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了?
這兩個字落在耳邊,江卓寧整個人都愣了。
他神色怔怔地看着孟佳怡,半晌,突然又問,“你剛纔說,孟佳嫵上次也……”
後面的話他實在說不下去了。
孟佳嫵以前的事情他都知道,正因爲知道,才忍不住疼惜忍讓她,才覺得她有苦衷,性格上縱然有諸多缺點,也並不能全然怪她,無論如何,她心底裡住着一個好女孩,她是有底線有分寸的。
可——
眼下呢?
現實總會狠狠扇他一耳光。
一個人若是受過某種苦,更應該明白那種苦痛到底有多磨人,很多時候,甚至足以毀了一個人。
她卻能肆無忌憚地將這種苦再付諸到和她一樣的弱者身上?
更可怕的——
她和許輝的事情一直瞞着他,她對童桐曾有的行爲也瞞着他,她和以往那些男人牽扯接觸也一直瞞着他,偏偏,她受的那些苦,卻都一字不漏地講給他聽了。
爲什麼?
難道於她來說,愛情也是一種較量。
那些有分量的事情都可以拿來增添砝碼,攻佔他的心?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她故意讓他知道給他看的?又有哪些,是他迄今爲止仍舊不知的?
是了,她有過很多男人,她說得清楚,可他一直以爲她在懺悔。
江卓寧突然想起她以往那許多話。
“等着跟我上牀的男人在後面排隊呢。”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一個吻?”
“……”
最開始她總是這樣說,後來在一起了,他一直覺得那都是氣急之下的昏話。
可眼下想起來,她當初如此這般說話,根本未曾覺得恥辱羞愧,他竟一直不曉得,是不是,她過往那些男人,每一個都是她心甘情願,她引以爲榮?
孟佳嫵,她到底是怎樣的孟佳嫵?
纏着他強迫他,給他織圍巾,爲他戒菸,在他面前唱好聽的歌,她有着可愛之處。
可同時——
江卓寧閉閉眼,只覺得不忍去想。
孟佳嫵那樣,是因爲真愛他,還是因爲一開始求而不得,後來他若即若離?
愛情於她是什麼?
她想要的,究竟是他的感情,還是他徹底的臣服?
他想不通,此刻也不想再想了,每次說不想,那些事偏偏還總陰魂不散,他想來想去沒答案,眼下倒好,因爲他們的緣故,又一次連累了童桐。
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他絕不會再做出那個求婚的決定,他寧願孤獨終老,也不想將任何一個無辜的女孩拖進這場不死不休的災難裡。
孟家人沒有是非觀,不講公理法律,甚至,視人命如草芥。
他多後悔!
對,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他更願意回到開學第一天,他沒有在那裡排隊,和孟佳嫵這一生都毫無牽扯,要不然,回到高考時候也行,他寧願報考其他院校,永生永世不會遇見她。
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他認識了孟佳嫵,連累了童桐。
想着想着,江卓寧竟然覺得心痛了。
童桐何其無辜,愛情原本是苦的,暗戀肯定更痛,她那麼好,有那麼疼愛她的父母,原本可以一生無憂,卻偏偏受了這份苦。
現在呢?
她就在這個地方,他也在,卻可能來遲了。
他沒用,還欠她良多。
她又那麼膽小,睡覺都得抱着玩偶,和他說話都不敢大聲,又如何能招架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呢。
江卓寧想到這突然清醒了,甚至,剛纔沒得到答案的問題也不想知道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孟佳怡,一字一頓道:“童桐呢。既然你知道我是記者,應該曉得有些事是不該讓記者知道的。”
“呵……”
孟佳怡好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看着他一臉可憐道:“記者?我當然知道你是記者,初生牛犢不怕虎嘛。不過,江記者,這雲京可沒你想的那麼公道。”
江卓寧不爲所動,“你不想知道我怎麼找來的嗎?”
“……”
孟佳怡短暫地愣了一下,笑道:“哦,說說。”
話音落地,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段時間喬遠好像在道上傳了一句話,說是……和這人過不去,就是和他喬遠過不去?
怎麼回事?
孟佳怡臉色略微變了變,目光落在江卓寧身上,遲疑道:“你和喬遠什麼關係?”
江卓寧沒回答,只執着道:“童桐呢?”
