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劉鵬程就要走出自己的視線,宋雅怡心下一着急,三兩步就朝着他追了過去。
“劉先生!”
劉鵬程聽到喊聲回過頭疑惑地看着宋雅怡。
宋雅怡喊住劉鵬程不過是下意識的行爲,等到追上了劉鵬程的腳步,她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就這瞬間的功夫,她心思百轉,幾番忖度才考慮好措辭。
“劉先生,恕我冒昧,請問蘇老的身體……”
劉鵬程詫異地看着宋雅怡,他跟隨在蘇老身邊這麼多年,師父認識的人,他不說一清二楚,卻也能說個八九不離十。但是面前這個女子,他從未見過,然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子眼中露出的擔憂神情並非作假,並不是爲了要和他搭訕而找的藉口,倒像是真情流露。
見劉鵬程的眼中有一絲懷疑,宋雅怡也知道她這般行爲太過唐突:“我幾年前曾在一次魔都拍賣會上與蘇老有過一面之緣,對蘇老一直心懷敬佩。實不相瞞,我此番來昌化賭雞血石,有多半原因也是受蘇老的啓發。剛剛聽劉先生說蘇老身體抱恙,所以纔有此一問。”
幾年前的魔都拍賣會?劉鵬程的眼中閃過了然,笑道:“夫人可是說三年前的那枚大紅袍印章?”
宋雅怡頷首:“正是,當年在朋友的引薦下,我和蘇老前輩見過一面,後來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去拜訪蘇老。”
“那場拍賣會我倒是沒有去,當日捐贈雞血石也是家師突然決定的。”劉鵬程點點頭:“勞夫人牽掛,家師因爲年紀大了,身體機能有些衰退,如今在京療養。”
宋雅怡聽了也有些感慨,那個銀絲飄逸風骨嶙峋的老前輩,如今也抗拒不了時間的腳步,逐步走向衰亡了嗎?
“抱歉,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能否留個聯繫方式,等這邊事了,我希望能夠有機會去拜訪一下老先生。”
若是換了其他的人說這話,劉鵬程一定會不假辭色地拒絕,但是在看到宋雅怡那誠摯的眼神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劉鵬程只覺得一股暖意撲面而來,不由自主地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交換了聯繫方式,宋雅怡也不再多說,和劉鵬程告辭之後就疾步去尋鍾子樊。兩人在雞血石市場交易了不少原石,裝了好幾車送回鍾家,做完這些,鍾子樊總算鬆了一口氣。
魔都那邊也已經回了消息,託齊大明快遞的棋盤石和那塊劉關張原石已經到了豫園。
任務完成,鍾子樊就準備啓程回福州,宋雅怡只要一想到玉巖山石洞中的那個雞血石礦就有些心跳加速,不過她很清楚,這事在沒有籌備好之前,絕對不能透露半分消息,不然消息走漏,她就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是顯然,鍾家如今四面楚歌,自顧不暇,根本不可能有精力來顧她的事,她要找合作者,只能找其他的人。
所以宋雅怡對礦脈的事隻字不提,在火車到達杭州之後就和鍾子樊分開了,鍾子樊坐飛機直飛福州,此時已經是臘月初十,宋雅怡在略加思考之後,買了到長沙的機票,一天之後,幾經輾轉纔回到苗寨。
多年不曾回過,苗寨已經不復當年的模樣,不少人家的竹樓都已經拆掉改建,兩層的小樓房和那青瓦片石板路是如此的不協調,宋雅怡看了之後忍不住嘆息一聲,循着記憶走向那個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過了山門敲了門鼓,寨門的木屋裡探出了兩個小腦袋,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的宋雅怡,兩個小孩子面露疑惑之色,伸手攔住宋雅怡,張口便問:“你是誰?”
孩子的臉上一臉好奇和茫然,瞬間宋雅怡就想到了一句詩: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宋雅怡的鼻子沒來由地一酸,張口想要說什麼,卻發現是徒然,她的聲音嘶啞,竟是啞然。
就在這時,一個老婆婆捧着一木盆的衣服從對面的河灘上走了回來,看到宋雅怡愣了愣,先是疑惑,緊接着眼睛都亮了,驚喜地喊道:“宋丫頭?”
宋雅怡聞聲擡起頭朝着那邊看去,看到熟悉的人,久違的稱呼從心底而出:“七叔婆!”
“真的是你這丫頭!”老太太將木盆放在石板路上,疾走幾步就迎了上來,“我還以爲認錯了呢,幾年不見,你這丫頭越長越水靈了!”
宋雅怡的臉上露出笑意:“哪有您說的這麼好,幾年不見,七叔婆您還和那個時候一樣年輕。其他叔公叔婆身體也都好吧?”
