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
斬月怕他腿受不了,昨晚又在家裡跌了一下,撞到了膝蓋,靳東一條胳膊搭在斬月肩膀上,滿臉笑容,精神特別好:“沒事,骨頭都長的差不多了。”
中心負責人認得靳東,跟他聊了幾句,主要問問靳老太爺身體怎麼樣,現在老太爺上歲數了,不怎麼往外跑,已經好幾年沒過來了窀。
寒暄一番,負責人拿着鑰匙帶他們去房間,沒多問斬月是誰,一男一女,還勾肩搭背的,肯定是男女朋友。
把他們送到房間負責人就走了,斬月扶着靳東先在牀上坐下,然後掏出手機,開機,她把窗戶打開,迎面一陣山間的清風,入眼的就是蕩裂山的山脈,青黑色的山體,給人很雄渾的感覺。
不過屏幕上跳入的短信讓她心情頓時沉落下去,靳湛柏給她打了34通電.話。
斬月轉身,面帶微笑的拿着手機,靳東在換拖鞋,看斬月望他,他也歪着頭學她那樣傻笑,然後拍拍身邊,說:“寶寶過來坐。妲”
“我給……奶奶打個電.話,好不好?”
本來要說“媽”的,後來隨着靳東的口吻,叫了奶奶。
靳東一點兒都不反對,只點頭:“好。”
斬月就又轉向窗戶,撥通老太太的手機,須臾,那邊傳來老人家急火攻心般嗓門:“哎呦喂,小五媳婦啊,你們在哪?”
其實她猜的到,靳家現在肯定兵荒馬亂,當小嬸的和侄子私奔了,這是多麼嚴重的事情。
斬月撩了撩窗簾,很平靜:“媽,我和靳東在蕩裂山,明天就回去,您放心,不會發生任何事情的,寶寶在家,月嫂一個人恐怕帶不過來,您能和徐媽把孩子接到家裡去嗎?我明天和靳東一起回來。”
靳東看着她,已經失去了笑容。
老太太又囑咐了許多,斬月都一一笑着點頭答應了,然後掛斷手機,轉身又笑着看靳東。
靳東表情比較嚴肅,站起來朝斬月走,兩個人站在窗邊,都到了三十歲的人生分水嶺上,可氣質面容還和二十歲的他們如出一轍。
靳東問她:“琪琪,我們會在一起吧?”
斬月眼神立定了片刻,隨後笑眯眯的轉開,顧左右而言他:“我剛纔看到路口有一家農家樂,中午去那裡吃,好不好?”
靳東望着她,心裡涌起了一股酸澀,但還是點頭,說:“好。”
……
這邊,老太太和徐媽去了柏林春天,一路上,老姐妹兩都在商量小五和斬月要怎麼辦,現在不是靳東和斬月要怎麼辦,而是小五和她要怎麼辦。
徐媽能咬定斬月不會和靳東複合,因爲她不是隨心所欲的女人,看孩子那麼重,不可能做傷害孩子的事,現在靳東的孩子是斬月的弟弟,斬月的孩子是靳東的弟弟妹妹,他們兩,可以說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了。
所以靳東和斬月他們不擔心,擔心的是靳湛柏。
靳湛柏做了這種事,老太太也知道錯的離譜,沒有人會原諒,但老太太還是存着私心,不希望兒子和兒媳離婚,畢竟他們感情不錯,畢竟斬月是個好兒媳婦,畢竟兩個人都生了兩個孩子,畢竟靳湛柏都35了,離婚,這在老一輩眼中可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到了柏林春天,老太太拼命敲門,老半天月嫂才跑下來,一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老太太剛想指責,樓上就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音。
“哎呦!這是咋啦?”
老太太大吃一驚,月嫂說,靳湛柏在樓上砸東西。
老太太一聽,正好頭頂掉下來什麼東西,在地板上砰的一聲,她嚇的捂着心口,立刻就往樓上衝。
靳湛柏在臥室裡面,搖牀已經被月嫂轉移了,孩子在另一間房,關着門。
老太太跑上來一進門這麼一看,腦子嗡嗡嗡的亂叫,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個兒子真是操碎了她的心。
“小五啊,你住手!”
