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兩個人緊緊相擁着。
時間似乎過去很久。
更冷了。
江卓寧的那一點酒意,也慢慢地,慢慢地散去了。
他鬆開了孟佳嫵,骨節分明一隻手,輕柔而眷戀地撫摸着她的臉。
孟佳嫵看着他,只覺得怕。
江卓寧的手指就那麼流連下去,落到了她修長的脖頸上,好像一用力,就會直接將她脖頸掐斷。
孟佳嫵直接閉上了眼睛。
江卓寧神色定定地看着她,深深如許。
孟佳嫵嘴脣輕顫。
他便聽到那樣溫柔的一聲呢喃,“要麼愛,要麼死。”
江卓寧手指一頓,就那樣停在了她的脖頸上。
半晌,又直接緊緊地擁抱了孟佳嫵,薄脣在她冰涼的脖頸上重重吮吸了一下,低聲道:“已經死了,小嫵,我已經死了。”
被這樣的愛情,折磨死了。
江卓寧只覺得潰敗,將臉頰深深地埋在她脖頸處,輕聲喘息着。
情緒無處宣泄。
孟佳嫵一隻手伸下去,慢慢地,五根手指從他手指間穿過,十指緊緊交扣。
平復了一下,她拉着江卓寧的手,直接走了。
江卓寧就好像沒有思緒一樣,跟着她,亦步亦趨,沒反抗,沒說話。
童桐狠狠愣了一下,喊道:“江卓寧!”
江卓寧好像沒有聽見,頭都沒回,和以往每次一樣,讓她看見的,只有冰冷到毫無感情的背影。
冷漠,決絕。
他原本就是這樣一個人,對待不愛的,永遠保持着清醒而安全的距離。
只除了孟佳嫵。
孟佳嫵是第一個強迫他的人,似乎,也就是最後一個了。
童桐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竟然沒有勇氣追上去了,剛纔那個熱烈的親吻,只是鏡花水月一場夢,夢醒了,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麼也沒了。
“哈,哈哈。”童桐站在原地,突然笑起來。
笑着笑着,眼淚就迸了出來。
她還是沒辦法去怪江卓寧,畢竟,他給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親吻。
她怪自己,不夠漂亮不夠熱烈。
她怪孟佳嫵,要那樣主動地去招惹強迫江卓寧,讓他現在這麼痛苦,又這麼癡迷。
“別難過了啊。”楊陽坐在地上,差點都睡着了,突然被她這樣的笑聲給驚醒,站起身,爲難極了,聲音低低地安慰了一句。
“我沒事。”童桐只說了這麼一句,又靠牆坐下了。
牆壁多涼啊,她卻根本感覺不到。
心太冷了。
算上這一年,她愛了江卓寧整整五年了。
許多個課間,藉着找同學的工夫,偷偷看他。
許多個日夜,走路吃飯睡覺聊天,時時刻刻,都能想起他。
因爲他,她任性地復讀了一年,選了這麼一個並不怎麼喜歡的專業。
因爲他,她痛苦地糾結了一年,天天看着孟佳嫵如何親近他,越來越近,直到開始秀恩愛,當着她的面,毫無顧忌,口無遮攔,就好像,一次又一次,將一把尖刀,插進她的心口。
能不討厭嗎?
能不恨嗎?
能就這樣地放下江卓寧嗎?
