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像其他人一樣投去憐憫的,甚至帶着一絲幸災樂禍的眼神,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天台,一把巨大的門鎖掛在門上,鎖上面已經生鏽。
她毫不猶豫的拿出手裡的鑰匙,鑰匙在鎖芯裡轉動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鎖開了。
推開門,算不上溫暖的陽光形成一個扇貝的形狀蓋在她身上,樓梯裡一面黑暗,一面光亮,然而黑暗纔是安全的,光亮有時候也象徵着危險。
她擡腳將自己完完全全的暴露在陽光之下,頂樓還有積雪,沒有人清掃導致積雪和灰塵混合在一起融化成泛着黃色的液體。
巨大的水箱立在旁邊,好像能直達天上,她擡起腳,步履堅定的往欄杆走。
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22層樓下的景象,進進出出的人就好像一隻只螞蟻,穿着各色服裝的螞蟻。
丁依依的雙手死命的握着欄杆,心悸動得不行,腿也跟着軟了,往下看一眼都需要莫大的勇氣,恐高症讓她連有想死的念頭都成了一種折磨。
她擡起頭癡迷的看着天空,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如果葉初雲真的走了,那他一定會在上面的吧,他那麼溫柔那麼好,一定是到最好的地方去吧。
葉念墨找到丁依依的時候,她正窩在天台的一個角落裡昏昏沉沉的睡着,他大步流星的跨到她身邊,乾燥的手掌溫柔的覆蓋到她的額頭上。
冰涼的溫度讓他稍稍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生病,傲雪跟在他身後,“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說她可能來了天台,幸好找到了。”
葉念墨攔腰將丁依依抱起來,對方身體傳過來的冰冷與不安讓他的心狠狠抽痛,面對傲雪的說辭,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不發一言。
那眼神太銳利了,什麼謊言都好像會被看穿,傲雪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偉岸的身影毫不留戀的從她身邊走過,她猛地轉身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卻只抓住了一手清風。
無盡的噩夢,絕望與悲哀的情緒就好像密密麻麻的大網讓她透不過氣,可是她卻無能爲力,恍惚中,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
丁依依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輕柔的擡起,然後溫熱的觸感再一次覆蓋上來,純棉料與肌膚輕微的摩擦讓人全身放鬆。
她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了葉念墨的側臉,他過於專注手裡的動作,沒有發現她醒來,動作輕柔的幫她擦着每一根手指,面巾已經不燙了,他起身準備再去換。
剛一擡頭就對上了她的眼睛,他神色一暖,語氣卻不饒人,“笨蛋。”
“我想見他。”丁依依掙扎着起身,無力的掀開被子,她應該已經有十幾個小時沒有吃過東西了吧。
葉念墨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他,手裡的毛巾已經由熱變暖,由暖變涼,她看着丁依依奮力的挪動着身軀,忽然開口,“吃光桌上的東西,我就帶你去見他。”
他的語氣是聽不出情緒,但是她知道他的承諾是真的。
帶着幾分瘋狂,丁依依掙扎的走向房間的茶几,桌子上放着牛奶還有很多蛋糕和麪包,她不看牛奶,抓起一包麪包撕開包裝袋就吃了起來。
她吃得很快,往往一口還沒有下嚥就趕快咬下另一口,腮幫子被食物堵得滿滿的,喉嚨承受不住的上下滾動着。
吃着吃着眼淚猛地流下,混合着麪包一起滑進嘴裡,帶着苦澀的味道。
“咳咳咳。”沒有咀嚼就吞嚥的麪包卡主了喉嚨,她劇烈的咳嗽起來,眼淚流得更兇猛了。
手上的麪包被抽掉,一隻大手猛地將她扯入懷中,背上傳來溫熱的觸感以及不輕不重的拍打聲。
葉念墨微微仰頭看着天花板,良久發出沉重的嘆息聲。
病房裡,葉初雲臉色居然已經有一絲紅潤,莫小軍站在身邊,他身形枯槁,短短時間就好像老了十幾歲。
海晴晴情緒太過於悲傷,他不敢讓她來病房,可是獨自站在病房忍受着即將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他恨不得跟着兒子一起死去。
丁依依看着葉初雲,儘管每一次眨眼眼球都因爲乾澀而脹痛不已,但她還是專注的看着眼前的人,所以當葉初雲的手指微動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他睜開眼睛,笑得虛弱,“抱歉。”