“你先告訴我。”
“我問你童桐呢!”他音調猛地高了,情緒已然有些瀕臨失控,喘兩口繼續道,“把她交給我,孟佳嫵的事衝我來,欺負她,你不覺得顛倒主次了嗎?”
他到底是個男人,音調拔高這一聲將孟佳怡都驚了一下,她下意識從沙發上起來,煙也不抽了,站着打量他。
邊上幾個保鏢守着,孟佳怡略微一低頭,再擡頭臉上便顯露出幾分冷笑,淡淡道:“想要人也行。不過,小五這都活不見人了,我總不能讓你毫髮無損吧,刀。”
保鏢直接遞了一柄刀過來。
孟佳怡在手上掂了掂,動作間,雪白光亮的刀刃就露了出來。
她將刀子直接扔在江卓寧眼前的茶几上,自己拿出手機,一邊調開視頻一邊道:“喬遠眼下是孟家當家,這沒錯,可他到底一個外人,自己這位子才坐穩呢,犯不着爲了阿貓阿狗地打我臉,眼下他就在這,交不交人還得看我心情。你自己掂量吧,乾脆利落地留下一個手指,我就將人給你交出來,江公子,怎麼樣啊?”
她說着說着就笑起來,調好手機,又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挑眉看着他。
眼前這年輕人長得不錯,相貌好氣質佳,不過到底從學校出來不久,看上去還帶着點初入社會的學生氣,她就不信了,這人能捨得下自己一根手指頭?
可——
就在她譏誚着打量的這工夫,江卓寧突然俯身拿了刀。
“……切啊!”
孟佳怡一愣,好整以暇。
江卓寧一隻手搭在了茶几上,他手指十分修長好看,一根根骨節分明,在燈光下看上去皮膚還很好,映着黑亮的大理石茶几面,簡直像一件藝術品。
皮相不錯,這手也不錯,很漂亮。
她正想着,神色篤定帶笑,突然眼見他直接手起刀落,響聲短促地落在耳邊,白亮的刀刃撞上了大理石桌面,血水涌出來,蹦開的斷指直接落在了地毯上。
“……”
孟佳怡猛地站了起來。
江卓寧一隻手握着另一隻手,弓着腰,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臉色慘白,整張臉都是汗,看着神色複雜的孟佳怡,一字一頓道:“童桐呢?”
“你……”
“一根手指,換她。據說你們道上的人講究一諾千金。”
孟佳怡深吸一口氣,扭頭朝邊上道:“去帶人。”
“不行。”
包廂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劉櫻冷着臉走進來,看着江卓寧,氣急敗壞道:“什麼東西?爲了那臭丫頭能捨了手指出去,那我們家小嫵算什麼?!”
“媽。”
孟佳怡擡步喚她一聲,低聲道:“人已經……,算了吧,出口氣就行了。”
畢竟是一個帥氣小夥子,她年紀又不大,素來愛美男,原本就有着一點惻隱之心,剛纔那一幕也着實讓她意外了,話也說出去,如何能收?
“不行。那丫頭跑的不見人影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能讓他們逍遙快活嗎?”
劉櫻臉色十分難看。
她的孩子,她自己平日管着罵着無所謂,旁的人卻是不行的。
孟宅生活了這麼多年,她也不是善茬,早些年有孟慶寵愛,那也是跋扈囂張過的,也就後來喬晞進了門,她在孟慶跟前不怎麼說得上話,才稍微斂了性子,可即便那樣,出門在外那也是厲害角色。
兒子死後有了個孟佳嫵,順帶還照顧了一個沒媽的孟佳怡,這兩個孩子跟着她,從孟家那麼一個環境出來,也是從小養了行事肆意的性子,如何能受這份委屈?
江卓寧算什麼?
二線城市過來闖蕩的一個小夥子而已。
那童桐家好像挺有錢,可,再有錢那也混在臨江商場上,和他們雲京這些勢力八竿子打不着。
這兩人眼下在一起,那她女兒又算怎麼回事?
沒錯,她看不上江卓寧。
可——
只有她女兒甩別人的時候,哪有被人甩的時候?!
這小子她憑什麼?
眼下呢,他爲了旁的人連手指都不要了,她這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
童桐能放呢?
呸,她幹嘛這麼便宜他?!
