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穆啓然總喜歡一睜開眼,就坐着輪椅向着窗外眺望。
樓下的花壇,小路上人來人往,他總能從清晨一直靜靜看到中午,又能從中午看到黃昏,就像怎麼都看不厭的樣子。
負責照顧他的特護小姐又來了一次,敲了敲門,再敲一敲,而門內的人依舊沉默着,沒有給出半點回應,她也就稍一猶豫,悄然的推開門進來了。
眼前這位來自中國的英俊男子,又石雕一樣的坐在窗前凝視着窗外。桌上的飯菜,早晨她端來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的放着,早已沒了溫度。特護小姐就微微的皺了眉。
這已是第三天了,病人一直不好好吃東西的話,可就麻煩了。
“先生,您得按時吃飯才能恢復健康啊!”特護小姐,天生甘美的聲音十分動聽,勸誡的語氣也十分溫柔。
“出去!”
這位一住進醫院,就迅速在醫護人員的圈子裡,有了英俊紳士的好名聲的穆先生,突然就莫名奇妙的爆發了,頭也不回的冷冷丟了一句。
“先生……”
“出去!”
這一聲比第一聲聲音低了許多,而威力卻是大了不少,特護小姐一個哆嗦,也只好乖乖立馬退出門去。
這位平日裡最好說話的先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脾氣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伺候。
早晨幫他洗漱,也不讓靠近,只說:“放下,出去!”
送早餐,中餐,晚餐過來也是同樣的話。可是等送餐的人退出去,他自己又很少動筷子。
這懶於進食,脾氣暴躁的狀況已持續了整整三天,患者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可是負責他的主治老醫生卻什麼話都沒有。被特護在耳邊抱怨的煩了,就皺眉丟一句“命是自己的,愛不愛惜不是別人能替他做主的事情。”
一向苟於言笑,醫德大於天的兢兢業業的老醫生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樣的冷漠,彷彿對這名患者有着莫名的偏見和敵意,叫大家十分驚訝。
穆啓然在窗前一坐,又是一天。花壇那條几乎被他忘穿的小路上,那熟悉的身影自那天離開之後,再沒有出現過。
晰然那邊又有電話過來,說因爲穆企要被收購的消息不脛而走,股市大跌,市場交易頻繁,很難去預測各大股東們的動向。
穆啓然沉默的聽着,微微的扯出一個冷笑,說:“這有什麼難預測的,莫過一場攻防戰而已,關鍵是……”
他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小格連日沒有出現,電話也一直無人接聽,看來自己原本的計劃需要改變。穆啓然這樣思索着,心底鬆了一下,卻又微微的沉了一點。說不上來的感覺。
下午,穆啓然又坐在窗前凝視着落日,想一想,又給兩名助理打了電話。
“將所有小姐批示過的文件,賬單,
以及出席的公司活動和會議記錄全部清毀,抹淨所有痕跡,就像她從未參與過公司經營一樣。另外,給小姐辦理美國簽證,越快越好!”
剛掛上電話,身後突然有人一邊自己“噠噠噠噠……”的伴奏着,一邊推門進來。
穆啓然本能的“小格……”叫了一聲。突來的驚喜,猛然回頭,看到的卻是另一個特護小姐,此刻正雙手託着一盤切好的水果進來,被穆啓然突如其來的熱情和瞬間冷下來的面孔給嚇到了,怔怔的立在地上。
“小姐,進別人房間敲門是最起碼的禮貌吧?”那一抹之前被醫院裡一幫小護士嬉鬧着,說磁性動聽的聲音,此刻冷的,像是能將人給當場凍僵了似的。
“我敲過了……”小姑娘被他黑着的臉嚇的都快哭了。
穆啓然微微側臉看了對方一眼,深呼吸一口,口氣才緩和一點,說:“對不起,放下出去吧。”又揮一揮手,顯得十分不耐煩。
小姑娘剛擡腳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扭頭說了一句:“您不會是因爲最近格格小姐沒來,而鬧脾氣吧。真是的,多大的人了……”半開玩笑的語氣,卻一語命中。穆啓然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幾分,
因爲蘇小格最近常常往這邊病房來,又在醫院的實驗室裡秘密接受治療,慢慢的也就跟這幫小護士混熟了。她們就給小格起了個新名字“格格小姐。”
“是不是又跟達先生出去了呢?”穆啓然背對着她,身體微微一僵。聽那小特護依舊毫無自知的,自說自話。“不過前天還在醫院後門見到他們兩呢……”
“前天?”穆啓然突然揚聲追問。
“呃,嗯,是的。前天晚上吧,見他們一起離開……”
“哦……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去吧。”穆啓然沉吟一下,微微的笑容看起來十分清冷,揮揮手叫小姑娘走了。
晚飯的時候,穆啓然就對着一桌子醫院裡準備的清淡飯菜,也就將就的寥寥吃了兩口。又自己推着輪椅,在花壇裡轉了一圈。
不知道怎麼的,就轉到了醫院的後門來。車輛人聲,外面的世界果然熱鬧紛呈,跟醫院裡那樣的死寂截然不同。
往日的這個時候,小格應該四處在給他搜尋色香味俱佳的食物,提溜到這邊來。一邊看他吃,一邊目光閃閃。像個寵物犬似的,臉上分明寫着,快誇我,快誇我的表情……很可愛。
穆啓然迎風在那路口上停了一會,被來往的人羣推撞幾下,突然就覺得,一個人遛彎兒的時候,露出這樣呆愣的表情,着實無聊的像個傻瓜。
又莫名的突然的想起小時候的小格,雙手插在褲兜裡,歪着腦袋望着他問“你寂寞嗎?”
