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充滿了驚恐,過了好幾秒,他的手緩緩撫上心臟的位置,剛纔一剎那,那種心悸、痛苦的感覺彷彿還存在着……
靳莫寒擡手,額頭上一層薄薄的汗珠。
明明才六月初,他卻覺得熱躁不安。
他站起身,去了隔壁的休息間洗了把臉,稍稍冷靜一下。
出來後,他聽到手機響起。
看了一眼,接通。
“喂。”
“喂,老三,我們在頂樓,等你。”
是武皇庭打來的。
這幾年,靳莫寒的記憶一直沒有完全恢復,但是與他的這幾個好兄弟的感情倒是沒有影響。
靳莫寒知道今天自己再無心工作,索性拿了車鑰匙,離開了公司。
到了皇庭頂樓的包廂,熟悉的音樂和環境讓他微微放鬆下來。
除了白司澤因爲有手術沒來,其他幾個人也都到場了。
上官霆不斷地朝着付景同使眼色。
付景同想了想,連忙搖頭加擺手,一臉認慫的樣子。
“沒用!”上官霆低聲嗤笑。
付景同瞪他,“你有用你上啊!”
上官霆:“……”
摸摸鼻子,他清咳一聲,拿起手機在玩,假裝什麼都沒說。
武皇庭端來幾杯剛調好的酒,其中一杯遞給了靳莫寒,雲淡風輕地說:“老三,她回來了。今天老六看到她了。”
這個“她”是指誰,衆人心知肚明。
從靳莫寒回來之後,這幾年,他嘴上沒說,但大家都知道他一直在尋找“她”。
沒料到武皇庭會這麼直接地說出來,付景同還小小地驚嚇了一把,待他自己盯着靳莫寒看了幾眼,發現他神情淡漠如初後,這才稍微放下心。
然而下一秒,靳莫寒低沉的聲音淡淡響起,“我知道。”他一口喝下杯中的酒,“……我今天在飛機上看到她了。”
“……”其他三人都有些意外的神色。
“她不認識我了。”靳莫寒又道。
他坐在沙發上,英俊的側臉在微暗的包廂內,霓虹燈閃過,彷彿有一抹無言的淺淡哀傷……
“……”
三人都沒說話。
過了會,付景同無奈地笑笑,“我今天看到三嫂,她也不認識我了。她還跟我做自我介紹呢。”
武皇庭伸手拍了拍靳莫寒的肩膀,給他一種無言的安慰。
上官霆忽然說道:“剛纔我們已經查過了,三嫂這次回國應該是針對池田集團收購昌仁地產一事而來的。據悉,池田集團此次收購了昌仁地產後,將會更名爲明淮地產公司。這是三嫂她父母以前的公司,看樣子,池森是有意讓三嫂回來接手她父母的產業。”
付景同道:“你怎麼知道這是池森授意的?也許是三嫂自己想回來經營的呢?那畢竟是她父母的事業。”
上官霆微微挑眉,想了想,指着他,第一次贊同他的說法。
“……有道理。”
想想也是,他們都知道池森一直深愛着顧歡言,如果不是顧歡言主動要求回來,想必池森永遠都不會讓顧歡言再踏進江城一步。
“老三,既然三嫂回來了,你現在有沒有什麼打算?”武皇庭忽然開口問。
……
顧家。
晚餐時分,餐廳擺滿了一大桌的美味家常菜。
得知今天顧歡言回國,許蓉和夏芸都提早下班回來。衆人圍着餐桌坐下,許蓉不斷地給顧歡言夾菜,“歡言,來,多吃點。”
顧歡言望着面前的小碗已經堆如小山,無奈嬌嗔,“乾媽,我哪吃的下這麼多,你們也吃啊。”
“我們都吃着呢,你看你這瘦的……”許蓉說着,眼眶不禁有些溼潤。
這些年,她們雖然一直都聯繫着,也時常視頻,但總歸是沒有再見面,也沒有像現在這樣一起坐下來吃頓飯。
顧歡言對別人的記憶消失了,但是對許蓉和夏芸,倒是一直記得很清楚。
夏芸道:“歡言,我們大家可是盼了好久才終於把你盼回來。這頓飯啊,也是我媽準備了好久,你快多吃點,不然我媽可要傷心了。”
“怎麼會,放心吧乾媽,我肯定會多吃的。乾媽的手藝,我也好久都沒嘗過了……”顧歡言說着,一邊吃了起來。
圓圓甜嫩的嗓音道:“奶奶,你做的菜真好吃!”
