醬油借味的皮蛋,好吃的程度可不就是上了一層!
小丫頭本是單純地含着那皮蛋粥不往下嚥,同時用控訴的淚眼看着容凌的,等嘴裡那皮蛋粥的美味兒緩緩溢開傳入她腦子裡的時候,她的眼一下就亮了。
這邊眼眶還泛着淚呢,她這頭就笑了。
這一笑,就宛如初晨尚沾着露珠的花兒一下打開所有的花瓣,將她一生中最美的一幕展現給這片天地般,美得驚心動魄,也美得讓人悸動!饒是容凌見慣了大場面,可那一刻,心絃也忍不住重重地顫了幾下,俊目更是頻頻閃動,內裡洶涌,宛如被巨石投入一下亂了平靜的湖面般。
漣漪氾濫,他怔愣了!
直至她一口嚥了下去,翹着嫩紅的嘴兒,口齒不清地隨着他喊了一聲——
“湯湯!”
他纔有些如夢初醒!
她還是笑着,會說話的黑眼珠一閃一閃的。
“湯湯!”
她伸出一指,樂咯咯地指着小皮碗裡的皮蛋粥,小下巴微微翹起,很是驕傲地衝容凌喊着。好像因爲她終於會說這個東西了,所以她特自豪着。那驕傲的小樣兒,迷人得像個小公主!
天生麗質!
這四個字就這麼衝進他的腦海,在他心裡頭炸開。
他看着她,一時間神色複雜。
她一無所覺,依舊傲嬌地看着容凌,小小短短的嫩手指兒依舊指着那皮蛋粥。
“湯湯!”
叫了兩次之後,她的聲音裡帶了點軟糯。
“湯~湯~湯~湯~”
帶着撒嬌的意味兒,明顯是想要容凌繼續喂他。容凌動作慢了,這小丫頭甚至自己伸着短小的手指頭來抓皮碗,想自己吃。
容凌被她給逗笑了,突然而起的複雜心緒也如一道輕煙般迅速散開,再也聚攏不回來了。
“小吃貨!”
他訓着,口吻裡帶着自己都沒覺察出來的寵溺。
“張嘴!”
她自然“啊~”着,猶如嗷嗷待哺的小鳥兒一般,仰着粉嫩小臉兒,將小嘴給努力張得大大的。等皮蛋粥進了她的小嘴兒,她就脣瓣兒一抿,眉梢一翹,喜滋滋地開始了吞嚥。
這麼一瞅,竟然還能瞅出點春情來。
“跟誰學的!”這麼勾人!
他輕斥着,用掌側輕輕刷了一下她熱乎乎的小額頭。
她懵懂無知,看他一眼,自顧自吃着,吃的津津有味,吃的不亦樂乎,最後小半碗粥,全讓她給吃完了。她舔了舔嫩汪汪的小嘴兒,覺得意猶未盡,所以伸着小手,衝着容凌一陣叫。
“啊~啊~湯~湯~”
“是蛋!蛋蛋!”
“湯~湯~湯~湯~”
“蛋!蛋蛋!”
小丫頭沒理,小手伸過來抓碗。
他只好說:“沒了,瞧,吃沒了!”
就她那小饞貓的樣子,他剛纔都用勺子將皮碗給刮乾淨裡,現在那裡面可什麼都沒有,頂多還帶了點粥水。
她卻一副不信,又或者說不滿足的樣兒,依舊來抓皮碗。他只得翻了翻手,讓碗口朝下。
“瞧,沒了!”
他晃了晃碗。
她卻一下蹦過來,兩隻小手捧住了碗,使勁地往外拔。
看不出來這小丫頭倒是有些蠻勁。
容凌笑,本想惡作劇地直接放手,讓這小蠻丫頭落得一屁股着地,但到底沒捨得,一點點放鬆力道,讓這小丫頭將這空碗搶過去。
小丫頭奪了空碗之後,轉身就跑。這次知道小心了,跑到門檻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擡起了小腿兒,有點像螃蟹似地橫着跨過。“得得得”的,她又跑了幾步,往屋裡去,應該是想到了什麼,她一下停了下來,扭頭就朝容凌看來。
“湯~湯~”
她大叫了一聲,抿嘴衝容凌笑。烏溜溜的眼,一閃一閃的,小模樣嬌憨而可愛。
容凌不明白她是個什麼意思,沒應聲。
她就又叫了一聲。
“湯~湯~”
他微微撫額,糾正道:“蛋蛋!”