她只是暗戀而已,她原本真的只是暗戀江卓寧。
這感覺那麼苦,又那麼甜。
她自覺卑微,配不上他,已經在努力變得更好,想要奮力地,去追上他的腳步,想要終有一天,也許她足夠好了,就能有機會表白的。
她想過江卓寧不接受她。
無所謂,她真的,一度覺得,江卓寧就算不接受她,也是無所謂的。
她不貪圖。
她可以帶着這樣一份感情,畢業工作,結婚生子。
也許老了,還能告訴孫子,奶奶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喜歡過我們學校的校草呢,他特別特別優秀,是當年我們那的文科狀元,考了全國最好的文科學府,很棒吧。
又也許,江卓寧終有一天突然就喜歡她了,她會做最好的妻子,將來再做最好的母親,做他父母最孝順的兒媳婦。
退一萬步講,凡此種種都不會有。
那麼,也是無憾的。
她愛過那麼優秀的人,便無論如何都不會後悔。
江卓寧那麼優秀的人,他值得最好最好的女孩來匹配他。
不僅長得漂亮,還應該蕙質蘭心,乖巧大方,溫柔嫺淑,應該學業優異,應該家室出挑,並且愛他。
在五年上千個日夜裡,她想過無數種可能性。
可——
沒有一種,是眼下這樣的。
她喜愛仰慕供奉在心尖的男生,被一個女生,強迫到退無可退,最後接受,並且愛上了她。
這一切就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從第一刻開始,清清楚楚,在自己眼前,一幕一幕,上演了。
簡直像凌遲。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殘酷的刑罰嗎?
孟佳嫵的每一句情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甚至——
江卓寧在電話那頭溫柔縱容的笑,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孟佳嫵看不起她。
從進入宿舍的第一天開始,她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孟佳嫵看不起她。
和她說話的時候,她倨傲不屑。
一開始說起江卓寧的時候,她也是用那種勢在必得的語調。
那麼得意那麼張狂啊。
每一句話,都足以讓她心痛到滴血了。
可偏偏——
她又根本無能爲力。
她能有什麼辦法呢,江卓寧不愛她。
可她太愛他了,愛到不忍心讓他受到一丁點的委屈和傷害,愛到,看見有人對他不好,那比欺負她還要難受。
她愛他,就註定不可能像孟佳嫵那樣,肆無忌憚地逼迫他。
孟佳嫵不愛,卻能憑着征服欲,爲所欲爲。
可就因爲她這樣的爲所欲爲,卻真的征服了江卓寧。
若是今時今日的她,絕無可能的。
可——
晚了,她卻已經做到了。
在江卓寧不愛她的時候,她其實並沒有愛江卓寧,在江卓寧愛上她的時候,她恰好迴應了江卓寧。
愛情這場博弈裡,他們勢均力敵,旗鼓相當。
她卻不是。
作爲最先動心,並且死心塌地的那一個,她一開始就輸了。
她痛苦糾結過,想過放棄。
可很多次她想要放棄的時候,孟佳嫵肆無忌憚的挑釁和傷害,總能讓她不甘心。
而孟佳嫵自己,和江卓寧狀況百出。
眼下——
江卓寧親吻了她。
縱然是盛怒之下報復孟佳嫵的一個吻,那也是吻。
他們脣齒交纏過,親密無間。
那幾分鐘的體驗太美妙太震撼,雖然痛苦,卻又讓她欣喜若狂了。
那是她的初吻啊。
她保留了二十年的初吻。
從小到大,她甚至從來不曾和男生牽過手,卻被他吻了。
來自心愛之人的一個吻,要讓她如何放下呢。
太渴望了。
