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安已經接連喝了兩杯水,吃完了桌上那唯一一塊她願意吃下去的點心,連同夏日裡的日頭,都不再是火辣辣的了,樑悅錦的故事,才斷斷續續停下來。
其實長安真沒有多少耐心聽一個二十八歲的姑娘談自己如何愛上一個將近四十歲的男人。她一直認爲樑悅錦和喬笳的這場婚姻不過是場聯姻,跟年齡無關,跟愛情更沒有任何關係,試想一個比自己還小些的女孩兒,怎麼會愛上像喬笳那樣騷包的大叔?可偏偏,樑悅錦對喬笳充滿了堅定而執着的愛意,而喬笳,一無所知。
她覺得,很有趣,也就耐着性子聽完了。
樑悅錦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低着頭,沒出息的哭泣。長安看着,突然就想到二十八歲那年,被顧偉拋棄的自己,像一部與她無關的電影中的場景似的,在她面前一閃而過,不過是讓她想起那個曾經軟弱的自己而已。
“所以,爲了愛情,你準備放棄我?”長安想來想去,大概能想到的,只有這一種結果。
樑悅錦比她想象的,比曾經的她,都要膽小、怯懦、軟弱,說實話,在現在的長安眼裡,她的利用價值遠比她需要在她身上付出的少之又少,可她也不明白,自己心裡怎麼就有點兒不甘心放棄她。
樑悅錦擦着眼睛,囁喏着,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其實聽她的故事,也不是全然沒用。至少長安明白過來,樑悅錦這個軟弱到極致的性格,完全是因爲被欺負慣了。
樑伯昌作爲樑家的掌門,基本是沒時間管孩子的,前妻去世,迫於子嗣壓力,娶了現在這個媳婦,外界傳聞他早把這個女人養在外面,是因爲這女人漂亮才娶,其實就長安的調查結果看,樑伯昌這個續絃,其實是他那個好母親抱着某種特殊的目的硬塞給他的,否則這麼多年了,樑伯昌不可能連個名分都沒給她。
可這並不意味着樑伯昌在樑悅錦這個前妻生的女兒身上會耗費多少精力,從樑悅錦的敘述來看,樑伯昌基本不回家,不管她,對她最多的教育方式就是揍,到樑悅錦遇到喬笳前後,樑伯昌對自己那個只會惹麻煩的女兒已經不報任何教育好的希望,否則也不會當着喬家人的面兒就揍她。
恰因如此,樑悅錦落入了惡毒後母的手中,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天天被一個本來對她就沒安好心的女人教育‘越是惹麻煩父親越討厭你’‘再惹麻煩你會被父親拋棄’‘你本來就醜,再惹麻煩,就對樑家毫無用處,會把你趕出家門讓你無家可歸’等等,久而久之,沒用多久,樑悅錦自己就在被趕出家門的恐懼中變乖。
樑伯昌當然樂於女兒變乖,於是狠狠的誇讚樑悅錦的後母,這個惡毒的女人加上樑伯昌那整天圖謀改天換地的母親就不斷壓制着樑悅錦,直到把她培養成現在這樣一個無能、懦弱、沒見過世面,只會乖乖聽話的普通到極致的女人,卻把樑悅釧培養的光芒耀眼。即便如此,樑悅錦心中已經種下了,‘妹妹什麼都比我好’的種子,且生根發芽,徹底盤踞在她心裡,讓她的自卑隨之無限放大到,認爲全世界都比我好。
長安當然可以讓樑悅錦反抗,可她覺得不會有作用。樑悅錦變成這樣,是經歷了五六歲就被關在小黑屋裡不吃不喝兩天,七八歲就被扔進狗籠子裡,嚇得口吐白沫差點兒賠進去半條命,稍有做錯就挨鞭子,整天跟家裡最喜歡欺負她的傭人住在一起,甚至被迫進入‘特殊學校’,整天在挨凍受餓捱打威脅中勉強生存後,才徹底形成的。
這種人,想讓她突然反抗,簡直是天方夜譚!
長安托腮,望向窗外,她在想,她到底要不樑悅錦。這個人對她來說唯一可用之處,就是還算聰明,還算明理,或者說,很明理。但是,若是不牽扯利益的話……任何人都會背叛的……
她可不想和喬笳徹底對立。
“我,我不準備放棄!”樑悅錦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
長安心中一怔,倒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
“宋靜秋,她不是真的愛喬笳,她只是在利用他!這樣的人,不能在他身邊,哪怕我不配,宋靜秋也不配!”樑悅錦含淚咬着牙道。
長安更加驚訝,驚訝於樑悅錦居然能說出如此有力的話來。顯然,她比她想的要明理的多,如此,也有更加有用些。長安笑了笑,“你這麼肯定?”
“我確定。”樑悅錦更加堅定了,“也許,我的確不配,可宋靜秋不行。”
“喬笳身邊不會缺少女人。”長安卻淡淡的道,“沒有宋靜秋,自然會有別人,總有一個是配的吧?到時候你怎麼辦?還不如現在就放棄。”她正在往樑悅錦的身上壓稻草,壓得越多,越能看出樑悅錦的潛力。
她茫然的望着長安,顯然被長安的話觸到弱點,又開始變得不知所措起來。可樑悅錦發現,許長安是個冷酷到極致的人,她只會打擊她,絕不會給她指路,跟着許長安,她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不過,這很好,樑悅錦縱然軟弱,卻明白有些路必須自己走。她並不傻,長大以後,很多事情都明白過來,對樑老夫人和後母,她更多的是畏懼,她想要儘快嫁入喬笳,也是想逃離那種豬狗不如的生活。
“到時候,我會放開他。”樑悅錦說。
長安很失望,但她聽到另外一句話,“但即便那樣,我也會站在朋友的角度,公平的祝福他!”
“公平!”長安挑眉。
“對,公平!”樑悅錦的聲音逐漸變得堅定了些,“我知道,我很懦弱,很沒有自信,對你來說,大概根本是個沒用的人。可是長安,你爲什麼願意陪我坐這麼久,爲什麼聽我的故事,因爲你還是願意幫我的,你發現我還是有價值的,我的價值,應該就是,我還算理智,還算分得清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誰是錯的,誰是對的。如果真有更愛喬笳的人,我一定能看清,不會犯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