等待一個人不寂寞,寂寞的是你知道那個你等的人永遠不會再來……
“嘿……”的笑一下,嘲笑自己怎麼突然變
得像個酸腐文人一樣。在風裡呆一呆,也就自己慢慢的推着輪椅回去了。
晚上又接到國內的電話,說顏鈺今天下午突然飛往越南……
穆啓然握着電話,突然就笑了。看來有乘亂將股票出手的這個想法的人,不止自己一個啊。顏鈺這次來越南,是要從小格手上拿股票委託書,還是……早就將小格手上的股票出手了,此次的出行,只是給他穆啓然上演一場似是而非的障眼的戲法?
誰知道呢,突然就覺得異常疲憊,靠在椅子裡閉眼休息一陣。
在這病房裡住的久了,漸漸就有了些自己的氣息。穆啓然掛上電話,回頭看着病房的角角落落裡,那些小格當初自說自話的擺上的許多小物件兒。
她說病房一片白,看着就叫人絕望,所以,窗臺上便多了幾盆叫不上名字的綠植。她說怕她不在的時候,他一個人呆在病房太過寂寞,所以牀頭櫃上便堆上了幾本經濟類的書籍,以及一些名人傳記。還有幾本是她愛翻的野史以及明清時代的鬼故事。
椅子上多了鵝黃色的手繡坐墊,靠牀的地上多了一張手織的小地毯。
醫院裡的工作人員剛開始還對此有些微詞,可等時間久一點,也就習慣了。有時候自樓下上來,進來查房,還會順帶折一支花園裡的三角梅上來,養在窗臺的水瓶裡。
零零總總的這些,都是小格今天一點兒,明天一點兒螞蟻搬家似的挪過來的小東西。初始不覺得怎樣,現在看來,就像充斥着整個視野。
想要忽視有她陪伴的那段幸福平和的時光,都做不到。
突然,就放棄了和內心那個想念小格的自己對抗。學着小格的樣子,慢慢的彎腰,靠着牀邊坐在那塊手織地毯上。
最初他病情比較嚴重的時候,小格總坐在這裡和他手牽着手慢慢的說話。他說着說着就覺得疲憊,不知道什麼時候沉沉的睡過去。小格就坐在這個地方,一隻手緊緊握着他的手,一邊翻書,一邊陪他,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偶爾有醫生進來,她都會立馬站起來,沖人家噓噓兩聲,揮手驅趕出去,非要等他睡醒的時間,纔去叫人家過來給他做各項例行檢查。
他很享受,被她這樣細心照顧着的感覺……
想着這些往事,穆啓然突然垂首撫額。這些天,他還一直小心在猜,小格爲什麼突然越來越少的過來看他,在他面前也常常會表現出心不在焉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啊。
現在終於明白了!
她大約在更早的時間裡,跟他想着同一件事情。
只是他想的,是保晰然。而她想的,是遵從自己父親顏鈺的決定,放棄他……
這場他和她父親之間的較量,大約從一開始就已註定如此。無論輸贏,他都要失去她。只是開始的時候,他還懷有僥倖,奢望着她的體諒和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