她實在太想太想得到他,太想愛他,太想被他愛,太想和他在一起,擁有更多更多的吻,或者一起做比親吻更親密無間的事情。
這樣的感情,一旦激發,就好像山洪,覆水難收了。
童桐環抱着膝蓋,將淚流滿面一張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無聲痛哭。
只肩膀一直劇烈地抖動着,彰顯着她的情緒。
楊陽無奈極了,也沒辦法離開了,重新坐下,就陪在她身邊。
——
孟佳嫵和江卓寧一路出了宿舍。
夜風一直吹着。
江卓寧的酒意徹底醒了,卻沉默,一路一言不發,或者說,蓄勢待發。
兩個人走了一會,進了十字路口一家快捷酒店。
孟佳嫵單手掏出錢包遞出去,開口道:“一個標間。”
“大牀房?”值班的收銀員打着哈欠問。
“對。”孟佳嫵聲音淡淡。
沒一會,拿了房卡和錢包,她扯着江卓寧,直接進了電梯。
到了房間,407。
關上門,孟佳嫵順手插了卡,一轉身,就激烈地吻上江卓寧了。
江卓寧只愣了一秒,更激烈地回吻她。
都不能用吻來形容了。
兩個人在胡亂地撕扯着,從門上撞到了牆壁上,從牆壁上又撞到了洗手間的門上,從洗手間的門上又撞到了另一側的嵌入式衣櫃上,孟佳嫵扯了江卓寧的外套,江卓寧扔了孟佳嫵的針織衫。
混亂中,兩個人被衣服絆了一下,雙雙倒在牀上了。
翻滾親吻中,又齊齊掉到了地毯上。
地毯發出沉悶一聲響,孟佳嫵在身下,江卓寧下意識擡手過去護了她後腦勺,手心被直接砸狠了。
他的手掌做了肉墊,孟佳嫵自然感覺到,愣一下,喘息道:“江卓寧。”
“孟佳嫵。”
“江卓寧。”
“孟佳嫵。”
江卓寧抱緊了她,擡手解了她牛仔褲。
太急迫,他身子緊繃,手指都在顫抖,顫抖得還非常厲害。
孟佳嫵仰頭吻着他喉結。
江卓寧就火山爆發了,他迫切地需要得到紓解。
什麼道德修養,什麼家教禮貌,什麼清淨自律,什麼規矩品行,都統統見鬼去吧。
這一刻,他唯一想做的,就是狠狠地欺壓佔據身下這個女孩,這個讓他痛苦糾結,讓他又愛又恨,讓他產生過沖動又一直剋制衝動的女孩。
他想要她,就在今年今天,這個小時這一刻,這一分鐘這一秒鐘,讓她成爲他的女人,再也無法逃脫。
就像她所說的,要麼愛,要麼死。
她只能是他的,這一刻之後的每一刻,永遠,只能愛他,屬於他,就算死,也得死在他身下。
他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他被孟佳嫵氣瘋過無數次,只覺得,每一次都好像越過底線。
可後來,他發現自己一直沒有底線。
他可以接受她一切,訓誡勸告她,卻無法接受,她不愛他,不屬於他。
他感覺得到,孟佳嫵是那樣的愛着他。
可是既然愛着他,她竟然還捨得和其他的男人發生糾纏,他想不通,頭疼欲裂,索性也不去想了。
當一個男人無法征服一個女人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就回到了人性最原始的起點。
他想用力量,讓她屈服顫抖,哭泣求饒,俯首稱臣。
他想要她。
江卓寧俯身吻住了她。
除了那樣混亂到撕扯的親吻,沒有任何溫柔憐惜。
可——
突然就不忍心了。
不該是這樣的,在他的想象中,這一刻,當真是不應該來到的。
應該在他畢業工作以後,應該在他事業有成以後,應該在他昭告天下以後,應該在他求婚成功以後,應該在兩個人,迎着鮮花、掌聲和祝福,走入婚禮殿堂以後,那一天,才該走到這一步。
不是眼下這樣的。
因爲憤怒,在快捷酒店房間的地毯上。
江卓寧看着孟佳嫵溫柔忍耐的模樣,眼眶裡突然泛了淚,下一瞬就掉了下來,連同汗珠,一起砸到了孟佳嫵的臉上。