這丫頭得是多麼頑固,怎麼就是糾正不了呢!
她卻像是得到了想要的迴應似的,樂顛顛地扭頭跑了。兩隻小手兒捧着小皮碗,跑得一顛一顛的。頭上的兩根羊角辮,也在晨光中雀躍地上下跳動的,可神氣了!
他還是蹲在那裡,單手微微拄着下巴看着這一幕,眼裡溢出了笑。
不怕這丫頭就這麼去了不回了。就衝她這“吃貨”本色,糖在他手裡,皮蛋在他手裡,這丫頭肯定會回來的。
果然,小丫頭在消失在屋裡兩分鐘之後,又出現了。跑出來的時候,兩手半舉着,以近乎是和地面平衡的樣子,兩隻小手還是捧着那小皮碗。他猜測,那裡面應該有東西。在瞄到那暗沉沉的屋裡慢慢出現的那個蒼老的身影的時候,他猜測那小皮碗裡應該裝的是粥。這小丫頭應該是去裝粥去了。
等最後一切如他所料,他就想,這小丫頭,你說笨吧,她卻挺聰明的;你說她聰明吧,但她又顯得有些笨。
呆萌呆萌的!
“湯~湯~”
她笑眯眯地來到他面前,將那又是裝着醬油拌白粥的小皮碗舉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還想吃,而且,還成功了!
容凌就又拿了一個皮蛋,捏碎了,往她小皮碗裡放。這次她不再大呼小叫了,而是跟只急切着想要吃東西的小狗似的,哈拉着口水,圍着那小皮碗小幅度地轉着,烏溜溜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用小勺碾碎皮蛋的動作。等到他終於拌好了皮蛋粥,挖了一勺往她嘴裡送的時候,她的喉嚨裡很明顯地發出了一聲歡呼的咕嚕聲,等待良久的小嘴連粥帶勺,齊齊往嘴裡吞了,甚至兇狠地把勺子都給一下咬住了。
太貪吃了!
他失笑搖搖頭,眼角餘光看到那個院子裡最後走到屋門口的老太太在站了一會兒之後,在此時轉身離去,慢慢地重新往屋子深處走去了。
他覺得那老太太有點怪!
可誰管呢,她怪就怪去吧!
他現在要幹一件正事,他就不信了,教不會這丫頭說一個“蛋”字!
他有了主意!
在小丫頭吃了這一口之後,他重新挖了一勺,卻不往小丫頭的嘴裡送,而是道:“蛋!蛋蛋!”
她樂滋滋地應着:“湯~湯~”
彎彎的眉角,很容易讓人覺得這個說錯話的小丫頭像是故意的,又瞧着狡猾狡猾的,讓人有一種想將她按在懷裡,使勁地掐掐她的小臉兒或者揉揉她的腦袋瓜的衝動。
“蛋蛋!”
“湯~湯~”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那小勺子轉。
容凌將那小勺子往她嘴邊送,她慣性地“啊~”了一聲,張嘴要接,容凌卻轉而將勺子收回了幾分,再次道:“蛋蛋!”
小丫頭有些不依,不應了,用烏黑的眼看着他。
他淡定地道:“蛋蛋!”
她的小臉兒繃了繃,咿呀開口:“湯湯!”
“d(的)—an(案)—dan(蛋)!”
他教她發音。
她皺着眉頭叫:“燙!”
這次倒是把第四音給學過去了,可還是“t”和“d”不分。
容凌有心教的時候,自然有十足的耐心,所以,又用拼音拼着,慢慢教她。
“d(的)—an(案)—dan(蛋)!蛋蛋!d(的)—an(案)—dan(蛋)!蛋蛋!……蛋蛋!”
“燙——燙——燙——”
小丫頭遲遲吃不到,有些急眼了。她一急,就好密集地叫。
“……燙!燙!燙!燙!”
甚至開吼!揮舞着胳膊上下亂舞着吼!
這樣子,倒是蠻唬人的!
可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唬得住誰,更別提面前這位還是容凌了!
