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還沒朝這邊看來,光憑他敏銳的洞察力,也能感覺老太太做的小動作。
“高寶芬,你瞧瞧你生的好兒子,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吶。”
老爺子疊着掌心,把柺杖往地上搗,老太太縮縮脖子,扁着嘴,小聲嘀咕:“嘁,隨誰啊,還好意思說我。”
央視引進了一部韓國家庭劇,老太太最近追的緊,也就放廣告的空當兒,才能接老太爺一句茬,這會兒,電視劇唱起了主題曲,老太太也沒閒情逸致數落老太爺了,扣着腳丫子盯住了電視機屏幕。
家裡亂糟糟的,老太太把電視機聲音開大,終於聽到了婆媳兩的對話,說的真讓人動容,老太太砸着嘴,把電視裡的惡婆婆罵了一通,還不解氣,後來,她的胳膊被人打了好幾下,老太太仰起頭,迎上徐媽快要糾成一團的臉妲。
“幹嘛呦!”老太太皺着鼻子,面帶不悅。
“老爺子去找路斬月了!你還有心思看這玩意兒!!窀”
“啥?”老太太蹭的站起來,剛纔被電視裡的惡婆婆氣到的臉也變色了,往前一跑,拖鞋跑掉了,徐媽追着後面:“你幹啥呀,慢點哦。”
靳老太爺上了奔馳,正襟危坐,老太太夾着胳膊,邁着小碎步,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出了公寓,朝奔馳揮手:“等等!等等!”
好在司機沒敢走,靳老太太拍着車門,喊着靳老太爺的名字,靳老太爺眉頭深深的蹙起,撐着他的柺杖,往裡面坐了坐。
“多大的人了,爲老不尊。”靳老太爺訓斥起一點兒老人樣都沒有的靳老太太。
靳老太太爬上車,小皮鞋被車門刮掉了,“啊”了一聲,真是焦頭爛額,幸而徐媽從後面趕來,拾起她的鞋子扔了進去,又把車門關上。
“你要幹啥呀?去找路斬月幹啥呀?”
靳老太爺盯着老太太穿鞋的腳,眉頭跳了跳:“他不是不回來嗎?行啊,我去找她,我看他回不回來。”
老太太最怕的一天還是提前到來了,她希望這件事在沒嚴重到需要靳老太爺出面的時候解決它,但很顯然,老太太處理危機的能力還有待加強,老太爺出面了,也就是說,這父子兩的矛盾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人家好歹是個小姑娘,你別太嚇着她了,也不是你手下的兵……”
老太太一路上叮囑着老太爺的注意事項,無非是怕老太爺做的過分了,靳湛柏又護着那個女人,爺兩更沒有和好的可能了。
兩輛奔馳一前一後的朝斬月家駛來,夜色越來越深,在舉手不見五指的冬夜裡,冷風直接灌進了心裡。
……
斬月沿着馬路牙子走,沒什麼精神,眼睛一直看着地面,進入小區,萬家燈火傳來炒菜的聲音,這是爲數不多能讓她溫暖的聲音,斬月加快了腳步。
她在想冰箱裡還有些什麼菜,想到了什麼,就在腦海裡構思着可能的菜品,住宅樓下,停着一輛賓利,尾燈雙閃,當斬月走到附近時,後座車門突然打開,從裡面伸出一條男人的手臂,抓住斬月的腰,猛一用力,將她帶入了車廂。
男人護的很牢實,斬月撞到的地方全是男人的身體,沒被車子的零件磕碰着,當突然的暈眩過去後,斬月正以一個艾妹的姿勢坐在男人身上,她擡起頭,看到靳湛柏,同時也聞到他身上清冽如青草的香氣。
她的第一反應是,從他身上下來,一折騰身子,這才發現,男人的手纏在她後腰上,很結實,基本上不用想着把它打開。
“讓我下來。”斬月微怒,把手剪到背後,跟他較量起來。
孰知,靳湛柏打開了十指,像蛛網般抓住了斬月的手,一用力,把她的兩隻手包在了手裡。
“放開!”斬月的怒火隨着他的放肆逐漸升級。
靳湛柏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脣邊帶着微笑,很柔和的力度,他如同逗弄她一般,上下顛動了一次雙腿,坐在他腿上的斬月,無能爲力的跟着上下抖動了一次。
“真杏幹。”他看着她敞開羽絨服的兇口,喃喃自語。
斬月大腦轟的爆開,不曾想他竟這般劉芒。
“你真噁心!”
