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十六歲,嫁給了公司的一個同事,兩個人從相識到結婚不到半年的時間,短到她都不知道兩人是否戀愛過。他們的婚禮在她的極力要求下搞得很簡單,只邀請了幾個至親好友。當晚她喝了很多酒,第一次喝那麼多酒,沒有醉,卻吐得一塌糊塗。她在洗手間看着鏡子裡那張在水汽蒸騰下逐漸模糊的臉,第一次有種想痛哭一場的衝動。但終於,她還是把妝補好後走出去繼續扮演幸福新娘的角色。她的外套的衣袋裡,有她早上倉促疊好的一顆幸運星,裡面寫着,今天,我嫁作他人婦了。可是我知道,我愛的是你。
她三十六歲,過着平靜的小康生活。一日在街上巧遇一舊同學,閒聊起他,竟得知他生意失敗,沉重打擊後終日流連酒吧,妻離子散。她在找了好幾天後終於在一間小酒吧找到他。她沒有罵他,只是遞給他一本存摺,那裡面是她所有的積蓄,然後對他說,我相信你可以重頭再來的。他打開存摺,鉅額的數字讓他不可置信,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在聽到他說了借錢兩個字就冷眼相向避而不見,她不過是一個快讓他淡忘名字的老同學,卻如此慷慨大方?她依舊淡淡一笑,說,朋友不是應該互相幫助的嗎。當晚她的丈夫知道了後,一個重重的巴掌立刻甩了過來,大吼道∶上百萬一聲不吭就全給了他,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她被那巴掌擊倒在地,沒流淚也沒說話,更沒有回答她丈夫的質問。雖然她從來沒有向別人承認過她愛他,但她也決不會向別人否認她愛他。她四十歲,那年他的公司已經成爲同行業裡最具競爭力的幾間大公司之一。那晚他帶着兩百萬和他的公司的百分之十股份轉讓書到她家。她的丈夫一邊樂呵呵地說,不必這麼客氣嘛,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一邊在股份轉讓書上籤下名字。她沒說什麼,只說了句,不如留下來吃頓飯。他沒有不答應的理由。飯菜端上來時,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最愛吃的幾樣菜都有。但他擡頭看到她一臉恬靜地爲丈夫兒子夾菜時,心裡一下釋然,覺得是自己想多了。臨走的時候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請貼,笑笑說∶希望你們到時都可以來。她以爲是他又有分公司開業,不以爲意,接過隨手放在沙發上。送走他轉身回廚房洗碗的時候,突然聽到她丈夫大聲說,人一有錢就風流這句話果然沒錯啊。看你這個舊同學,這麼快又娶第二個了。她的手一顫,被一個破碗的缺口劃了一下,血一下子涌了出來,一滴接一滴不停往下滴。她看着那片泛着微紅的水,突然想起十五年前那個笑容如花的女子那身婚紗,似乎就是這個顏色。
她五十五歲,一天突然在家裡昏倒,被送去醫院。一番檢查後,醫生臉色沉重,要把她丈夫叫到一邊說話。她畢竟是個聰明的女人。叫住醫生,她很認真地問,我還可以活幾天?三個月,電影裡的橋段用得多了,沒想到真應了人生如戲這句話。執意不肯住院,她回到家裡開始爲自己準備後事。一個人活了大半輩子,要交代的事多着。收到消息的親朋好友紛紛趕來見最後一面。他是最後一個。她躺在牀上,已經開始神智不清,但一看到他手上那刻幸運星,立刻清醒了過來,似是迴光返照。這是給我的嗎?她指了指那顆幸運星,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容。他連忙回答,啊,是。是啊。這是我帶來給你的。真是無心插柳,這不過是他剛出機場時碰到那個爲紅十字籌款的小女孩送的,他當時急着來見她,接過來時都沒看清是什麼東西就趕着上車了,一路握着也不知覺。她接過那顆幸運星,緊握着放在胸前好一會不放。終於,她指了指旁邊的桌子,那上面也放了一顆幸運星,那時她昨晚花了一個多小時才疊好的,緩緩對他說道∶在我以前住的房子裡,還有三十九罐幸運星。等我火化的時候,你把那些連同這兩顆和我放在一起,好嗎?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經合上眼睛,一臉安詳。她火化那天,他按照她的遺願把那些幸運星撒在她身上,三十九罐,不小心滾落一兩顆在地也沒人發現。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發現地上還有兩顆。揀起來,他想,算了,就當是留個紀念吧。
他七十歲。一天,他戴着老花眼鏡在花園裡看書時。四歲的小孫子突然拿着兩張小紙條,興沖沖跑到他面前,嚷道,爺爺,爺爺,教我識字。他扶了扶眼鏡,看清第一張小紙條上的字,傑,你今天穿的那身藍色球服很好看哦。還有,6這個號碼我也很喜歡,呵呵。他皺了皺眉,問孫子,這兩張小紙條你從哪裡找來的?這不是紙條啊,這是你放在書桌上那兩顆小星星啊。我拆開它,就發現裡面有字了哦!他一愣,再去看那第二張小紙條,傑,有一種幸福是有一個能讓你不顧一切去愛他一輩子的人。”
有一種幸福是有一個能讓你不顧一切去愛他一輩子的人。他念着,念着,淚流滿面。
嘉嘉講完故事後泣不成聲,裴英奇知道這個故事的感染力是讓她哭的原因,但是嘉嘉此刻哭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爲自己的病情,她真的覺得自己要死,裴英奇的心覺得好痛,就算是拼盡她全身力氣,他也不會讓嘉嘉死掉的,只是這丫頭太感性了,讓他真的不知所措。
“別哭了,你不會死,你死了我怎麼辦?”裴英奇,“你若是不相信,明天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遍行不行?”
嘉嘉搖搖頭說:“我不去,醫院你都打點好了,他們肯定只跟我說好的。”
裴英奇無奈了,嘉嘉竟然這麼想,看來她真的很焦慮。
“我不會那麼做!”裴英奇說道。
“你怎麼可能不那麼做,你可是隻手遮天。”嘉嘉說道。
裴英奇只能乾咳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