許蓉聽了開心不已,“哎喲,圓圓啊,好吃你就多吃點,以後奶奶天天做菜給你吃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奶奶跟霞姨做的菜都好吃,只有媽媽做菜不好吃。”
“噗——”
其他人不由得大笑起來。
顧歡言無奈地扶額,這真是她的好閨女啊!
……
充滿了歡聲笑語的晚餐結束之後,顧歡言和夏芸兩個人單獨去了院子裡閒聊。
這幾年,夏芸的變化幾乎沒有,倒是顧歡言好像改變了很多。
自從她失憶之後,她不再叫冉笑,而是用回了本名顧歡言。
她的身上幾乎看不到那兩年她當冉笑時的鋒芒,眼神也沒有那麼深濃迷離。現在的她,可能是因爲年紀的增長,多了很多溫軟恬淡的氣質,更因爲身邊有了孩子,她的眼神充滿了柔美和滿足。
“芸芸,這幾年真的要好好謝謝你。”
夏芸淡笑,“跟我還客氣什麼?”
顧歡言也跟着笑了,“對了,這幾年,一直沒有聽到你有男朋友的消息。乾媽可讓我幫着催你了。”
夏芸微怔了下,隨即輕輕搖頭,“這事……隨緣吧。你放心,我媽就是嘴上說說,她心底不會真正催我的。”
兩個人相視而笑,都有一種無須言說的心有靈犀。
“別說我了,倒是你,歡言,你現在帶着團團和圓圓,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我?我還能有什麼打算啊?”顧歡言擡頭看了眼天空,今天的夜空非常美,星星特別閃亮。她微微偏頭看向夏芸,笑了,“芸芸,在我回國之前,其實阿森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夏芸微微緊張,“……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顧歡言想了一會,才慎重地說:“如果沒有團團圓圓,我想,我大概早就嫁給了阿森。可是現在的我,不能再任性自私下去。我既然領養了他們,我就要對他們負責。阿森畢竟不是他們的爸爸,他沒有那個義務要幫我養孩子。雖然我知道,他做這一切是心甘情願的,但是我不願意……”
“……”
“很奇怪是不是?”顧歡言微微疑惑地蹙起眉,“其實我自己也覺得很詫異。以前我一直覺得嫁給阿森是遲早的事,沒什麼不對的。可是這四年,我跟他生活在一起,卻完全沒有了那種想嫁他的想法。”
夏芸聽了心中不免有些感慨:那是因爲你根本不愛他,你的心底曾經愛着別的男人。
“所以,這一次當阿森告訴我,他終於爲我收回了我爸媽的公司後,我選擇了回來。”
也是直到前段時間,顧歡言才知道阿森一直爲了她做了些什麼。
四年前,池森有一段時間在江城的商圈非常活躍。他不僅幫着顧歡言報父母被迫害的仇,更在仇人伏法後,他以合作之名,與一直狡猾的黃忠昌周旋。
黃忠昌利用萬惠英,使用金蟬脫殼之計,把自己從當年的那件事中抽離了出來。後來又因爲萬惠英的離世,使得沒有證據指控他。
那時候的冉笑雖然心有不甘,卻苦於沒有辦法,到最後也就漸漸地放下了這件事。
但是沒有想到,那時候池森就已經在做復仇的準備。
他利用黃忠昌的貪婪,在跟他合作獲利後,讓他越陷越深,挖了一個巨大的坑等着他跳。直到他把公司的資金和股票等等全都投入進去時,池田集團突然停止投資,導致昌仁地產一夜間破產!而黃忠昌本人,因涉嫌商業詐騙等經濟罪名而被告上法庭。
池田集團順利收購了破產後的昌仁地產,並且,他還把這個公司直接劃到了顧歡言的名下。說這本來就是她父母的公司,理應歸她。
本來這一消息,池森告訴顧歡言,只是想讓她高興一下。
然而,他沒有想到,顧歡言聽了後確實高興,但她突然提出想回江城,親自經營着公司。
池森當然不答應。
但是顧歡言卻很堅持,她說:“阿森,我很感謝你爲我做的這一切!正因爲你對我這麼好,我根本無以爲報,所以我想去親自經營公司。明淮地產是我爸媽的心血沒錯,但現在它也屬於池田集團的。你就當我是去幫你經營你的分公司之一。讓我能爲你做一點什麼。反正那邊你也不可能親自去經營,還是要找一個經理人,而我學的專業就是這方面的,除非你認爲我能力有限,不能勝任。”
當時池森的神色非常震動的,他好半晌都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盯着她,眼神中有抹難以看懂的情緒。
這四年間,顧歡言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帶孩子,她沒有上過一天班,都是池森一直在照顧他們。她的心底越來越沒有了當初的那種想法,她只是覺得有種難以承受的負擔。
當她這樣說了後,池森的臉色也暗了下來。
顧歡言還以爲這件事也就這樣了,但是沒想到,最後池森還是同意了。
她還記得在回國之前,池森問過她:“歡言,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顧歡言實話實說:“陪伴團團圓圓一起成長。好好替你經營公司,努力保證不讓你虧本。”
她似是半開玩笑的話語,沒有逗笑池森。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讓她有些琢磨不透。
……
聽了顧歡言低緩的敘說後,夏芸似有若無地輕嘆一聲,“歡言,也許我們這一生就是註定了這樣,你和池先生可能真的只是有緣無份罷了。”
顧歡言微微促狹地笑,“我都還沒感慨呢,你怎麼突然這麼感慨起來了?”
