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慣了農活,這裡又是全國聞名的建築之鄉,蓋房子、當工匠、做木匠,舉凡建築上的活,幾乎村子裡人人都會那麼一兩手。爺爺的動手能力也不差,自然加入了溫賢寧安裝按摩椅的隊伍中去。
於是等奶奶忙碌着做好晚飯,到前屋一看,爺孫三蹲在地上正研究着一堆亂七八糟的零件。
“你們一定餓壞了,晚飯做好了,吃飯去。”
“來了,來了!唐三,賢寧,你們去吃飯!”爺爺嘴裡說着話,手上可沒停,拿着一個個零件正琢磨着呢。
唐珈葉和溫賢寧拍拍手,放下手裡的東西站起來,奶奶見爺爺蹲在地上沒動,“瞎忙什麼呢,老頭子,孩子們要吃飯了。”
“他們吃他們的,我不是早吃好了嗎?”爺爺專心致志地盯着手上的安裝說明書。
“行,行,你忙!”奶奶白了爺爺一眼,“你比主席還忙。”
被奶奶這話一嗆,爺爺擡頭瞪起眼,“老婆子,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孩子們回來了,你就不能在他們面前給我留點面子?要嘮叨,等我們兩人的時候你再嘮叨。”
“死老頭子,誰不給你留面子,是你一大把年紀還跟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蹲在這裡擺弄什麼破爛玩意兒……”
爺爺扔下手裡的東西,急了,“不懂就不要瞎講,這是孩子們給我們買的按摩椅,是他們孝順我們的心意,你這人說話怎麼就這麼中聽啊?把人家的好意踩個稀巴爛,你是不是特別高興?”
難得聽到爺爺和奶奶拌嘴,感覺象兩個老頑童,唐珈葉和溫賢寧相視一笑,雙雙去洗手,洗手間裡溫賢寧打開水龍頭,見唐珈葉抿嘴一個人在笑,不由問,“小乖,你在樂什麼?”
“我爺爺奶奶今年七十多,結婚五十年算金婚,想不到他們都已經是金婚了。”她一陣感慨。
溫賢寧的手在水龍頭上搓着,柔和的目光定定地鎖在她的臉上,“不用羨慕他們,我們也可以!”
她收回遊離的思緒,目光聚焦,笑了笑,“如果能有一個人和自己一起慢慢變老,兒女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在身邊,而自己又走不動的時候,身邊能有個人相扶相伴,偶爾和爺爺奶奶這樣吵吵嘴,也是一段非常浪漫的晚年。”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到時候希望你不要嫌棄我纔好。”溫賢寧洗完手,沒有關掉水龍頭,而是把她的小手拽過來,放到水龍頭下。
家裡安裝了太陽能熱水器,熱熱的水流從指尖穿過,溫熱的大掌細心地替她清洗着雙手。
唐珈葉看着身邊相貌英俊的男人替自己洗手,恍然看到五年前的畫面,那時候他們剛剛認識,她爲了給他準備生日禮物,在外面打工,匆忙要趕回溫宅,手指裡沾了污漬,當時他也是這樣很有耐心地細細替她做清理。
“大叔,我想你是那時候愛上我的。”
她陡然的一句話令他費解,側頭挑眉看她,“嗯?”
“你給我洗手,可能你的目的是出於討好我,但是從你的內心出發,你是真心的。或許連你也不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早的愛上了我。”唐珈葉定定地看着他黑亮的眸子,背脊挺得筆直。
水流在嘩嘩響,纖細的手指在大掌輕柔的動作上清洗得乾乾淨淨,關掉水流,修長有力的大掌覆在潔白的手指上,緩慢地鑽入指縫中,與她的五指教纏,相握。
“我從你手裡買到的袖釦,是我最喜歡的生日禮物。”他緩慢響起的嗓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沙啞,縈繞在十幾平方的洗手間,讓人奇異地感到荒涼。
唐珈葉定定地咬住脣,眼睛落在兩個人交握的右手上,他的掌心翻開,放着一隻已經打開的小錦盒,裡面是兩枚並不昂貴的袖釦。
眼前驟然模糊,淚水洶涌而出。
原來他知道這兩枚袖釦是她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原來他知道!
“我很清楚,過去那段失敗的婚姻對你是場毀滅的浩劫,是我把你一個花樣少女的美好憧憬毀掉,你看似活潑開朗,成天沒心沒肺地活着,其實你的內心比任何同齡人都要脆弱、敏感。你看似自信的外表下其實無比膽怯,你害怕背叛,害怕失去。四年後,你是一朝被蛇咬,更加恐懼承諾。你離開後的這四年我很迷茫,我反反覆覆問自己,我這樣的私生子是不是不配得到幸福,我想不明白,爲什麼我想靜下心來好好經營我們的婚姻,到最後竟然把你逼走?我永遠記得你咬牙切齒說你每次躺在我身下,你的心裡有多恨的眼神與語氣,我就心如刀絞。我知道是我對你動粗,導致了你對我產生恐懼與恨,導致了你吃安眠藥度日,我問自己,是我愛你太晚嗎?”
