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
春雨霏霏。
孟慶、喬晞以及其兒子孟明輝的追悼會在雲京寶善殯儀館舉行。
上午十點,姜衿和晏少卿領着孟婉清到達場外。
停了車,暫時沒進去。
姜衿自車內往外看一眼,抿脣道:“人還挺多的。”
“孟家家主的葬禮,人能不多嗎?”晏少卿也從車內往外看一眼,淡聲道。
“喬遠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姜衿憂心忡忡道,“你覺得他等會會出現嗎?這幾天連個電話也沒有。”
醫院裡匆匆一別後,已經五天時間了。
姜衿看一眼手邊的孟婉清,心裡的感覺並不算好。
“應該會出現。”晏少卿略微想想,低聲道,“如果他想要出現,並且還能出現的話,極大可能在今天。你不是說了嗎?孟明宣是他接走的。”
“我其實不確定。”姜衿猶豫道,“也許他只是爲了讓我寬心。”
“……”
晏少卿沉默了一會,正想說話,手機突然響了。
是方淮。
他直接接聽,“喂”了一聲。
“你們到了嗎?”電話裡方淮直接問。
“到了,就在外面停車場這一塊。”
“行,我馬上到了。”
“嗯。”
晏少卿簡短說完,掛了電話。
孟家情況太複雜,孟慶兄弟姊妹四人,他在同輩裡排行最大,坐了家主之位以後,孟宅裡光是女人就有五個,孩子更是不必說,十個以上。
眼下插手了集團事務的,少說也有三四個。
孟慶一死,財產分割自然是大問題。
可——
孟婉清纔是法律認可的第一順序繼承人,最起碼,眼下是。
喬遠不出現,又將她託付給了姜衿,姜衿自然想着爲她爭取合法權益。
因而——
特地請了方淮一起來,幫着審時度勢。
連帶地,還請了喬晞遠嫁去外地的一個姐姐,也就是孟婉清的姨媽,連夜趕來。
接了電話,三個人在車裡等了幾分鐘,方淮就到了。
孟婉清的姨媽路途較遠,還沒到。
葬禮卻眼看着快開始了。
姜衿一隻手牽着孟婉清,下了車,遠遠看着殯儀館外站着的保鏢,都忍不住發起愁來,朝着晏少卿道:“這麼多人,感覺喬遠出現了也不一定能進去。”
“沒有準備,他怎麼可能來。”晏少卿看她一眼,彎腰抱起孟婉清,朝方淮道,“先進吧。”
“進唄。”方淮神色間卻帶着點漫不經心。
四個人一起到了殯儀館外。
門外的一衆保鏢看到孟婉清,自然面面相覷。
站在最邊上一個保鏢直接攔了他們,聲音硬挺道:“對不起,你們不能進。”
“有趣了。”方淮挑眉冷笑道,“孟家人?怎麼連你們孟家小姐也不認識了?”
保鏢保持着伸胳膊相攔的姿勢,不爲所動。
家主和夫人一死,眼下家裡權勢最大的,自然是前夫人宋昭昭。
孟婉清這個黃毛丫頭好比喪家之犬,哪裡還有什麼小姐的尊榮富貴可言。
保鏢都不屑一顧。
晏少卿比保鏢還高些,目光環顧一週,聲音淡漠道:“讓開。”
“嘖,你誰啊,好衝的口氣,我……”
“你怎麼樣?”他話未說完,晏少卿身後突然上來一個人,顧啓雲走近,挑眉戲謔道,“青天白日的,這是打算將我表哥怎麼着?”
“顧少?”
顧啓雲在雲京名氣很大,尤其這個圈子裡,算是無人不知。
保鏢自然不敢怠慢得罪。
詫異地喚了一聲,又將視線落在晏少卿身上。
這才覺得不對勁。
眼前這男人看上去淡漠清冷得很,雖然也和今日所有來賓一樣,一身黑色西裝,可,通身的氣度,實在不凡。
能被顧啓雲喚一聲表哥的,整個雲京,怕也沒有幾個人吧?
先前攔人的保鏢也算識時務,點頭哈腰道:“對不起,是我有眼無珠了。”
話音落地,笑着退到了邊上去,“您請。”
晏少卿脣角輕勾一下,抱着孟婉清,直接進去了。
身後三人緊跟着。
等他們走出幾步,保鏢鬆了一口氣,朝向邊上另一人道:“快去通知一下大太太,小小姐出現了。”
“嗯。”
男人一應,快步走了。
與此同時——
姜衿和晏少卿等人進了門,登記完,直接去了舉行追悼會的廳堂。
廳裡廳外,人滿爲患。
晏少卿抱着孟婉清,自然收穫了頗多注目禮。
還沒進廳堂,迎面而來一個穿着深黑色西裝的高瘦女人。
看上去大抵五十多歲,細紋滿布的面頰上一臉哀榮,被三五人簇擁着出來,看見孟婉清,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哽咽道:“這可算是出現了,婉清來,讓老三抱着。麻煩你們了。”
說話的女人正是孟慶的原配宋昭昭,離婚後,仍舊居住在孟宅十幾年。
他口裡的老三是三太太賀雲晴的兒子孟明瀚,聽她說話,便主動伸出手溫聲道:“婉清乖,三哥抱你進去。”
孟婉清咬脣看了兩人一眼。
也不要晏少卿抱了,朝着姜衿伸手道:“衿衿姐姐。”
姜衿擡手接了她,抱在懷裡,淡聲道:“婉清不能給你們,我答應了別人好好照顧她。”
“可她到底是孟家人。”宋昭昭脣角翹了個冷諷的弧度,垂眸看孟婉清一眼,同樣淡聲道,“孟家又不是沒人了,照顧她的事情怎麼能交給外人呢。”
姜衿抿抿脣不說話。
邊上的方淮勾脣一笑,直言道:“不能交給外人,難道要交給自己老爸的前妻嗎?”