劉櫻臉色實在不好,挑着眼角打量着江卓寧,半晌,冷笑着說,“放了她也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
“……”
江卓寧僵着臉看她,“你說。”
疼痛在提醒她,可手上的疼怎麼比得上心裡的疼,他在着急擔心,若是童桐出事,他不曉得如何面對兩家父母,眼下她已經是他妻子了,他站在這,卻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更可氣的是,他只能任由劉櫻牽着走。
“放了她可以,兩點要求。”劉櫻面無表情道,“第一你和她立馬分手,第二讓她滾回臨江去,我不想在京城這地方再看見她。”
“……憑什麼?”
江卓寧着實有點被逼瘋了,他實在不明白孟家人這自成體系的觀念。
“呵,自然是憑你眼下有求於我,自己想想吧,我不着急,倒是你在這裡多站一秒,那丫頭就多受一分罪,如何取捨你自己權衡。”
江卓寧咬牙切齒地看着她。
“怎麼……”
劉櫻奚落的話尚未說完,包廂門砰一聲被人從外面踢開了。
身形高大的保鏢往後退了一步,下一瞬,側邊便走出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來。
“喬遠?”
劉櫻一轉身臉色就變了,“你怎麼來了?”
還是這種來者不善的態度。
喬遠的目光在江卓寧身上掃了一圈,一雙眉頓時就擰了起來,直接道:“怎麼?我說話不頂用?還是二位離開孟家就犯了耳聾的毛病?”
這話一出,孟佳怡自然曉得何意,一時間沒說話。
劉櫻卻不樂意了,氣哄哄道:“你縱然不是孟家人,現在怎麼着也做了孟家的主,怎麼,胳膊肘還要往外拐不成?小嫵受了委屈,我幫她找點場子怎麼了?”
“哼。”
喬遠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她有受委屈的時候?”
當他是傻的嗎?
這些年孟佳嫵在外面闖了多少禍他心裡有數,甚至,齊叔在暗地裡幫她善後他也不是不曉得,要不然,單憑早些年在學校裡那些做派,也該在少管所住上三五年的。
胳膊肘往外拐?
可笑了,他可從來沒將這些人當家人。
喬遠懶得多說,又道:“那女生呢?”
“什麼女生?”
劉櫻不甘心,仍在睜着眼睛裝傻。
“童桐呢!”身後一道清麗的女聲傳來,姜衿總算到了,三兩步就到幾人跟前,冷聲道,“童桐就在這,煩請您快點將她交出來。”
“你算個……”
劉櫻沒見過她,一時也並沒想起來,剛一開口瞅見她身後的晏少卿,頓時偃旗息鼓了。
畢竟先前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再加上她一直給孟佳嫵留意着京城顯貴,腦海裡電石火花一閃,很快就曉得這兩人身份了,眉頭緊蹙。
怎麼,那丫頭還是這兩人的朋友不成?
劉櫻簡直咬碎一口銀牙。
喬遠將目光落在了孟佳怡臉上。
孟佳怡先前在江卓寧跟前還挺硬氣,可此刻喬遠當真親自過來,她那氣焰自然下去兩分,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我帶你們過去。”
“不過……”
剛一出門,她就下意識提醒道:“人可能不怎麼好了。”
“什麼?”
姜衿臉色頓時大變。
孟佳怡聲音略低,“我媽說給她點教訓,先前也沒想到你們都認識,自然是……”
“你們!”
姜衿心口一緊,下意識看了江卓寧一眼。
江卓寧臉色實在算不上好,蒼白得跟張紙似的,一臉汗,她覺得哪裡不對,餘光才瞅見他垂在身側的一隻手,頓時好像受了驚嚇一般步子都不穩了。
晏少卿連忙伸手扶了她。
他們身後,孟家幾個保鏢跟着,後面纔是一開始等在門外的李敏一衆人,許是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擔憂的神色。
“先去看童桐吧。”
晏少卿扶穩了姜衿,眼看前面幾人已經走了,才輕聲道。
他一開始就注意到江卓寧的異常了,可,很明顯,童桐情況應該比他還糟糕些,以至於,他都暫時沒去想江卓寧傷口的事,不過眼下也朝着邊上跟進來的許明樂低聲叮嚀了一句。
“知道了。”
許明樂低聲應完,轉身走了。
很快——
姜衿一衆人也總算到了地方。
孟佳怡敲了好幾次門,沒人開,隔音效果也好,聽不到裡面任何動靜。
她正想吩咐人去拿鑰匙呢,喬遠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又吩咐保鏢直接踹門,砰一聲響之後,裡面才隱隱約約傳來一點聲音。
外面的音樂聲壓着,一衆人只能聽到抽打和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倒是沒有絲毫哭喊聲。
江卓寧心裡的感覺不好,快走兩步就到最前面去,再一擡眸,映入眼簾的畫面讓他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整個人傻了一般愣在原地。
房間裡三個男人,一個穿着衣服,兩個沒穿衣服。
沒穿衣服的其中有一個,一隻手正捂着下身,指縫裡鮮血一個勁往下流。
童桐正被另一個沒穿衣服地按壓在牀上,衣服幾乎扔了一地,也就剩內衣內褲掛在身上,頭髮很亂,糊了一嘴血,整個身子都蜷成一個蝦米。
穿着衣服的那一個正罵罵咧咧拿着皮帶抽,一道響落在耳邊,好像驚雷。
江卓寧被陡然驚醒了。
眼眶迅速泛紅,好像全身的血液頓時都涌到了眼睛裡,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了正甩的歡快的皮帶,死命一拉扯,原本有點醉的男人直接從牀上摔了下去。
“艹!”