靳湛柏手裡握着水杯的玻璃碎片,血已經流到地上了,一地的狼藉,老太太根本找不到地方下腳,好不容易走到兒子身邊,想把他掌心掰開,讓他放掉玻璃碎片。
“放手!放手!”老太太見靳湛柏不聽話,打他背,靳湛柏也就把碎片扔掉了,爲所欲爲的笑着:“媽,她不要我了,她跟靳東走了,我給她打了一夜的電.話,她關機,也有可能她把我拉到黑名單去了,她不要我了,呵呵,不要我了。”
“不是不是!”老太太急着解釋:“她給我打電.話了,她和小東東在蕩裂山,說明天就回來,還讓我把孩子帶回去,你打起精神來啊,她跟小東東是不可能的,你得好好哄她,知道不?絕對不要離婚,不管她怎麼吵你都不要離婚,拖也要把她拖着。”
老太太不願意承認的是,斬月現在是佟戰外孫女的這個身份,靳家多少有點顧忌。
靳湛柏看着老太太:“蕩裂山?他們在蕩裂山?”
“是啊,就一個小時前打給我的,不放心孩子,讓我把孩子接回家。”
靳湛柏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說是明天。”
“我去接她!”
老太太搖頭:“你別再招惹她了,給她冷靜幾天,她現在剛知道這個事情,肯定接受不了,等過幾天,她考慮着孩子,不想原諒也得原諒了。”
徐媽沒進來,在門口那邊掃地上的碎東西,聽着他們的談話,也忍不住插一句:“小五啊,你這麼做太缺德了,真的。”
“哎呦你就少說兩句吧。”老太太點着徐媽。
靳湛柏推老太太起來:“把孩子帶回去吧,我現在也照顧不了,回去吧,我想睡覺。”
老太太無奈被兒子推起來,還想說什麼靳湛柏已經起身,大幅度的把她和徐媽往外面推:“行了行了,別收拾,都走吧。”
“哎呦喂,小五啊,你傷口要包紮……”
迴應老太太的,是房門重重砸上的聲音。
老太太唉聲嘆氣,去隔壁房間將寶寶們抱出來,然後月嫂帶上寶寶們的東西,跟在徐媽和老太太后面,離開柏林春天,回皇廷一品。
……
蕩裂山空氣清新,夏季來此度假旅行的人也是不少,高大茂密的參天喬木遮住了整條蕩裂山山脈,當斬月和靳東坐纜車橫跨山下又厚又密的茂密叢林時,兩個人都格外激動,坐在窗口附近,向下俯瞰山中壯美的綠景。
纜車中還有另一對情侶,年紀比斬月和靳東小,像是學生,一臉的稚氣,當斬月和靳東在爲腳下的風景興奮時,這兩個孩子拿着微單正在自拍合照。
靳東.突然就轉過視線看着他們了,這一幕多麼溫馨又熟悉啊,因爲他和斬月也曾這樣,每當去了一個景點,靳東都會摟着斬月,兩個人對着鏡頭自拍。
他很感慨,和斬月的六年又讓自己唏噓光陰如梭又讓自己回味無窮,他拿出手機,拉住斬月的手腕,說:“琪琪,我們也拍一張。”
斬月回頭,看到對面那兩個小情侶的模樣,才知道靳東爲什麼說這番話。
她只是拿走靳東的手機,離得遠一些,讓背後青山綠樹作爲背景:“我幫你拍。”
靳東伸手拽她:“一起。”
斬月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管靳東還要不要和佟憐裳在一起,她都不想再因爲自己而讓另一個無辜的女人受傷害了,所以,能和靳東斷的乾淨最好,不要留下任何痕跡,走的徹徹底底,如果靳東和佟憐裳最終不幸離婚了,斬月也希望在往後的歲月會出現一個可愛溫暖的女孩,比靳東小上五六歲,會撒嬌,會疼人,這世上哪有忘不掉的人呢,靳東現在忘不掉她,但不代表以後不行,不代表一輩子。
新歡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只要新歡的質量好,人的底性還是趨向新事物的。
於是斬月笑眯眯的推開靳東的手,舉起手機,尋找焦點:“我要拍了,茄子!”
靳東放下了手臂,搭在大腿上,那一瞬間,他聽到心底有什麼東西碎裂了,而這張承載他們最後記憶的照片,紀錄的是他看向斬月時永恆不變的專一,和悲涼。
斬月把手機遞給靳東:“看,拍的不錯吧?”