老太太笑着拉住宋雅怡的手:“託你惦記,身體都還好,倒是你這丫頭,幾年都不回,可把你阿婆給急壞了。你這孩子,忙工作也不能不顧家啊,你家阿爸就生了你這麼個閨女,你若是不給他們養老,他們還能依靠誰?”
宋雅怡點頭:“您說的是,這幾年是我疏忽了,以後一定不會再這樣了。阿婆您先忙您的,晚點請幾位叔公叔婆到我們家來吃飯。”
顧不上和老太太寒暄,宋雅怡三步並作兩步朝着家趕去,後面隱隱約約傳來老太太教訓兩小毛頭的聲音:“讓你們守山門可不是讓你們搗蛋,剛剛那個是宋阿婆的孫女,她可是咱們寨子裡的第一個大學生,你們以後要向宋姐姐學習,好好唸書將來到外頭賺大錢!”
拐過祠堂就到了自家門前,青磚牆,黑瓦片,石臺階,綠青苔,宋雅怡每踏上一步就不由自主地回憶往昔,父親的磨刀石,奶奶的洗衣石板,她最愛的鞦韆架,供奉着山神娘娘的小祭臺,知道拐過廂房,到了廚房,看到那個忙碌的身影,宋雅怡眼中噙着水光,哽咽着喊了一聲:“奶奶……”
宋老太太的身形一頓,老半晌才轉過身來,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望着宋雅怡:“怎麼回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
宋雅怡沒有錯過奶奶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手機沒電了。”
宋老太太笑着點點頭:“回來就好,先去給娘娘磕個頭。”說着就牽了宋雅怡到祠堂燒香點燭磕頭祭拜。宋雅怡也不多話,順從地磕了三個響頭。
晚上請寨子裡一衆老叔公叔婆來家裡吃了飯,大概是因爲高興,宋老太太破天荒地答應給寨子裡的小孩子們一人算上一卦,這可把寨子裡的那些老人高興壞了。
事實上,寨子裡的年青人多數對於算卦嗤之以鼻,他們雖然唸的書不多,但至少是受過六年小學教育的人,對於科學深信不疑,巫師神婆無異於神棍一般的一種存在,在他們看來,算卦毫無科學根據,根本就是鬼話連篇,沒有可信度。
但是寨子裡的老人並不這樣認爲,尤其是宋老太太的算卦水平,從來沒有被人質疑過。在那些老人的記憶深處,根深蒂固的一種思想觀念就是,神明只存在於虔誠者的心中,信則有,不信則無。而宋老太太就是他們寨子裡唯一一個能夠和神交流的人。
老人們經常會回憶過去,說起宋老太太的傳奇故事,她的巫蠱術和算卦事蹟被傳得神乎其神。
比如宋老太太用一碗清水救活了一個瀕臨死亡的婦人,比如宋老太太算卦卜兇吉,面對一個將死之人她堅決不算,直言閻王要他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果不其然,那人在幾天之後就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更有傳言稱,在戰亂的那幾年,宋老太太就是趕屍人的領隊,趁着夜色帶着一衆巫師將那些慘死他鄉的戰士的遺體趕回他們的老家,在苗寨,趕屍人的神秘存在,讓無數陰靈得以安生超度。
宋雅怡並沒有見過宋老太太算卦,也從未聽奶奶說起她的過去,但是奶奶確實對五行八卦極有研究,宋雅怡曾經也是唯物主義者,對於神鬼之說嗤之以鼻,但是自從她的手腕子鑽進一個鐲子之後,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讓她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一件事都能用科學解釋,至少目前無法用已知的科學解釋。
晚上,宋雅怡就坐在祠堂裡,看奶奶那佈滿皺紋的乾枯雙手取出一個老舊的八卦石板,面帶嚴肅地開始爲孩子們算卦。
雖然最後算出來的結果,奶奶只附耳說給孩子們的爺爺奶奶聽,其他人根本無從知曉,但是看那些老人一臉深信不疑的神情,宋雅怡的心中竟產生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她隱隱地覺得,也許那些老人們口中所說的關於奶奶的那些舊事,巫蠱,趕屍,也許真有此事也未可知。
這麼一想,宋雅怡自己都覺得是那麼可笑,可是她這麼一想,心中竟然真的就隱隱認定了,奶奶身上一定有不爲人知的秘密。
想到她和奶奶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居然什麼都不知道,渾渾噩噩了這麼多年,連家裡人是做什麼的都不清楚,爺爺爲什麼有那麼多古董書籍,宋父搗騰的那些舊物從何而來,那些奇怪的叔叔又是做什麼的,她的心中充滿了無數疑惑,都在等着她揭開那層面紗,將謎底一一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