“蛋!”他沒有半分鬆動,依舊一絲不苟地教着。
小丫頭叫了幾次見不好使,就開始上委屈樣兒了。眼裡泛着淚花,一隻小手抓住了他拿着勺子的胳膊,像只小動物一樣地“嗚嗚”叫!
這會兒裝可憐,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需要硬起心腸的時候,容凌的心就會非常硬!
“蛋!蛋蛋!”他很堅持!
小丫頭無計可施,一下子惱了,自己湊着腦袋就要去咬那小勺子,被容凌躲過去之後,她又撲過來要搶小皮碗。可就她那小胳膊小腿,她怎麼和容凌搶!
根本就是一點贏的機會都沒有嘛!
小丫頭也感覺到了,一下子怒了,突然就開始衝容凌大吼大叫了起來,“啊啊啊”亂叫着,跟頭被冒犯到的小野獸似的,小手還有些兇巴巴地一下下胡亂拍着容凌。
容凌不把這連花拳繡腿都稱不上的打鬧放在眼裡,由着她去。最後見她還這麼胡鬧,乾脆轉而將小勺一拐,直接送到了自己的嘴裡——吃了!
吃完之後,他還非常惡劣地衝她咧嘴一笑,吐出一個字——
“蛋!”
“嗚哇!”
小丫頭一下子受刺激了,眼淚兒一下子飈了出來。要知道,小孩子對於吃食,可是有一種恐怖的可以說是天生的獨佔欲,說要是搶了他們的食物,他們肯定會急眼。
“嗚嗚嗚嗚……”
淚巴巴地哼哼着,她甩着兩條小腿兒,就重新過來搶。
“燙~燙~燙~燙燙~”
“蛋!蛋蛋!d(的)—an(案)—dan(蛋)!”
“蛋!”她狠狠地拍了一下他,嗚嗚哭,小臉兒都有些哭紅了。
他卻驚喜莫名,賞罰分明地挖了一勺皮蛋粥就迅速送入她哭嚷的嘴裡。她正哭着呢,不妨這送入的一嘴,一下給嗆到了,咳了起來。
他急忙將小勺往小皮碗裡一扔,替她拍背。見她還咳着,咳得臉蛋兒有了不正常的紅,他乾脆連小皮碗也不要了,直接往地上一放,兩隻手一起上,一手撫摸她的喉嚨胸口,一手輕輕拍着。
誰知道吃貨就是吃貨,這丫頭都咳成這樣了,卻狡猾地還能趁着他一門心思替她緩解咳嗽的時間,小腿兒悄悄轉移着,最後一下蹲下來,飛一般地將那小皮碗給抱走了,還在他挑眉看她的時候,快手抓起勺子,挖了皮蛋粥,就往嘴裡塞,一邊塞,還一邊睜圓了眼防備地看着他。
這會兒,她也不咳嗽了,就光顧着吃了,挖了一勺又一勺的,使勁往嘴裡塞,甚至剛纔塞進去的那一勺都沒來得及嚥下!那兩腮被食物給頂得高高鼓起來,連帶着小鼻子往下縮,兩眼睛往大了撐的樣子,實在是像只貪吃了堅果的小松鼠!
喂,你這吃貨!夠了!
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
長手一伸,在她那完全不夠看的反抗下,輕易將皮碗和小勺子給奪了過來。
她揚起小手,胡亂拍他,嘴裡塞的滿滿的都是粥,她也顧不上叫,就會瞪圓了眼控訴他。
“蛋!”他冷着一張臉教。
剛纔不是說了“蛋”了嘛,還說的挺好的!
“說蛋,說了纔給你吃!蛋!d(的)—an(案)—dan(蛋)!蛋!蛋蛋!d(的)—an(案)—dan(蛋)!”
她好不容易一口嚥下去了,小嘴兒終於得出空來了,就一聲抗議得大叫——
“蛋!”
叫完就衝他撲來要搶碗筷,可哪裡知道,這次的性質根本就不一樣了。她用不着拼死拼活地搶,皮蛋粥就主動送到了她的嘴邊。
她明顯呆了呆,但還是秉着吃貨本色,很快就張嘴吃了。
“蛋!”他教她。
她吃完之後,學着叫:“蛋!”
他又餵了她一勺,笑了,尚且帶着青澀的英俊面龐上的表情,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對,蛋!蛋蛋!”
笑容是這世上最好的溝通武器。他一笑,她也就跟着傻笑了。小嘴一咧,露出幾顆可愛的白嫩小牙來。
“蛋!蛋蛋!”