一句抱歉讓丁依依和莫小軍的眼淚又快要決堤,他的目光轉向丁依依身後的葉念墨,眼神逐漸清明,“我想和他說說話。”
丁依依淚眼朦朧的俯身抓着他的手掌不願意放開,他虛弱的回握她的手,“就一會。”
病房裡,葉念墨嘴脣抿得死緊,幫葉初雲調好病牀的高度,還沒等他開口就率先道:“我會照顧好她。”
葉初雲蒼白的嘴脣扯出了一個弧度,緩緩道:“當初我搶了葉氏,就是想讓她有一個保障,就算以後我不在了,她也不會什麼都得不到,落到孤獨悽慘的後果。”
他忽然激動起來,枯瘦的手死死的抓着葉念墨,“答應我,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流淚,不要讓她迷茫。”
葉念墨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反手握住他的手,目光堅定,“好。”
葉初雲笑着鬆開了手,這時候他的身體忽然抽搐了一下,從喉嚨裡發出類似小貓鳴叫的咕隆咕隆的聲音。
葉念墨一隻手按住他,一隻手按下牀頭的電鈴,丁依依和莫小軍衝了進來,葉初雲四肢猛烈的抽搐着,嘴裡不斷的吐出白沫,眼球不斷的上下翻動。
醫生魚貫而入,“腦癌導致的癲癇發作,按住他。”
四周亂哄哄的,她只能睜大眼睛看着這一幕,眼睛被一隻乾燥的大手覆蓋,葉念墨的聲音輕輕淡淡的,“別看。”
“我們已經盡力了,這些天你們就好好陪着他,如果病人不想住院,也可以回家。”醫生嚴謹的說道。
莫小軍攬着海晴晴神色哀痛,夏一涵則依偎在葉子墨的肩頭啜泣,一直沉默的丁依依忽然道:“不要住在醫院裡。”
衆人看向她,肩膀上覆蓋上一隻手,葉念墨眼神溫柔,無形中給了她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不要住在醫院裡,他那麼驕傲的人,絕對不會喜歡在這個冰冷的,絕望的地方再呆下去。”
她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葉念墨在一旁接口,“我同意。”
葉子墨目光掃過兩人,“就這麼辦吧。”
次日一大早,醫院門口葉家全副武裝的待命。
加長的林肯轎車後座被完全拆除,換上了柔軟的牀墊,從美國請來的三名護工站在一旁隨時待命。
一整套價值千萬的治療設備一同被推上另一臺車子,葉初雲坐在輪椅上,精神看起來卻很不錯。
坐上車,丁依依的手一直抓着他的,一刻都不願意鬆開,同行的葉念墨撇開視線,拳頭卻猛然的縮緊。
葉家更是一塵不染,付鳳儀坐立不安的焦急等待,傲雪在她旁邊撇了撇嘴,心裡卻有一絲害怕。
葉初雲沒有死,她擔心他會把那件事說出來,如果說出來她就完蛋了。
付鳳儀看她臉上的焦急比自己更甚,心裡覺得安慰了很多,車子停在門口,所有人急匆匆的下車,付鳳儀這一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快步走過去。
“怎麼了這是?”
“半路二少爺發作,又昏迷過去了。”
護工和醫生合力將葉初雲送到一樓的房間,房間裡所有需要的醫療設備應有盡有,並不比醫院的差。
搶救了很久,葉初雲還是醒了過來,生命體徵卻越來越薄弱了,傲雪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害怕自己成爲他眼裡的肉中刺。
從白天到黑夜,所有人最終疲憊的離開,丁依依卻依舊守在他的身旁,葉初雲掃過門外被拉得長長的影子,示意丁依依到抽屜裡拿東西。
丁依依打開抽屜,只發現了一張世界地圖,她打開,地圖上面有一處紅色的標記,仔細一看是俄羅斯的貝加爾湖。
“能不能陪我去那裡?”他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議,還帶着一絲請求。
丁依依顫抖着雙手,狠狠的點頭,哽咽道:“你想去哪裡我都陪着你。”
他笑了笑,“不需要了,就在那裡結束吧。”
付鳳儀對葉初雲要跑去貝加爾湖很不滿,對丁依依更是討厭,現在的情況當然是在家裡用最好的藥物以及儀器來儘量的維持生命,到那麼遠的地方簡直是兒戲。
窗外又是好天氣,春天似乎就要來了,灰色的麻雀立在枝頭吱吱呀呀的叫着。
葉家沒有人反對,只是在短短一個上午就安排好了衣食住行,廚師自己帶,飛機自己帶,傭人自己帶。
傲雪心有些不安,葉初雲實在是太安靜了,她不相信他會讓她這麼輕鬆的混過這一次。
“傲雪。”葉初雲忽然低低的叫到,衆人都停下腳步。
他微微轉頭,嘴角揚着笑意,“能不能陪我們一起去?你是依依的姐姐,我希望你以後能代替我好好的照顧她。”
傲雪心中咯噔一下,立刻笑着推脫,“你們兩個小情人去度假,我跟着去湊什麼熱鬧,奶奶最近身體不好,我就在家裡陪着他們吧。”
一旁的葉念墨忽然開口,“既然他提出來了,你就去吧。”
傲雪驚呆,以葉念墨的智慧不可能猜不透葉初雲在想什麼,那麼他現在是變相的在幫葉初雲?
葉念墨也發話了,付鳳儀也不說什麼,拍着她的手道:“也好,初雲就這一個要求,你就滿足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