他笑而不語,纏在斬月背後的手抓住了她的羽絨服,一點點往手裡攥,她的兇口失去了羽絨服的遮掩,完全袒路出來,穿了件白色的高領毛衫,是緊身款的,襯托了精緻小巧的兇部曲線。
“啊——”
斬月被顛的暈乎乎的,隨之感覺到兇口上下起伏,她羞憤的想死,靳湛柏盯着那海潮般流動的曲線,眯起眼:“不大不小,剛剛好。”
她幾乎是憤怒以及的咆哮:“你還要不要臉!”
“不是說,回來後找我談談我們的事嗎?”不經意間,被他偷換概念。
“你先讓我下來!”
“坐我身上不舒服嗎?”
斬月望着他,一股子茫然無措從心底滋生,就如同在和一個異國人交流,各說各話,誰都聽不懂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我沒什麼好談的,還是離婚。”
靳湛柏掀開了眼皮,淡看斬月一眼,反問:“離婚?”
她看他態度閒散,不像談正經事的樣子,忍不住怒從心起:“你到底想怎樣?”
靳湛柏往後靠,帶着薄笑,輕輕的搖搖頭:“這個不行,離婚,不可能。”
斬月把臉別向窗外,此刻,她心裡很亂,不想在一個陌生人面前無法自控。
想着想着她更是身陷泥沼般的迷茫,是她自己促成了今天的困局,誰也沒從中作梗過。
靳湛柏仰靠在椅背上,斜眼睨着她,瞧她無助的樣子心裡也泛起愛護之心,雙手在她身後拍了拍,親柔的曉以利害:“你跟我離婚還怎麼擺脫你前男友?你一個人了,他更不會放過你,到那時,你要怎麼辦?”
“那是我的事。”斬月望回來,貓咪一樣的眼睛不含任何情感,空洞涼薄的盯着他。
他也在一瞬間變的陰森森的,內雙眼皮裡的瞳孔泛着綠瑩瑩的光:“路斬月,你要是跟我離婚,我就告訴夏雪,說她在外面生的女兒就是她兒子的前女友。”
車廂裡安靜到能聽見針落的聲音。
斬月震懵了,沒曾想到,自己的所有難以啓齒的事,在這個外人眼中,全都知曉。
“你……你怎麼知道的?”
靳湛柏斜脣一笑,氣勢逼人:“我和夏雪多少年的朋友了,她就是託我去找的你,你請求陳叔不要把這事告訴夏雪,我都知道,呵呵,但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接受的了,靳東、夏雪,乃至整個靳家知道這件事後的結果,”他往車外一瞟,眼梢清雋乾爽,“你最想保護的不就是靳東嗎?他要是知道你是他同母異父的姐姐,會不會瘋狂呢?夏雪呢?會不會瘋?她的女兒跟她的兒子談戀愛,甚至同居好幾年,她會怎麼樣?至於夏雪和靳東爸爸的婚姻,那就更不用我幫你設想了吧?你同時毀掉的是整個靳家。”
說起謊話來的靳湛柏,面不改色,正是這份坦蕩,才能將已經不相信他的斬月矇蔽。
“你一定要把我變得這麼不堪嗎?”
“我沒有把你變得不堪,我給你選擇了,只要你不跟我離婚,這件事照樣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貼着單透膜的車窗倒映着三三兩兩回家的鄰居,斬月望着那些身影出神。
“琪琪,”他的口吻突然溫柔起來,軟硬開攻,“我現在腹背受敵,家裡一再逼我娶我不喜歡的女人,你應該幫我的,這也是我們結婚的目的啊,不然我找你幹嘛?”
他的聲音很動聽,彷彿真的經歷着讓他無比困惑的事情,斬月陷入短暫的沉思。
就在這時,靳湛柏朝窗外望到一幕,微擰了眉。
……
奔馳開進了小區,靳老太爺的兩隻眼睛可謂紅外探測儀,抓着駕駛座椅背,身體往前湊,鷹隼般的渾濁眼球盯着前面不遠處閃着尾燈的賓利,當下喊“停車!”
靳老太太掛上老花鏡,往前這一看,不由得嚇了一跳,老太爺在旁邊推她,指責她擋了他的路。
老太太在徐媽的攙扶下下了車,老太爺跟後下了來,三步並作兩步,朝賓利急匆匆的走去,柺杖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他拉了車門,沒拉開,車上又貼着單透膜,車裡的情況看不見,老太爺急了,指着駕駛座,破口大罵:“靳小五!你給我出來!老子今天打斷你的腿!我叫你跑!你要不出來,你就不是人養的!”