孟佳嫵也哭了,抱緊他脖子。
江卓寧就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淚,咬着牙……
一遍一遍,周而復始……
他不知道自己總共進行了多久,做了多少次,總歸,等他終於覺得毫無力氣的時候,耳邊隱約聽到了學校裡的鐘聲,那樣沉悶厚重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咚,歸於平靜。
每一下都重重地撞在他的心裡,響了整整七下。
早上七點,天亮了。
江卓寧恍惚地想:今天是2011年4月2日,星期一。
然後,他倒在了孟佳嫵的身上。
實在太累了,暈了過去。
——
四月初,春暖花開。
這樣的一個早上,原本稀鬆平常。
——
花半里小區。
住宅樓裡,晏少卿最先醒來了。
因爲時間還早,他沒有吵醒姜衿,而是輕手輕腳地給她定了八點的鬧鐘。
自己收拾好,在她額頭落了一個吻,出門上班。
——
依雲首府。
寧宅。
寧錦繡和姜煜各自起牀,在餐廳吃了早餐,去民政局領結婚證。
兜兜轉轉二十年,重新開始。
——
另一邊,方家。
雲舒一起牀,就對上方淮溫柔含笑的一張臉。
她在他懷裡。
反應過來之後,又羞又氣,洗漱穿衣之後,連方母準備的早餐都沒吃,心急火燎地去上班了。
方淮遲一步下樓,被逼着喝了一碗大補湯。
方母覺得,他性生活一次好像才十來分鐘,質量太差了。
非得好好補補不可。
才能更好地讓兒媳婦享受到,早點生個大胖小子。
——
與此同時,顧宅。
顧啓雲從六點多就醒了。
被孟婉清一屁股坐醒的,氣得一點辦法都沒有。
然後,孟婉清光着身子就要下牀去找他的兩條大狗玩,他無法,手忙腳亂地將她逮到了牀上,伺候她穿衣服。
一不小心,他就給自己找了一個祖宗。
好久沒風流過了。
一來不敢,二來還是不敢。
他不在,這丫頭能鬧得整個家雞犬不寧。
以至於,他都將她送幼兒園了。
可眼下——
每天在幼兒園,這丫頭也能給他生出無數稀奇古怪,讓他應接不暇的事情來。
顧啓雲覺得,再這麼下去,不行。
真不行。
他一邊給孟婉清穿衣服,一邊想着接下來找哪個女人好,他都快瘋了。
可孟婉清不是個安生的。
他給她穿秋衣,她要揪扯他胸口。
好不容易秋衣套上去了吧,他給她穿褲子,小丫頭又利落麻溜地自己脫了秋衣。
顧啓雲欲哭無淚,到底還能不能好好穿衣服,要不要去幼兒園了。
孟家都散了,這丫頭的多動症怎麼還好不了呢?
按理說,就算不轉化成抑鬱症,也應該安靜乖巧一點啊。
哪有這樣的?
別人養孩子花錢,擱他這,錢沒少花,感覺起來還有點要命。
顧啓雲就在這種糾結崩潰中,幫着小祖宗穿好了衣服。
孟婉清直接從牀上跳下去,“哈”一聲大喊,撲在他的愛犬身上,壓得他愛犬汪汪叫一聲,馱着她滿屋子跑起來了。
小祖宗不但折磨人,連狗都不放過。
顧啓雲能說什麼呢?
好半天將她哄好了,又哄着吃了早飯,開着自己的瑪莎拉蒂,親自送幼兒園去了。
——
此外,孟家。
喬遠一向都起得比較晚。
可,這個看似平常的早晨,對他來說,也實在不平常了。
他按着眉心坐起身,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邊上蜷着一個人。
還是一個女人。
喬遠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女人的光裸的背上,半晌,直接大喊道:“來人!”
齊盛早早就守在了外面,連忙推門而入,道:“阿遠。”
“齊叔!”喬遠套了T恤,臉色鐵青地看了他一眼,擰眉道:“這是怎麼回事?誰給我解釋一下!啊!”