靳東接過手機,佯裝很滿意,笑着點頭:“嗯,把我拍的很帥。”
斬月在他身邊坐下,望着他的側臉,這個角度她多麼熟悉啊,爲什麼熟悉,因爲她看了六年。
“你本來就很帥。”
斬月眼眶有點熱,立刻把視線投到窗外,纜車已經快到盡頭,那邊休息站裡有工作人員接車。
靳東卻突然問她:“我幫你拍一張吧?”他又立刻補充:“你一個人的。”
斬月朝他的眼睛望來,曾經的愛人吶,今日最親的你,是來年陌生的某某。
斬月趕緊把鼻頭一吸,她知道,她把壞情緒表現出來了,一邊搖頭拒絕拍照一邊站起來就走。
纜車到站了,車門已經被接車的工作人員打開。
靳東走在最後,他和斬月中間夾着那兩個學生情侶,走出纜車從休息站下去時,靳東才牽到了斬月的手,斬月沒有拒絕,還用另一隻手抱着靳東手臂,和從前一模一樣,他們之間,總是很容易找回當初的感覺。
下了休息站就是山路了,不過並不崎嶇,有砌好的水泥臺階鋪往山上,靳東要上山,斬月卻拉住了他:“不上去了,咱們就在亭子裡坐一坐吧。”
靳東說:“我的腿沒關係,慢慢走是可以的。”
斬月卻始終沒有同意,靳東心裡難過,鼻頭酸澀,兩人經歷了六年的風風雨雨,早就無聲勝有聲,不需要說白自己的想法。
靳東被斬月牽着,往旁邊下山的臺階上走去,迂迴的臺階大概五十米左右就是那個搭建在山中湖泊上的涼亭,亭子裡有一個旅遊團的人在那裡歇腳,穿着旅行社分發的統一服裝,大部分朋友都在拍亭子下的湖泊。
斬月扶着靳東慢慢的走,就這樣一步一步下着臺階,靳東抱着她的肩膀,那般信任的將重心放在斬月身上,他望着山中的風光,夏季午後清涼的風穿梭耳畔,心中忽然生出萬念俱灰般的感覺。
“琪琪,沒有你我活不下去,如果再也見不到你,再也觸摸不到你,我活不下去,我要怎麼辦?”
微風在此刻銷聲匿跡,山中很靜,四面山體峭壁將他們包圍,只有遠遠的都辨不清內容的遊客的說話聲,斬月和靳東在臺階上留步,兩個人彼此看着彼此,視線一高一低,斬月望着靳東的容顏,看着他瞳孔裡自己的影子,自己的眼淚卻是倏忽就從眼眶落下來了。
她急忙往旁邊看,用手揉掉眼淚,轉移話題般說:“亂說什麼,人生這麼美好,你連三十都沒到,見鬼,不準再這麼說。”
靳東的眼睛格外空洞,他把視線往前方投落,忽然看到了好幾年前的他們。
“琪琪,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我們去泰山,第一天晚上我卻發燒了,我們什麼都沒遊覽,第二天就跟着旅行車下山了,還記得嗎?”
斬月轉回來,雖然眼球通紅,但眼淚已經擦乾淨了,她終於咧開嘴笑:“還好意思說,誰叫你那天晚上洗冷水澡,身體不行還傲嬌,立馬就給你發個燒,哼。”
前面亭子裡旅行團的人過來了,靳東把斬月護到懷中,給團隊的人過去,這個時間點裡斬月聽到靳東幽幽的聲音在山谷中幾乎就像絕音:“你洗澡耗水,我怕熱水不夠,所以洗的冷水。”
斬月被靳東抱着,身後是錯步走過的那個旅行團的人,人數很多,她和靳東貼着山壁站了很久,靳東望着前方並沒有與她交流視線,斬月終於可以好好的偷偷的看一看他,把他的樣子最後再記憶一遍,他的眉毛淡淡的稀稀的,眼睛遺傳了靳家的特點,清淺文雋,眼角有淚痣,咖啡色的,鼻子長的像女孩,秀氣小巧,嘴巴也很薄,牙齒像白色的玉米粒。
斬月突然把臉埋進靳東懷中,雙手抱着他的腰,靳東低頭看了一眼斬月,卻不知道她已經哭的滿臉是淚,直到那淚水溼掉了他的襯衫他才摟住了斬月的後腦勺,輕輕的撫摸着。
……
落日後斬月和靳東往賓館走,路過山上擺攤的小販,斬月看到貝殼串的項鍊很漂亮,買了兩個,想回去給自己的寶寶玩,靳東卻看上了那串貝殼做的風鈴,一起買下了,之後回去的路上一直充滿了歡聲笑語,他們在聊過去的事情,聊一起經歷過的許多有趣的事情,原來,他們誰也沒有忘記他們的曾經,過去一同走過的歲月永遠銘記於心底,縈繞不絕。
聊聊北京的街巷,聊聊新加坡的美食,聊聊形形色色記憶中的人,這一路倒也走的飛快,靳東一點兒不覺得累,他笑了好久,再也沒有這麼溫暖的女孩給他這般美麗的心情。
賓館附近有許多做生意的農家樂,傍晚時分,挨家挨戶都在生火燒爐子,有一家農家樂外面拴着一條土狗,長的黑溜溜的卻很可愛,那狗在靳東和斬月走過來時就一直叫啊叫,叫的不停,斬月被它叫的注意到店裡,轉身就對靳東說:“我們就在這家吃吧,好不好?”