邊上一個男人剛一回神,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女聲,“都停了!”
一扭頭,他便看見孟佳怡不怎麼好看的臉色。
身無寸縷,剛纔下面還被臭丫頭踢了一腳,面對着一羣人,這男人趾高氣昂的樣子也沒了,連忙在地上撿了褲子就往身上套。
另一個沒這麼利落。
他命根子傷着了,還是在剛纔想要痛快的時候被咬傷了,估摸着後半生都沒指望了。
此刻抓了褲子擋着,臉色扭曲道:“孟姐,這姑娘是個瘋子,我這都……”他話說不下去,眼瞅着孟佳怡的臉色,聲音越來越小了。
江卓寧已經跪倒在牀上去。
姜衿只瞥了一眼,便被那一身血痕刺激得氣血翻涌,轉身就“啪”一耳光落在了孟佳怡臉上,抖着聲音道:“你還是不是女人,啊,這麼欺負一個學生,你……”
她氣得整個身子都在顫,孟佳怡也氣急,沒多想,擡手就要回過去一巴掌。
不過——
手腕被人直接制止了。
晏少卿五指攥緊,臉色冷冷道:“動她一下試試?”
他語帶威脅,這句話的分量自是不輕,說完也沒遲疑,直接攬了姜衿就往外間走。
剛纔那男人傷了根本,他也無可避免地看了童桐一眼,嘴上的血都流到脖子上了,身上又被皮帶抽了那麼多下,慘不忍睹。
萬幸那幾人應該沒得逞。
也沒想到,童桐那姑娘一貫看着性格軟弱,這種關頭雖然一聲不吭卻做出那麼慘烈的事情來,想必是將那幾人給激怒了,爲了先發泄怒氣,倒也免了她受辱。
可是也就差最後一步。
姜衿情緒激動,連帶着,晏少卿臉色都不好。
原本跟進來的李敏他們只瞥了一眼,卻不敢多看,畢竟童桐和沒穿衣服也差不多了,江卓寧已經進去,他們左右爲難,這種時刻也不敢再進去驚擾童桐。
裡面房間裡就剩下兩個人。
江卓寧跪在牀上,一隻手不知道往哪放,通紅的眼睛和童桐終於擡起來的目光對了個正着。
這一瞬間,童桐突然掙扎着起來,整個人縮到了牆邊,帶着血痕的兩條手臂抱着膝蓋,剛看他一眼,一隻手又着急慌亂去擦嘴,鮮血抹了一手背,她突然一愣,低下頭哭出聲來。
內衣已經開了,帶子掉在她胳膊上。
江卓寧抿脣看着,一隻手顫抖着摸了過去。
“別碰我!”
童桐又往後縮,突然出聲,將他嚇了一大跳。
“都是我不好。”江卓寧聲音微微哽咽,伸出的那隻手也下意識縮了回來,小聲試探道,“別怕,已經沒事了。我輕點,幫你穿上衣服,哪裡疼你提醒我。”
“我不要你。”童桐始終不肯擡頭,聲音低低道:“你出去。求你了,江卓寧你出去,我這樣,這樣,我不想讓你看到,你出去……”
“我們已經結婚了。”江卓寧聲音也極低。
童桐沒說話,不迴應,始終縮着頭。
嘴裡都是血,一開口都是血腥味,這樣的她,連擡頭看他一眼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