“對!”他再次笑,再次餵了她一勺之後,將小勺子給放到了小皮碗裡,轉而去摸了一顆皮蛋出來,拿到她的面前。
“看,這是蛋,蛋蛋!”
她笑着叫:“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蛋~”
這次是歡快地叫。
於是後來就是一勺皮蛋粥,一口叫“蛋”地進行着。
這次吃完之後,小丫頭明顯吃飽了,也不去搶那空碗了。容凌伸手摸摸她那小肚子,也覺得這小吃貨絕對是吃飽了,甚至,他都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吃撐到。
小丫頭解決完嘴上的事情,開始對皮蛋好奇。他就一邊繼續教着她說“蛋”,一邊讓她摸,加深她對“蛋”的印象,到後來,他還摻入了“糖”的教學。用糖這種她似乎已經記到心裡的東西逗了她一陣,消磨了一會兒她的記憶力之後,他再把皮蛋拿出來,讓她說名稱。她一開始有些遲疑,沒能準確叫上,不過如此反覆幾次後,他一拿出皮蛋,她就知道歡快地叫“蛋”了!
不知不覺,時間流逝,這都快過去一個小時了。容凌覺得他該回去了,否則怕林延家會因爲他而耽誤了吃早飯的時間。
“來,這些都給你!糖糖!蛋蛋!拿好了,都給你!”
他將兩個塑料袋分別往小丫頭的兩隻手裡塞。小丫頭還以爲他還在和他玩,就一下擡高了左手,賣乖一般地甜叫了一聲——“糖”,然後又一下擡高右手,再次甜叫——“蛋”,一邊叫,還一邊樂,自個兒還玩得挺開心。
可他實在是得走了。
這大早上陪着這小丫頭這麼久,實在是夠了。
“好了好了,乖!”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乖,進屋去吧,我不陪你了!”
說罷,站了起來朝林延家走去。
她一點都不懂,樂呵呵地提着糖果和皮蛋,小腿兒顛顛兒小跑着,雀躍地跟在他的後頭。
這就又開始黏上了!
真是……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回家啊,我不能陪你玩了!”他扭身衝她說。可一看她那笑眯眯的樣子,就知道對她說什麼都沒用,這丫頭佔着“無知”,簡直能“無敵”!
說不過去,他走總可以吧,不,跑走可以吧!就她那小蘿蔔腿兒,想追,那就追吧!保準追不上!
這麼想着,他迅速跑開了!
小丫頭原本還開開心心地小跑着跟着他,等突然發現他距離她越來越遠,就急了,一邊小腿拼命邁着往前跑着,一般嘴裡大聲叫,一開始還“糖、蛋”的叫着,後來真是急了,嘴裡又開始嘰裡呱啦了,一連竄地往外蹦,但到底到最後,她也只能停了下來,傻愣愣地看着那高高的身影就這麼離她越來越遠,直至最後一拐,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再也沒了笑容。粉嫩的脣微微抿了起來,飽滿的幅度看上去無辜而倔強!
早上的鄉間小路上,依舊還是無人走動着。只是清風微微帶起些塵土,飄揚着,微卷着,朝她襲來,騷亂她的髮梢、弄亂她的小裙。
她孤伶伶地站在那小道中間,眼神是迷惘的,臉上的表情是迷惘的,就連矮小的身板透露出的氣息都是迷惘的。
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被遺棄了!
但事實上,她根本就是什麼都不懂,甚至都不懂什麼是“遺棄”!
她就這麼無辜地一直站在那裡,一直站在那裡……
清澈而乾淨的眼,就這麼無辜地看着遠方……
容凌覺得後悔,後悔不該一時莽撞地又去招惹了那個小丫頭。雖然他是跑了,當時拐了彎之後,他沒有繼續跑,而是停了下來。就那麼一個小丫頭片子,追着他而來,最後停在小道上了,他不可能大大咧咧地什麼都不顧忌就給跑了。所以他是歇息了幾分鐘之後,迅速地探了一下頭。
小丫頭沒看到他,又或者說,小孩子沒法看得那麼遠,但他看得很清楚,那小傻瓜還在路中央站着呢。就這麼看過去,瞧着不知道會延伸到什麼地方去的鄉間小道上,站着那麼一個小小的似乎風都能將她給吹跑的小丫頭,他這心裡就有些堵。
雖然不大能看清那個小丫頭的面上表情,但他隱約看見那小丫頭似乎是落寞的。
那個小笨蛋,幹嘛不回家去!