“這……”
齊盛乾笑一聲,睡夢中的女人便醒了。
長髮素面,柳眉杏眼,咬着脣看他一眼,楚楚可憐。
喬遠套了褲子,直接下牀。
抿着薄脣看她。
腦海裡,許多記憶,慢慢地,復甦了。
昨晚,姜衿和晏少卿離去之後,他依舊在KTV,專屬包廂裡灌了許多酒。
沒一會,值班經理幫他叫了幾個人。
他原本慍怒,正要責怪他的自作主張,一擡眸,恍惚間,就看到姜衿含羞帶怯的臉了。
鬼使神差地,擡手指了過去。
再然後——
喬遠不願意再去想了。
活了這麼多年,他固守了這麼多年,一朝酒醉,就徹底的,毀於一旦了。
“出去!”喬遠看着齊盛,壓低聲音吼了一句。
“阿遠!”齊盛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勸解。
“滾出去!”喬遠砰一聲,將手邊櫃子上所有東西直接揮了下去。
齊盛嘆一聲,關門走了。
喬遠深呼吸一下,氣息不穩,壓低聲音,忍耐道:“還有她,帶走帶走,不要讓我看見。”
女人咬着脣,睜着一雙杏眼,楚楚可憐地看了他一下。
“滾!”喬遠大吼。
女人頓時落下淚來,手忙腳亂扯過裙子套上去,姿勢古怪地出了門去。
喬遠眼見她離開,有些無力地靠在了櫃子上。
半晌,發瘋一般,直接扯掉了皺皺巴巴的被子,扔到了地上。
斑斑點點幾滴血,好像紅梅一樣,印在乳白色牀單上。
手下給他找的女人自然是乾淨的。
他,卻因此不乾淨了。
姜衿啊……
喬遠想到她,突然就覺得無比痛苦難受了。
想見她,想抱她,想告訴她,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仍舊是那個一心一意愛着她的男人。
沒有過背叛。
喬遠仰頭輕喘一下,握着拳,大步離開了房間。
——
江卓寧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
上午十一點。
陽光非常明亮,透過土黃色的窗簾,將這個房間照耀得暖洋洋。
浴室裡傳來水聲,孟佳嫵在洗澡。
他,頭疼欲裂。
身上其實還有點疼,他弄不明白哪裡疼,可當真是疼,各種疼,好像哪裡都疼。
其實,主要是心口疼。
孟佳嫵是一個很輕易就讓他覺得痛苦的人,這感覺,好像無法終結。
每一次安穩甜蜜的時候,這樣痛苦的感覺會被掩埋覆蓋,可每一次出狀況的時候,他都在失控的邊緣。
眼下,當真是……徹底失控了。
江卓寧平躺在牀上,很愧疚,還有點後悔。
他覺得孟佳嫵真狠啊。
相處多半年,他其實聰明通達,已經很瞭解很瞭解孟佳嫵了。
當然,孟佳嫵也瞭解他。
她瞭解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有些坎,他是註定無法過去的,就像這最後一道防線。
他要了她,就不可能要別的女人,絕無可能了。
他昨晚喝醉了。
雖然後來清醒了,可酒精,還是支配影響着他的情緒和大腦。
更何況,他愛她。
他深深切切地知道,自己愛着孟佳嫵,在那樣的狀況下,這件事,原本就箭在弦上的,他像火,一點點火星,就能點着了。
所以孟佳嫵多聰明啊,她許可他這麼做,就沒有給彼此再留退路了。
這一生,他都只能和她糾纏。
江卓寧喉頭有點難受,甚至哽咽了一聲。
他想到姜衿了。
或者說,不是姜衿,而是他一開始,心中那個未來妻子的女性形象。
應該是品學兼優的一個女生,和他有許多許多的共同話題,應該性情溫柔又獨立自主,應該與人爲善又進退有度,最最重要的,應該潔身自好,乾乾淨淨。
應該給他增光,讓他自豪,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讓他痛苦。