靳東一直嬌慣着斬月,她說什麼都行,他點頭,於是斬月拉着他,兩個人走進店裡。
店裡現在還沒上客,老闆娘拿着計算器在算賬,看有人進來立馬迎上來,個子不高,人卻長的很結實,是最地道的鄉下女人,見這一男一女長的都這麼高,還真挺意外的。
“哎呀,你兩還真高,”老闆娘笑嘻嘻的搭着訕,然後拉開就在店門口的那張桌子旁的矮凳,讓他們坐,“不好意思,都是這種矮凳子,坐的不舒服吧?”
老闆娘看靳東委曲求全一般把自己憋在凳子和桌子之間,就訕訕的說了。
斬月扶靳東坐下來自己也坐下來了,都是古樸的擺設,醬黑色的木頭桌子和長條凳子,像自己家打的,搖晃起來還會吱吱呀呀的叫,在城市生活的人早就見不到這種東西了。
老闆娘還拿着她的計算器,卻將菜單遞給斬月了,純手工寫的,還有錯別字。
斬月看了倒是覺得很可愛,拿着菜單往靳東靠,問他吃什麼,兩個人頭抵着頭,在暈黃的燈光下研究吃什麼好,這一幕何其的心酸。
老闆娘問:“你們兩是大學生吧?”
靳東本來就長的小,看的稚嫩,斬月又不化妝,外套牛仔褲,怎麼看都像個孩子。
斬月也沒打算解釋,但靳東卻擡起頭,笑着對老闆娘說:“是的。”
或許他心裡有自欺欺人的想法,斬月都明白。
老闆娘笑眯眯的點點頭,好像在說,你兩這樣,真好。
靳東又低下頭陪着斬月研究吃什麼,他看了看,然後問老闆娘:“這兔子肉是野味嗎?”
老闆娘趁空還在按計算器,一聽靳東問她,立馬又笑眯眯的說起話來:“是的是的,都是山上的野味,你們難得來這裡玩一趟,燒一盆紅燒兔子肉,再點兩個素菜,怎麼樣?”
靳東去問斬月:“可以嗎?”
斬月點頭:“可以,你決定吧。”
靳東於是豎起菜單,對老闆娘說:“那我們要一份紅燒兔子肉,一份蘑菇青筍炒肉片,一份番茄絲瓜炒蛋,再來一份白菜豆腐湯。”
老闆娘用圓珠筆快速記錄下來,寫完後問靳東:“要不要飲料?”
靳東又去問斬月,斬月擡頭對老闆娘說:“那來兩瓶啤酒吧。”
“好的。”老闆娘寫完後面帶微笑的請他們稍等片刻,然後拿着菜單去後面了,不一會兒後面廚房開了火,廚師估計是老闆,熱火朝天的忙了起來。
斬月聳起了肩膀,特別滿足的往外面張望,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剛纔下山的時候天還是亮的。
靳東跟着斬月的目光也往外面望,偷偷的在桌下握住斬月的手:“在想什麼?”
斬月微笑着搖頭,可是又說:“其實像這山上的人也挺幸福的。”
靳東深深的望着斬月,他說不出話來,雖然他們在一起,但這種在一起和六年間的在一起截然不同,故事總在結局處最讓人傷感。
等菜的這段時間兩個人多數情況下都在沉默,要麼互相看着對方的眼睛,從來沒有哪一個人給過他們這般自由自在的感覺,就像和清風晨露在一起,放鬆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