夏芸倏忽一笑,“沒什麼,大概是……”她看了看天空中的月亮,開起玩笑來,“今晚的月亮太美的原因吧。”
兩個人不由得都笑起來。
……
晚上十點。
今天兩個小傢伙累了一天,洗漱之後沒多久就睡着了。顧歡言從孩子們的房間出來後,招呼王霞也早點睡,隨即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打開電腦,她開始瀏覽之前蒐集到的有關於明淮地產——也就是前昌仁地產的所有資料。
也不知道是爲什麼,當她決定要回國經營這個公司時,她心中就有種躍躍欲試興奮感,好像全身都被灌注了某種力量,讓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一展身手”。
“叩叩——”
敲門聲響起,顧歡言去開了門。
顧景曜單手插兜,衝她笑,“姐,還沒睡呢?”
“沒有,進來吧。”
兩個人進去後,顧景曜見到了她電腦上的資料,不由得皺起眉,“這麼晚了,你看這些做什麼?再說,你今天才剛回來。”
“沒事,我就隨便看看。”顧歡言坐下,“對了,小曜,有時間的話,你幫我再蒐集一些公司以前的資料,還有合作商、廣告商、媒體方面等等。”
顧景曜有些遲疑地搓搓手,“姐,你真的決定好了?要經營爸媽的公司?”
顧歡言挑了挑眉,“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這事?不然你以爲我回來是幹什麼?”
“……”顧景曜有些啞口無言,想了許久,他不由得換了一個說法說:“姐,我覺得吧,你現在帶着團團圓圓過就挺好的,根本不用工作啊。你要是怕沒錢,沒關係啊,我可以養你們。我現在也開始賺錢了,而且我的工資不低……”
顧歡言擡手打斷他,“小曜,不是姐不接受你,而是——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總有一天你會談戀愛,結婚。我只聽過要贍養父母的,可從來沒聽過還有贍養姐姐以及外甥外甥女的。再說,你姐我又不是缺手少腳,怎麼就不能工作了?”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顧景曜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得別有話意地道:“姐,其實我是擔心你。你看啊,你要是經營公司了,那你勢必要跟這江城的那些商界人士們交際,你沒在商場上待過,你不知道商場上爾虞我詐的,可黑暗了。我是怕你吃虧。”
顧歡言不由得笑了,“你覺得我這樣,會吃虧?”
“嗯嗯!”顧景曜很認真地點頭。
“你別忘了,我都有團團和圓圓了。哪個男人會要帶着拖油瓶的女人?更何況我還是兩個!”
“姐——”顧景曜黑下臉。有這樣自黑的嗎?可憐的團團圓圓……
“再說,你以爲你姐的工商管理和武術都是白學的嗎?”
“……”
“行了,你要是沒事的話就早點去睡吧,我還要看資料呢。”
“……那好吧。”顧景曜站起身,“姐,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還有啊,要是你以後碰到了什麼奇奇怪怪的人,你千萬不要理!不要理他就對了!”
顧歡言奇怪地打量着他,“我看你今天才奇奇怪怪吧?話說回來,下午那個在家裡一直求着你的男人到底是誰啊?他求你答應什麼事?”
顧景曜想到付景同就頭疼,“行,行,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誒,不會是你們倆……”顧歡言一臉恍然的樣子,眼底微微促狹,“你放心,姐是很開明的,你們倆要是真心的,姐一定給你們祝福。”
顧景曜徹底石化,“顧歡言!”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顧景曜氣得再也不想說話。
顧歡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她忽然沒來由地有種似曾熟悉的感覺。
好像她從很久以前就一直這麼懟着小曜來着。
……
靳莫寒回到了家,洗漱後來到了書房,原本是想着再看份文件,可是腦海中不期然地想着今天的事。
好友們問他現在打算怎麼辦?
其實他根本不需要打算,早在他回國後,找不到她開始,他就一直在等着、盼着、想着——
假如她回來了,他會怎麼辦?
而現在,他知道,他必須開始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