江卓寧猛地閉上了眼睛。
孟佳嫵出來了。
一隻手拿着毛巾擦頭髮,站在牀邊,神色複雜地看着江卓寧。
她並不知道他已經醒了。
便也沒什麼遮攔什麼情緒了,看着看着,忍不住欣慰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十分溫柔了。
無論如何,她和江卓寧都是不一樣的。
男歡女愛這種事,在江卓寧那裡,是帶着點隱秘和羞恥意味的。
在她這,卻是讓她高興的一件事,而且是那一種,無論如何隱藏,高興都大過痛苦的事情。
她愛他呀。
她從來沒有這樣地去愛過一個男人。
從兩人相愛的第一天開始,她就處心積慮地想要將自己給他。
可江卓寧一直不願意要。
她很忐忑,還有點自卑。
對她來說,江卓寧要是要了,就是認可並且釋懷,他一直不要,就好像一直介意並且嫌棄她。
她知道江卓寧不是那樣的人。
可——
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要這樣去想。
昨晚那樣的狀況,她的確也是衝動的,可,又的確有一點故意的成分在裡面。
孟家是一個狀況百出的地方。
每每遇到事情,或者在以前,無論何時,每每遇到事情,她的腦子總轉的很快,她能最快的,選擇一條對自己來說,最爲有利的路去走。
就像被雲昊糾纏,遇到閻寒那一次。
就像姜衿失憶,閻寒來找她那一次。
她其實知道,作爲孟家人,她骨子裡,自私而自我。
可她改不了,利己,就好像一種本能。
她一個人回宿舍,一直恍惚,其實已經想了很久很久了。
她愛江卓寧,不捨得放棄他,可,江卓寧好像已經要放棄她了,她必須穩住他,必須。
江卓寧能來找她,她其實很意外,非常意外。
這說明什麼?
江卓寧其實比她自以爲的,還要更愛她。
她必須迴應,必須抓緊他,而且,她也是下意識地就要回應他,一刻都不能停。
江卓寧說,他真的想原諒她。
他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個坎,也許一清醒,就會陷入痛苦糾葛了。
她怎麼能再給他這樣的機會呢?
痛苦糾葛也罷,怨恨難過也好,江卓寧的感情,都必須是她。
只能和她一起燃燒,她不能給他冷靜權衡的時間,那樣很可怕的,感情慢慢冷了,有時候真的就散了。
她拉着江卓寧走了。
她知道,只要兩個人進了酒店,江卓寧肯定會要她。
她太瞭解他了,知道他的情緒急需紓解,也知道,他是多麼可愛多麼固執的一個人。
他要是要了自己,只要自己以後一心對他,那就是一生一世。
其實——
不止她瞭解,所有認識江卓寧的人,都如此這般地,瞭解他。
江卓寧就是這樣的男生。
乾淨純粹、坦蕩通透、一是一,二就是二,他的感情沒有中間狀態,他不會,也不屑於玩曖昧。
他不會背地報復,要發泄,情緒也會當着她的面。
所有人都瞭解他,可只有她,能拿捏他。
是因爲愛。
已經嘗過了他的溫柔他的好,她怎麼捨得,再讓其他的女人去享受呢。
她不相信什麼愛你,所以放開你的鬼話。
愛就應該在一起。
她會好好對他,做好一個女朋友,將來做好一個妻子,一個母親,一個兒媳婦,這就夠了。
反正江卓寧又不是雲京人。
大不了,她跟着他一起回家鄉就好了。
重新開始,有時候沒有那麼難。
孟佳嫵站在原地,心神百轉地想了許久,嘆口氣,坐到了牀邊去。
一隻手摸上了江卓寧的臉。
江卓寧便醒來了,抿着薄脣,看着她。
“起牀吧,”孟佳嫵道,“十二點退房的。”
江卓寧沒說話。
孟佳嫵又道:“要不再續一天?”