吃的給她了,也陪她玩了,她總該見好就收吧,這會兒總該乖乖地回家去吧,站在路上幹嘛,都這麼久了,還呆呆站在那裡,等着被人拐嗎?
搞什麼!搞得他好像遺棄了她似的!
所以說,他當時就不該去招惹她,就該讓她坐在自家門檻上把那粥給吃完,然後乖乖地回屋去。這下好了……
煩躁地又迅速探頭看了一下,見那小丫頭還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着,他就更是煩躁了。最後,他還是狠狠心,朝林延家跑去了,心裡對自己的安慰就是:他沒來這上青村之前,這小丫頭也是那麼過的,所以,他留下不留下,其實也沒什麼!
這日子,該怎麼樣,還是會怎麼樣!
吃完了早飯,他也沒停留,按照原計劃,在林延爸的帶領下,和林延劉猛等人一起進山打獵去了。女孩子們昨天鬧了彆扭,齊齊出去了,不過晚上回來之後,倒是面色如常,好像當時哭着跑出去的不是她鞏慧似的,又好像許秉晶和王佳璐沒跟着跑出去似的。
女孩子的心思多變,容凌懶得猜,更沒有必要猜。
劉猛和孫別航雖然有過關切,但因爲那三個女孩兒昨兒個對小丫頭的那番表現,心裡頭其實都有些計較,不過沒在當下表現出來。
一行人帶着乾糧,足足在山裡呆了一天。他們運氣倒是好,碰上好幾撥獵物,加上男孩子們都是習慣了打打殺殺的,這當中容凌的身手又極其出色,所以着實打到了不少獵物,有山雞四隻,野兔四隻並一窩小兔子,甚至還逮到了一隻小松鼠!
女孩子們則是在林延妹的帶領下,採了不少的野菜和山菌,到時候用野菜拌個涼菜,或者用山菌和山雞放在一起燉,都是不錯的美味。
“就算是村裡的老獵手進來打獵,也不過是如此了!”
林延爸呵呵一笑,粗重的聲音帶着鄉人的淳樸。
小夥子們聽到這話,自然是很高興,拎着這些獵物下山的時候,大家都是心情愉悅的,又少不了說說笑笑的。
一行人進了村子,遭到了不少圍觀。如林延爸所說,他們這次打獵,可算是大豐收,村裡人可是難得見到這一幕的。現如今,也就村裡的老獵手們進山打點獵物,而村裡的年輕人,大多不再繼承打獵這一行當,而是紛紛進程打工去了。畢竟打獵辛苦,打的獵物也真不值幾個錢,且山中的獵物,瞅着也是一年比一年少了,想獵到獵物,也是有些難度。
大家瞅着這些人手裡拎着的、提着的,就沒少湊過來詢問的,這當中也不少有那貪便宜的心思的,指望着藉着這些獵物,到時候好去林延家討杯酒喝,湊頓飯吃。
林延爸豈能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只是如今他家裡來客人,不好貿貿然就邀請大家去他家吃飯去,所以只是笑笑而過。大人們一瞅,也就明白了,不再吱聲了。小孩子們卻是不懂事的,又是嘴饞的,眼見着雞啊、兔的,不少咬着手指頭,吸溜着口水就跟上了。
容凌瞅着這些小屁孩的吃貨樣,就想到了小丫頭。也不知道她後來怎麼樣了,這會兒又在幹什麼。
要說,這人就經不起惦記!這頭他正想着她,那頭她就撞入她眼簾了。
“搶她!搶她!她有好吃的!”一男孩的聲音在那尖叫。
在他左前方大概三四十米處,一羣孩子正吵吵嚷嚷的。粗粗一看,那吵吵嚷嚷的孩子大概是劃分爲了兩撥。
“她那裡有糖!她還有皮蛋!”又一小孩大叫。
“你敢!不許搶她的東西!”另外一個小孩喊,一邊喊着,一邊和幾個小孩扭打成了一團。
另一邊,則有幾個小孩或是蹲着、或是跪着、或是趴着地在搶什麼,在他們的包圍圈之下,隱約可見最下面趴着一個孩子。瞧不清那孩子的面容,倒是看見了幾抹粉,那是屬於衣服的色澤。
容凌一聽那“糖和皮蛋”,這心就有些往上提,這會兒再看到那幾抹粉,不好的預感,一下就衝擊了他。扔下手裡拎着的那兩隻山雞,他什麼都沒說,就跟獵豹似地飛速朝那孩子聚堆的地方躥去。
孩子們還是在那打打鬧鬧,似是一撥人在搶,一撥人在攔着,不過攔着的人數明顯比搶的人數要少,又明顯居於下風。
“鬆手,你給我……快給我……”
“快鬆手,要不然我真打你了啊!”