“方淮?”宋昭昭語氣一窒。
“幸會。”方淮頷首微笑一下。
宋昭昭看了眼身側跟着的幾人,遲疑了一小會,朝姜衿和晏少卿道:“今日人多眼雜,那就麻煩兩人先照看婉清一會了。至於後面的事情,葬禮結束後,我們再解決,二位意下如何?”
姜衿看了晏少卿一眼。
晏少卿點點頭,算作應下。
他們一行人來的目的主要是等喬遠,不至於做出大鬧靈堂,讓死者難安的事情來。
宋昭昭點點頭,“先失陪了。”
轉身先進去。
追悼會很快開始,默哀之後,就是家屬致辭了。
自然是長子,也就是她和孟慶的兒子,眼下年近三十的孟明成。
絕對不容有失。
宋昭昭轉身進去,晏少卿和姜衿一衆人也就跟着進了大廳裡面去,耳邊傳來一陣竊竊低語聲。
“孟老大叱吒半生,倒死了個不明不白。”
“好好的車子怎麼會突然起火爆炸了。”
“這不有人想要他們的命嗎?”
“喂,那個小丫頭是孟婉清吧。”
“怎麼和顧啓雲他們在一起啊?”
“等着看吧,聽說喬家那個老四好像還活着!”
“孟明宣倒是還活着。”
“也不曉得會不會出現。”
“……”
來客們的議論聲都沒有刻意避人,饒是姜衿右耳聽力不好,都捕捉到好幾句。
下意識蹙了柳眉,視線裡,一身黑西裝的孟明成已經拿着話筒出現了,目光環視一週,面容悲痛,聲音低沉道:“首先,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來參加我父親……”
“等一下!”他第一句話尚未說完,大廳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道沉穩男音,聲如洪鐘。
孟明成擡眸看去,臉色倏然變了。
“喬四來了。”
耳邊此起彼伏一陣低呼聲,姜衿尚未扭頭,懷裡的孟婉清驚喜地喊了聲,“小舅舅,還有孟明宣。”
話音落地,她就從姜衿的懷裡往下竄。
“別急。”姜衿抱不住她,連忙蹲下身道,“小舅舅有事情要忙。”
“可是……”
“來,顧叔叔抱。”
孟婉清沒能說話,邊上的顧啓雲直接俯身抱了她,柔聲哄了一兩句。
也不曉得說了什麼,孟婉清遠遠看了喬遠一眼,鼓着腮幫子,扁嘴點了點頭。
姜衿安心了,這才擡眸看向緩步跨入廳堂的喬遠。
和廳裡所有人一樣,他一身黑色筆挺西裝,沒有了平時的桀驁散漫,看上去肅穆莊重極了,英俊的眉眼籠了一層寒霜般的冷意,看上去,還有點生人勿近。
身後自然是帶着保鏢的。
除了保鏢之外,還有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一個身材穩健的中年男人。
穩健的那一個,邊上走着孟明宣。
這是姜衿第一次見到孟明宣,據說,這個孩子一出生,喬晞就從孟家五太太成了孟夫人。
孟明宣是孟慶和喬晞的大兒子,眼下已經十二歲。
十二歲的小少年,穿着剪裁合體的黑西裝,眉眼稍顯稚嫩,卻和自己的舅舅一樣,籠了一層寒霜般的冷意,薄脣緊抿着,目不斜視,一雙眸子黑亮若琉璃,裡面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倒影,顯得極冷靜,情緒內斂。
姜衿看着他,只覺得心情複雜。
孟家那樣的環境,孩子大多早熟。
更何況——
孟明宣是孟慶和喬晞的親生兒子。
父母皆是人物,孩子自然不是泛泛之輩。
可——
他所表現出的成熟剋制,還是遠遠地超出了姜衿的心理預期。
衆人注目中——
喬遠一行人已經走到了最前面去。
孟明成臉色都變了,看着喬遠,咬牙低聲道:“你怎麼進來的?”