“不用了。”江卓寧嘆口氣,一隻手按着眉心坐起身,抱緊了她。
孟佳嫵也回抱着他。
“爲什麼和別人接吻?”江卓寧問。
“不得已。”孟佳嫵低聲道,“他有我們以前的親密照,承諾陪他吃個飯,就將照片還給我。”
江卓寧靜了一小下,“我相信你。”
“嗯。”
“我會負責的。”江卓寧又道,“好好愛你,照顧你,對待你,娶你。昨晚的事情,抱歉了。”
“我自願的。”
“我知道。”
兩個人又一時無話了。
江卓寧放開她,在邊上拿了衣服褲子,一件件穿上。
去洗漱了。
——
十二點一刻。
兩個人出了酒店,一路往學校裡面走。
也沒吃飯。
孟佳嫵還有點痛,卻不嚴重,抿着脣,緊跟着江卓寧的腳步。
江卓寧卻很快想到了,走得很慢,照顧着她的腳步,到最後,索性停了下來,看着她低聲問,“痛不痛?”
眉眼之間的愧疚,做不得假。
他不是逃避責任的人,昨晚雖然是孟佳嫵主動帶他去酒店,卻是他默許了。
他是男人,要了她,便無論如何都無法頤指氣使。
甚至,無法生氣了。
他性格里有很固執又大男子主義的一面,這一面,其實遺傳自他的父親。
他是老來子,爸爸比媽媽又大了十歲,在家裡一向說一不二,有着絕對主權,從小就像一座山,穩固地,讓妻兒依靠。
從小到大,每次出門之後,所有的東西總是父親拎着的。
媽媽要做的,只是牽着他走路。
家裡的所有開銷花費,都是父親一人包攬,重活累活,也是他一人包攬,甚至,家裡的家務瑣事,他都會第一時間去處理。
他的爸爸,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大男子主義,都是那樣固執可愛。
是讓他尊敬崇拜,又一直引爲偶像的人。
他受到太深影響了。
很多處事習慣,就像潔身自好,保護照顧自己的女人,就像一種本能,鑲刻進骨血。
他低聲問孟佳嫵,孟佳嫵低聲道:“還好。”
江卓寧抿了一下脣,站在原地想了一下,直接打橫抱起了她。
“不用的。”孟佳嫵連忙道。
她已經洗了澡,身體素質也一向好,尤其,原本有經歷,這種事,不想熟悉都不行。
她沒辦法裝腔作勢,也無法自欺欺人,更不可能,以此爲資本,要求江卓寧這樣那樣,非得將她捧在手心裡才行。
可——
江卓寧還是沒有放下她。
就這樣一路抱着她,直接抱到了宿舍樓下。
午飯時間,學校裡到處都是人,可想而知,又引起怎麼樣的轟動了。
可是江卓寧沒有理會。
他以前要臉面,被孟佳嫵當衆逼一下,都惱怒不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要臉面了。
那層遮羞布,其實沒什麼緊要。
總歸全校學生都已經認識他們了,全校學生也知道,他接受了孟佳嫵,他在學校裡,沒有秘密。
——
江卓寧放下了孟佳嫵。
孟佳嫵站穩了,看着他,輕聲道:“那我上去了。”
“嗯。”江卓寧露出一個淺笑,“好好睡一覺,睡醒了給我打電話,我再帶你去吃飯。”
“你下午沒課嗎?”