“揍你哦!”
“揍她,我媽說了,她就是個小狐狸精,會害人的狐狸精,揍她,使勁揍她!”
一紮着小辮子的小丫頭片子站在一邊兇巴巴的說。
“她奶奶纔不會給她買糖和皮蛋呢,她是個小偷,這肯定是她偷來的,小偷的東西,是我們應得的,我們要行俠仗義……”
“你纔是小偷,你全家都是小偷!”一胖臉小丫頭叉腰,兇巴巴衝那扎鞭子丫頭吼。“不許你們欺負人,媽媽說了,欺負人是不對的!”
“她是害人精,我們纔沒有欺負人,打倒害人精,那是在斬妖除魔!”
“你……你……”胖臉丫頭有些說不過去了。
這時候容凌也趕到了,很不客氣地長臂一伸,一手一個,率先將坐在小丫頭身上的大胖小子和一個揪着小丫頭頭髮的男孩給掀翻在了一邊的泥地上,然後長臂借勢一推,分別將另外兩個孩子給狠狠推開。那兩男孩不防備,齊齊後仰着,摔倒在了一邊。
容凌看都不看,單膝着地,迅速將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縮着腦袋,兩手也是緊緊縮在胸下的小丫頭給一把提了起來。
不用猜測,在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女娃那一副圓底裙子,紅色塑料小涼鞋的裝扮,他就知道這趴着的肯定是那丫頭!
被提起來的小丫頭,實在是狼狽急了。早上那會兒,這裙子髒雖然是髒,可也只是沾了些微泥,但這會兒,她半條裙子都蹭上泥點了。鄉下地兒,別的不多,就是泥地多。這會兒小孩子們大家的地兒,正是在一片泥地上。再有,早上那會兒那兩條羊角辮兒雖然有些亂,但還可以,但這會兒,兩條辮子當中的一條都被扯散了,一條則是被扯得歪歪曲曲的,一副眼看着也快要散架的樣子。那頭髮亂糟糟的,簡直跟雞窩似的。那之前還白白淨淨的臉,這會兒也沾了半臉的泥,又黑又髒。這倒也罷了,可這丫頭臉上都出血了!
“誰打的?”
怒火瞬間躥起,以野火燎原之勢。
他眯起了眼,眸色極黑極冷!
當他帶領老酒幫的人要出去和別人爭鬥的時候,他就是這麼一副樣子!
之前被欺負成那個樣子,一聲不吭,像個逆來順受的破布娃娃一樣的小丫頭,這會兒大眼睛看見是容凌,發紅的眼眶,一下變得血紅血紅的,淚珠兒一下猶如潮水破了閘,洶涌地往下掉。
“咿嗚嗚……咿咿……嗚嗚……”
她哭着,淚漣漣的眼睛看着他,小手擡了起來,使勁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副把他當作靠山的樣子。
他這纔看到她的胳膊上紅了好幾處,甚至有兩處都被抓傷了,露出了血痕!
他心裡頭——怒氣沖天!
狼眼先兇殘地看了周圍一圈,記下大概的面孔,他回頭仔細地查看她其它的傷。等看到那小裙子上被扯壞了的兩個小兜,以及裡面殘存的一顆小糖果之後,他的眼角就使勁眯了眯,等視線再一轉,看到她另一隻小手的時候,他的眉心就狠狠一跳。
伸手,他迅速將那小拳頭給託了起來。
那之前還粉嫩嫩的小肉爪,這會兒看上去實在是慘不忍睹,黑灰一片且不說,就那小肉爪上,都別抓出好幾道血痕來。再看看那小丫頭到現在爲止,都死死捏在小拳頭裡的東西,他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
很明顯的事實就是,別人想要搶這丫頭的吃的。這丫頭沒給,就捱打了,然後被打成這德性,還死死護着她那臭皮蛋!