老太太唉聲嘆氣的追上來:“哎呦喂,哪有這麼罵自己兒子的,開文,我們先回家,這樣不好……”
老太太被老太爺推開,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也未倖免被罵的命運:“慣子不孝!我早就警告過你!現在好了吧,我們靳家就壞在這小子手上,將軍那邊我真是沒臉見人了,這小子一個勁的抹黑他老子,我倒要問問,他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非把他老子氣死才高興!”
“哎呦喂,你咋這麼說話呢!”
老太爺一生氣臉就紅,這會兒跟喝了酒也不差分毫,拿拳頭砸着駕駛座車窗,這手雖蒼老,卻滿是力量,真讓人覺得,下一秒車窗就能碎裂。
靳家老爺子是個急性子,打仗那會兒沒少吃虧,所以官職做不大,人說性格決定命運,丁點兒不差。
雖然看不見車內的情況,但靳老太爺彷彿就瞧見自家小兒子那讓人惱火的笑,他也不勞駕他的手了,打時間長還疼,這會兒揮起了柺杖,直接朝窗玻璃上砸。
“哎呦喂!儂十三啊!”老太太抓了一下頭髮,就跟打碎了一地的金子似的,那可是好幾百萬的豪車啊,他不心疼她心疼啊。
就在老太太要衝上去以血肉之軀爲賓利獻身時,賓利突然一個倒車,若不是徐媽在後面跟着,老太太肯定站不穩倒下了,她跟着徐媽連連往後退,退到不擋路的草坪上。
老太爺把柺杖砸了出去,沒砸中,掉在地上,賓利跟奔馳還僵持了幾秒鐘,奔馳移了一點方向,這才讓賓利離開了小區。
……
靳湛柏帶着斬月全身而退,豪車質量有保證,車窗也相安無事。
“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不要意氣用事,你只有跟我在一起,靳東纔會死心,而且,我們各有所需,這在婚前都已經開誠佈公過了,你不能不顧我的處境,說離就離吧?”
斬月看着窗外,心思渺渺,事情太多,積壓着她有些負累不起。
“關於佟憐裳,我得和你說清楚,這是家裡安排的女人,我不喜歡。”
斬月無動於衷,靳湛柏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瞧她下巴尖尖,脖子又細又長,雖然好看,但總歸有點心疼她,覺得她吃喝不好。
他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輕輕的捏着掌心:“斬月,想想你的父母,你纔跟靳東分手,這邊又跟我結婚了,眼下又要跟我離婚,老人家能看懂嗎?你那麼孝順,捨得讓父母操心嗎?”
他覺得自己成功了,至少成功一半了,因爲在提到斬月父母的時候,她的手心冒了汗。
古話說點到即止,靳湛柏把尺度拿捏的遊刃有餘,該說的說到,剩下的讓斬月自個兒慢慢醒悟,他相信,這麼孝順的女人不會置父母於不顧,相對而言,父母的感受在她做出決定上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
靳湛柏帶斬月去了市區久負盛名的法式餐廳,紳士的佈置了一切,斬月口味不好,只喝了點洋蔥濃湯,大部分時間是等靳湛柏用餐。
他拿紙巾輕輕壓了壓兩側脣角,問斬月吃飽沒有,她只管點頭,他結了賬,拉着斬月去車庫取車,上主幹道時,天像要下雨,一兩滴雨絲掉在了擋風玻璃上,可最終雨也沒下下來。
靳湛柏把賓利停在小區對面的路邊,剛下了車,雨點大起來,他忙把斬月拉到懷裡護着,並且加快步伐,兩人過馬路的時候,他依稀在風聲裡聽到她說:“我們就按照先前約定的做吧。”
靳湛柏微微驚愕,過了馬路,他站到斬月面前,仔細盯着她的眼睛:“你說什麼?”