“有兩節。”江卓寧淡聲道。
有課歸有課,今天這麼特殊的日子,他當然要照顧好孟佳嫵了。
“那我睡醒了找你。”孟佳嫵的確困了,略微想了想,朝着他柔聲道。
“嗯,上去吧。”江卓寧點點頭。
孟佳嫵轉身上樓了。
大中午,宿舍裡五個人都在。
姜衿下了課,打她電話一直關機,索性在宿舍等着她吃飯。
昨晚的事情自然全部知曉了,還有點擔心。
王綾和楚婧宜、李敏昨晚沒休息好,吃了飯,都剛剛午睡下,補覺。
童桐早上沒去上課,睡了一早上,剛端着水盆,去水房裡洗漱了,折回來,推開門,就看到孟佳嫵剛回來了,正和姜衿說話。
孟佳嫵自然也看見她了,看了一眼,又直接扭頭過去,繼續和姜衿說話了。
姜衿眼看童桐進門,覺得有點頭疼。
朝着孟佳嫵發問道:“你吃過飯了沒?我還沒吃呢,等你着,一起出去吃飯。”
昨晚那樣,這兩人總得有個緩衝的時間。
她開口,自然是希望和孟佳嫵出去說,順帶着,散散心,免除尷尬。
豈料——
孟佳嫵卻直接笑一下,淡聲道:“不了,昨晚和江卓寧做了一晚上,我太累了,睡一覺,起來再吃飯。”
姜衿:“……”
童桐手裡的水盆,“啪”一聲,落在了地上。
牙刷牙膏落了一地。
驚醒了其他三人。
孟佳嫵頭也沒回,一隻手扶了牀框,爬上去睡覺了。
姜衿坐在椅子上,抿脣看着童桐。
童桐緊緊咬着脣,只一瞬,就淚流滿面了。
孟佳嫵總有這樣的本事,一句話,就擊潰她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設。
做了一晚上?
呵呵,做了一晚上。
腦海裡畫面就出來了,童桐一扭頭,摔門跑了。
姜衿頭都大了,起身看一眼孟佳嫵,孟佳嫵被子矇住頭,背身對着外面,一言不發。
很明顯不想理會。
她有氣,江卓寧和童桐的那個吻,也像她心上一根刺。
她當然不想讓童桐好過了。
她算個什麼東西?
她和江卓寧的事情,再怎麼也是他們自己解決纔對,她昨晚在做什麼,眼見他們吵架,就想橫插一腳,妄圖纏着江卓寧嗎?
做夢。
她不理會,姜衿卻不能不理會了。
她是舍長,又是班長,看到童桐那樣崩潰的樣子,她得管,不管不行。
總不能讓她出點什麼事。
姜衿氣得跺了一下腳,一轉身,也跑了出去。
——
童桐流着淚跑出了宿舍樓。
姜衿比她跑得快,一出宿舍樓就看見她,連忙喊了聲,“童桐!”
童桐也不知道被什麼絆了一下,突然就從兩級臺階上摔了下去,引得邊上都有學生尖叫起來。
姜衿又連忙跑過去看。
不等她跑到跟前,童桐已經起身了,頭也不回地又開始跑。
姜衿簡直氣死了。
孟佳嫵那張嘴不饒人她知道,她其實以前也好像張嘴不饒人,可車禍以後,她的記憶是殘缺的,有些事記得,有些事記不得,因爲如此,倒越發喜歡安靜思考了。
久而久之,脾氣反而慢慢柔和了一些。
可眼下——
那種讓她氣血翻涌的感覺又上來了。
跑起來有風,她耳朵有點疼,也顧不得了。
總算,在操場上追到了童桐。
童桐快步上了看臺,坐到最上面的臺階上,抱着膝蓋,嚎啕大哭起來。
中午的陽光很刺眼。
姜衿跟上去,看着她痛哭,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她這樣哭過嗎?
沒印象。
她腦子也有點亂,真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不喜歡哭。
就算哭,也很難這樣毫無顧忌地大哭起來。
她會仰起頭,拼命地,讓眼淚倒回去,重新流進眼眶。
哭泣能解決什麼事呢?
很多時候讓親者痛,仇者快,可偏偏,很多時候,女孩除了哭,便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童桐是被家長寵大的那一類女孩。
她知道。
上學期的時候,童桐還時常說起她的父母,稱她爸爸爲,“暴發戶老爹。”
除了江卓寧,她應該從小都沒經歷過什麼挫折。
快樂開心,衣食無憂。
她不是自己,也不是孟佳嫵,因爲沒有經歷,所以,遠沒有那麼堅強。
姜衿胡思亂想着,嘆了一聲,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側身也坐在了不遠處的臺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