這個缺心眼的笨蛋!
不過是個臭皮蛋,給出去又如何?爲了一個臭皮蛋,捱了這麼一通打,值得嗎?簡直是傻透了的小吃貨!他看她乾脆笨死得了!
她卻笑了!
哭得那麼慘,卻給笑了。
“咿咿咿……蛋……嗝!”她哭得嗆了一聲,抽抽鼻子,將小拳頭朝他面前送了送。“蛋……咯……蛋!”
滾圓的淚珠兒跟掉線的珍珠似的往下滾,她偏就眉眼彎成了月牙兒,咧嘴笑着,衝他張開了那之前一直死死握着的小拳頭,一副炫耀,一副討好賣乖的樣子,好像……她守住了這顆蛋,是多麼光榮似的!
可——狗屁的光榮!
她衝他炫耀什麼!
這不過就是一顆蛋,一顆蛋!
小丫頭打開了拳頭,哭着,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矛盾地委屈着、傷心着,卻又歡喜着。
但很快,小丫頭就笑不出來了!
皮蛋在爭奪的過程中,因爲以防別別人給搶走,所以她抓得特別緊,緊到皮蛋的那層殼沒把皮蛋給保護住,不知不覺中就那麼破裂了,就連裡面的蛋清蛋黃都扭曲變形了,這會兒隨着她小巴掌的張開,越發難以維持形狀,散碎着,紛紛剝落,甚至被保護在最裡面的蛋黃,也像是被攪渾的泥水一樣,稀稀拉拉地往外流着。
小丫頭的眼睛瞪大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她眨巴了一下那又長又捲曲的黑睫毛,看了看皮蛋,又擡眼,焦急地看了看容凌,再垂眼看那皮蛋,短小的手指頭有些不適地動了那麼幾下,眼見着那皮蛋散碎得更加厲害,小丫頭受不住了,“哇嗚”一聲,一下仰起了小臉,嚎啕大哭了起來!
“……蛋蛋……咿咿咿咿……蛋蛋……咿嚶嚶……蛋蛋……”
一邊哭着,一邊喊着,傷心地要死要活的樣子。
那烏溜溜的不停冒淚的眼,簡直是在撕扯容凌的心!
那張因爲眼淚的沖刷,泥土被稀釋,越發顯得黑黑呼呼起來的小臉,簡直是讓他心疼得夠嗆!
可越心疼,他越氣,氣那些搶劫她、打了她的不長眼的村裡娃,也氣她的笨、她的傻、她的呆!
不過就是個蛋!
不過就是個蛋!
她犯得着如此守護嗎?!
真是操蛋!
真是操蛋!
他氣得真想揍她!
但他更氣自己,氣讓她陷入如此境地的自己!沒有糖果、沒有皮蛋,她也就好好的,也就不會被欺負成這個樣子!更不會在他面前哭成這個樣子,委屈成這個樣子!
一邊的小孩兒在那探頭探腦,不明白這個外鄉人和妞妞到底是什麼關係。容凌見着就煩,一聲吼:“都給我滾!不想捱揍,就馬上給我滾!”
森冷目光所至,猶如尖刀刮骨,嚇得那些小孩兒紛紛抖了抖,四散而開。最後剩下的,就是五六個站在小丫頭這邊,方纔維護小丫頭的孩子。
他們沒敢說話,就在一邊看着。
容凌也沒說話,皺着眉頭看着那還在哭的小丫頭。
因爲,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又氣又心疼又懊惱,他真不知道該拿這個小丫頭怎麼辦!
“她受傷了,帶她去止傷口吧!”劉猛湊近了如此說。
這會兒也就他敢開這個口了。一直跟着容凌的林延和孫別航沒這個膽,因爲正是因爲他們是跟着容凌混的,所以知道這會兒的容凌正處於發飆的邊緣,你若是把握不好這個分寸,開了口,或許就會觸到雷,然後被炸得體無完膚。
發小到底是發小,威力是有的!
容凌重重地抿了一下脣,在脣瓣間的縫隙緊得成了一條線,冷厲地宛如刀鋒的時候,他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