斬月擡起頭,目光好似穿過了他,飄向很遠的地方:“就等到靳東結婚吧……”
靳湛柏是不樂意聽到靳東名字的,但現在也只能忍氣吞聲,鄺晨說的好,斬月現在不愛他,他計較這些也沒什麼意思,最重要的還是先穩住她,不讓她動搖。
“真乖。”
靳湛柏拍了拍斬月的後腦勺,臂彎一縮,順勢把她擁到近前,給了她的額一個吻,斬月退出去,雙眼空洞直白:“我們只是協議結婚,有名無實,這在任何時候都必須成立。”
他忍了下來,雖然有很多話想說:“好。”
……
奔馳停在賓利剛纔的位置,因爲已經說服了斬月,靳湛柏無所顧忌,敢於坦然面對,只聽他輕輕一說“做給我爸媽看”,就拉起了斬月的手。
斬月任由他拉着自己,隨他走到奔馳邊上,靳老太爺和靳老太太從兩邊同時下車,老人朝樓上望了一眼,斬月也就順水推舟的說:“伯父、伯母,上樓說吧。”
斬月拿鑰匙開了門,家裡來了人就是不一樣,連空氣的溫度都高了許多。
兩位大家長去沙發那邊坐,斬月去廚房倒水,走回客廳,把水杯放在茶几上,退後兩步,再次被靳湛柏拉住了手。
靳老太爺坐在沙發上,看到靳湛柏和斬月相握的手,臉就燒了起來。
遠遠看他們,般配的程度讓靳老太爺一陣恍惚,這女孩家世雖一般,但品貌卻是衆裡挑一的。
老太爺剛清了下嗓門,老太太就率先開口了,她怕是父子兩又談不攏,最後以魚死網破告終。
“小五啊,你爸等你們好久了。”
其實也等於沒說,因爲靳老太爺和靳湛柏還是一如往常的嚴肅,徐媽在後面扯了扯老太太的衣服,她回頭望了一下,兩人對了對口型,不知道在說什麼。
“是你不願意離婚,還是我兒子不願意離婚,還是你們都不願意離婚?”
老太爺氣息粗重的一口氣講完,目光是對準斬月的,她擡起眼,禮貌的看着老人,卻是不知從何開口。
老太太拍開徐媽的手,上前兩步,看似埋怨,實則袒護:“姑娘啊,我家小五有要結婚的女孩,你這麼做,是不道德的。”
老太太這麼一說,老太爺也不好說什麼了,就盼着斬月尋着這個臺階下去,別在爭鋒相對自尋死路了。
靳湛柏抖了抖斬月的手,他兩互相看着彼此,好像心意相通一般,一齊走向靳老太爺,“撲通”一聲,在老太爺面前跪了下來。
靳老太爺被靳湛柏的這一舉動嚇着了,這孩子哪裡是肯朝人低頭的人?
“爸,我從來沒求過您,今天真是被您逼急了。”靳湛柏娓娓道來,聲音很好聽:“我知道,您忠於佟老將軍,您擁護他,愛戴他,但您不能拿子女一輩子的幸福作爲交換條件,佟憐裳確實是大家閨秀,以她的條件想找什麼樣的男人都不是問題,您要真逼着我娶了她,那真是害了她,同時也對不起佟老將軍,因爲我不愛她,她跟了我,不可能幸福,您也不想看到佟憐裳在靳家受到委屈吧?爸,算我求您,別再逼我了,我和斬月已經結婚了,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您犧牲一個女人的幸福,去成全另一個女人的幸福,是不是也是不道德的呢?”
自始至終,斬月沒擡過頭,或許,靳湛柏的這番話,與她而言,就像黃粱一夢,沒有一句是她的心裡話。
靳老太太站在旁邊,也是感同身受,眼睛細細的打量斬月,這女孩低眉順眼的時候,頗爲哀傷,好像心裡埋着難解的憂愁似的,老太太又沒辦法把銀泰走秀那天的斬月和現在的斬月聯繫到一起了。
靳老太爺鼻息重了些,視線從靳湛柏臉上移往斬月,聲音也溫和下來,不帶喝斥:“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看斬月沒動靜,靳湛柏再次抖了抖她的手,她驀地擡起頭,眼裡填着淚。
靳老太爺被怔了一下,沒想到突然迎上的是一雙淒涼的眼睛,他莫名覺得對不住這個孩子,好像靳家以多欺少,傷了這孩子的心。
“我……”斬月有點哽咽,頓了一次:“……我希望,您能……成全我們。”
靳湛柏聽完,鬆了口氣,笑了。
老太爺“嗯”了一聲,埋着頭,若有所思的整理氣息,然後起了身,靳湛柏也跟着起了身,去扶他,被他揮了去,老太太拽過他,小聲說:“先回家,跟你爸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