喬遠目光定定地看他一眼,“我一直都在這。”
“……”
孟明成臉色微變。
邊上的宋昭昭走過來,開口低斥道:“這裡不是胡鬧的地方,你姐姐和姐夫等着入土爲安,什麼事追悼會以後,我們回了孟家再說。”
“呵。”喬遠一笑,“您這話不錯,只……”
他挑眉看了孟明成一眼,嗤笑道:“這致辭的人選,怕是有些不對勁吧。”
“怎麼不對?”宋昭昭也忍不住冷笑一聲,“明成是老爺子的長子,致辭的權利都沒有嗎?他不行,誰能行?”
“自然是明宣。”喬遠聲音淡淡,“他纔是孟慶和喬晞的大兒子。”
“明宣?”宋昭昭好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一般,“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他懂什麼?”
“這……和年齡怕是沒有多大關係的。”喬遠看着他,一字一頓。
“警告你……”
邊上孟明成警告的話尚未出口,喬遠突然側頭道:“齊叔。”
站在他身後的穩健男人是孟慶生前的得力屬下齊盛,從小在孟家長大,管理着孟宅裡外諸多事情,眼下這追悼會,都是他一手打理操辦的。
早在他跟着喬遠進來的時候,許多人都在心裡驚詫了一瞬,意外過後,齊齊觀望起來。
此刻——
喬遠喚了他一聲,他便恭敬應了,目光深邃地看了宋昭昭一眼,直接拿過孟明成手中的話筒,沉聲開口道:“老爺子有遺囑一份,需要在追悼會上當場宣佈,請諸位來客做個見證。”
“遺囑?”
宋昭昭和孟明成齊齊一愣,意外道:“怎麼可能?老爺子去的突然,身子又一向健朗,如何會留下遺囑?”
“是啊。”
宋昭昭身後站着的幾個中年男女都顯得意外極了。
有人嗤笑道:“齊盛,你這安的什麼心?追悼會上帶了一個外人來鬧事,對得起老爺子這些年信任看重麼?”
“明宣可不是外人。”齊盛沉聲道,“他是老爺子指定的孟家下一任家主!”
“什麼!”
“說什麼胡話呢?一個半大孩子!”
“來人!”
宋昭昭有人撐腰,直接大喊道:“將這擾亂靈堂的幾個人,給我統統趕出去。”
大廳裡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保鏢呢?
一個個跟死了一樣,都沒人聽見她說話嗎?
宋昭昭意外震驚不已,臉色都變了。
齊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直接道:“王律師,您請。”
“好。”戴眼鏡的中年男人低頭,從公文包裡拿了一份文件出來,接了話筒,朝着衆人解釋道:“先自我介紹一下,鄙人王鄖陽,是孟慶先生的私人律師兼慶和集團法律顧問。這份遺囑,是孟慶先生生前所留,確切來說,是十二年前所留。裡面清楚提到,遺囑生效的唯一條件是……喬晞女士意外死亡。”
“十二年了?”
“喬晞意外死亡?”
“……”
律師話音落地,大廳裡倏然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王鄖陽神色坦然,擡眸看了衆人一眼,也沒有過多解釋,繼續道:“遺囑很簡單,總共兩點內容,其一,遺囑生效後,喬晞女士若無親生子女,則……”
王鄖陽聲音一頓,“喬晞女士名下所有財產和孟慶先生名下所有財產,皆歸喬晞女士的弟弟,喬遠先生所有。其二,喬晞女士若有親生子女,則,喬晞女士名下所有財產和孟慶先生名下所有財產,由兩人親生子女和喬晞女士的弟弟平均分配,在子女尚未成年的情況下,委託弟弟喬遠作爲其監護人,代爲打理所有財產……”
律師很快說明了遺囑內容,偌大的廳堂又是一片寂靜,無人開口。
宋昭昭很快反應過來,整個人都不好了。
十二年前,正是孟慶和喬晞在一起的時間。
所以——
爲了攻克喬家這三女兒,孟慶竟然留下了這樣一份匪夷所思的遺囑,去打動喬晞麼?
當時——
她纔是名正言順的孟夫人!
當年,孟慶竟然都能爲那個小賤人做到這一步。
她若是意外死亡,兩人名下所有財產皆歸屬於喬遠?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
若是喬晞死得早,她和孟慶尚爲夫妻,也許能對這份遺囑提出異議。
可現在——
喬晞是名正言順的孟夫人,除了她的兩個孩子之外,孟慶的其他孩子均已成年,最小的,也剛剛過了十八歲生日!
怎麼爭?
枉費這些孩子都管孟慶叫一聲爸。
他竟是寡情薄意至此,遺囑裡,連其他任何人,提都未提。
宋昭昭無法接受,大廳裡聽到律師一系列話的其他人自然也是無比震驚,尤其是和宋昭昭一樣,長居孟宅的幾個女人,爭搶了半輩子,到頭來,竟是落得這麼一個結局嗎?
一分錢都沒有給她們留?
甚至——
遺囑裡對她們隻字未提!
就好像——
她們完全和孟慶毫無瓜葛一般,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