溫賢寧捏着錦盒的大掌緊緊握着,以此控制不讓自己發抖,“一面在對自己說,你離開了最恨的我,你會重新開始,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幸福。一面我又想你,發了瘋的想,所以許多個失眠之夜,我最常做的事就是把這枚袖釦拿出來,反覆看。尤其是當我無意中得知,這袖釦是你用幾個月給米家餐館打工洗碗的辛苦費給我買的生日禮物,我益發恨自己。恨自己爲什麼不早點發現你的好,爲什麼不懂得珍惜,非要等到你傷透了心,我才醒悟?”
“你說你在那一年的婚姻裡因爲恐懼躺在身邊的我所以不停地吃安眠藥,我在這四年裡與你也有相同的折磨,這袖釦就是我的安眠藥,只有它在我身邊,我才能睡着。四年後你回國,我曾經把它扔進鞋櫃裡,可我還是離不開它,又把它拿出來,我想我愛你已經到了骨髓裡,這輩子不可能會改變。”
“賢……”她輕聲哽咽,緊緊地咬着下脣。
他把這袖釦放進她的手心裡,不知爲何,她覺得這袖釦好冷,象冰塊,一點點滲入皮下組織,刺進血液裡將這冰寒的感覺直蔓延到心口,那顆微弱的心臟一點點在收縮。
“唐三兒,賢寧,吃飯了,再不吃可就要涼掉了。”奶奶蒼老溫暖的聲音在呼喚着。
低頭擦掉臉上的淚水,唐珈葉嗅嗅鼻子,低應了一聲,“來了。”
“小乖,我說這些不是想你哭,只想表達這些年失去你之後的心情。乖,不哭。過去的已是雲煙,我們現在是人人羨慕的一對。象你剛纔說的,我們也要象爺爺奶奶一樣,相扶相守直到白頭。”溫賢寧取來手邊乾淨柔軟的毛巾給她拭臉上的淚痕,“你這樣出去,一會爺爺奶奶還以爲我欺負了你。”
“纔不會。”唐珈葉破涕爲笑,“你信不信就算我先告狀,他們也會幫你說好話。”
他搖頭低笑,點點她紅紅的小鼻尖,“我可沒這麼大的人格魅力。”
熱氣騰騰的晚飯擺在桌子上,醬爆蛤蜊、清蒸梭子蟹、海膽蒸蛋、紅燒鱈魚、滑蛋蝦仁、烤鰻魚,還有比目魚豆腐湯。
比目魚湯是唐珈葉最喜歡喝的,不由地坐下去先盛了一碗放在溫賢寧面前。
本以爲這一桌子海鮮已經夠多了,沒想到她剛喝了一口魚湯,奶奶又端上來奶白的河豚魚湯、姜蔥魷魚卷、香煎秋刀魚、糖醋帶魚、清蒸開屏鱸魚。
這麼多菜兩個人吃?唐珈葉瞠目結舌。
溫賢寧放下筷子,忙站了起來說,“奶奶,這也太多了,您看我們平常很少回來,一回來還要您大冬天在這裡給我們忙着做晚飯,真的對不住。”
“這是哪裡話,一家人嘛,爺爺奶奶看到你們回來高興。”奶奶臉上的皺紋象是笑開了花,手裡的盤子想要放到桌子上,發現桌子上已經沒有一隻角落可以容得下。
在奶奶在尋思着怎麼放的空隙,唐珈葉勤快地把桌子上的盤子挪了挪,終於挪出一塊空地方,讓這最後一道菜有了容身之所。
“奶奶,你們也坐下吃。”溫賢寧給奶奶拉開椅子。
“我和老頭子吃過了,你們吃。”奶奶搖手,指着桌子上的菜說,“時間有點匆忙,菜做得不好,你們將就着吃,明天奶奶重新給你們做。”
“奶奶,您太客氣了,這麼多我們兩個人哪吃得完。”
唐珈葉打小吃着海鮮長大,深知這一桌子海鮮要擱在酒店的價格,別的不談,光是這一盤梭子蟹一隻就要幾百,記得考大學那一年,爲了鼓勵她好好學習,爺爺特意託人到剛從海上進來的漁船上購買梭子蟹,那時候的價格就是二百七一隻,爺爺買了兩隻,全部進了她的肚子。如今過了這麼多年,物價飛漲,這一盤八隻的梭子蟹起碼也得三四千。
晚飯實在太豐盛,兩個人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吃完晚飯溫賢寧到屋前去繼續組裝按摩椅。
奶奶看溫賢寧走開,過來拉住唐珈葉的手,語重心長地叮囑着,“唐三,你可不許欺負人家,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