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他們兩人臉上的表情太過肅穆，使得剛剛微笑着收下一對新人喜糖的工作人員，面色微微詫異着凝視了一陣，開了口：“辦離婚，去那邊！”說完話，還好心的探頭，爲他們伸手指了指。
民政局大廳另一邊，人排着長隊。每一對兒男女，面色都是如此，沉重的悲傷的或者憤恨的。像他們兩人一樣。
“我們是來辦理結婚的。”馮笑天伸手遞上各類證件，開口說話的時候，還扭頭看了眼面色冰涼端端站在他身側的晰然。想一想，牽了她的手，握在手心裡。
“結婚啊……”工作人員是個年齡少長的女人，伸手接過證件，表情裡依舊有幾分疑惑，視線停留在晰然的臉上“小姑娘，你是自願嫁給這位先生的嗎？”像是例行公事的提問，卻又像是真正的疑惑懷疑。
“是……”晰然回答的異常簡單，卻也沒有溫度，目光落向別處。
工作人員遲疑着，垂下眼，拿着證件低頭認真擺弄了半天，猶自不安，再次擡頭。說：“姑娘這一個章蓋下去，你們可就是合法夫妻了，在法律上有了各種權利義務關係……”
“我知道！”穆晰然這一次將視線停留在了馮笑天的臉上，“就是因爲知道，纔會到這裡來。”聲音平直，目光端然且尖銳。
工作人員在他們這對新人的臉上又掃過一圈，再掃過一圈，終於在他們兩人的堅持下，還是哐哐兩下，掇上鋼印。
穆晰然的表情，似乎突然變的悲壯起來，嘩的又紅了眼。
工作人員看着她，遞出證件的手又猶豫了一下。
她在這個崗位上工作了許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各種情侶，甚至還見過準備領證兒的時候突然分手的人。卻從未見過，帶着這樣沉重的悲色卻還要堅持結婚的人。
自民政局出來，穆晰然便大步往自己的車子前面走。
“晰然……”馮笑天在她身後叫了一聲，穆晰然腳步微微緩了一點，“這個週末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見見我的父母？”他問。
“不能！”晰然頭也不回，走出兩步才又說：“當然，你如果準備帶我也去見見我的父母的話，到是可以考慮看看。”他清楚，她依舊十分恨他當初做過的事情。
這天，天色不是太好，天空濃雲密佈，低低壓下來。簡直就像他們兩人此刻的心情。沉重的、陰暗的快要讓彼此透不過氣兒來。
馮笑天不知道晰然爲什麼，會在那件事情過去這麼久後，突然說：“想在一起？行啊，不如我們結婚！”這樣的話。這一年多來，她在自己壓抑的情緒裡走不出來，往日裡的燦爛全被那濃厚的灰暗給淹沒了一樣，整個人都變的冰冷生硬起來。他不論在她面前出現多少次，她都不曾正眼看過他一眼，認真跟他說句話。更別說，想要跟他生活在一起。
原本，馮笑天當那是晰然一時的氣話，誰知道，她卻是當真的。
“不準備和我結婚的話，以後也就別再出現到我的面前。我沒空兒陪你玩兒戀愛遊戲。”她說。
她現在對他說話，尖利的很，每一句，都像凌空飛來的刀子。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麼才能將他的小女孩兒，給重新暖熱了，撫順了藏在懷裡。
“如果你想的話，那我們就結吧。”他望着她尚留有幾分幼年時刁蠻稚氣的臉，屈服了一樣的說。如果這是她真心期待的，那，也好吧。
跟她結婚，他不是沒想過，也不是沒期待過。只是，從未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由她那麼漫不經心的提出來……
丟下一句話，她擡腳又走。就像方纔在民政局裡，她拿到手的不是一本將一個男人，和她捆綁一生了的結婚證書，而是一張無關輕重、不足掛齒的手指般的東西。
穆晰然取下掛在胸口的墨鏡戴在臉上，揚手滴一聲開了車門，擡腳坐進駕駛座裡。卻沒想到，馮笑天也已大步追上來，伸手拉開車門，擡腳就坐到了她的旁邊。
穆晰然伸出去，準備拽安全帶的手，就停在了空中。面色微溫的瞪大雙眼，看着馮笑天。
“雖然暫時不能陪你去見你的父母，但關於結婚的事，我想我總應該登門跟你哥哥知會一
聲。”他說，欠身擡手，很自然的幫她繫上安全帶。又叮嚀一聲：“車子開慢點。”便雙手交握着，靠在座位裡閉上眼。
和穆啓然的談話，並沒有想他想象中那麼艱難。
大概是這一年多時間裡發生的太多事情，讓穆啓然想明白了一些，也更爲客觀的看待起他父親被捕的事情。以至於，在這次談話中，並未像以往那樣對他表現出明顯的敵意。
“結婚？”穆晰然平和、淡然的姿態突然保持不住，皺了眉：“時機還沒到吧？”他說。
“我們，剛剛已經領過結婚證。”馮笑天將口袋裡的小紅本本拿出來，輕輕攤開來放在桌上。
穆啓然微微垂眼，在驚訝中，面色猛然一滯。慢慢的，慢慢的擰上了眉。揚聲就叫：“晰然，你給我進來！”口氣十分威嚴。
馮笑天明白，他的丫頭，被眼前這個人護在羽翼下，寶貝了那麼多年，亦兄亦父的感情。如今，被突然告知揹着他結了婚，還嫁給了自己家仇人，心裡自然不會太好過……
“你別太兇她。是我覺得，現在結婚比較好。”馮笑天說着，就見晰然已推門進了屋。在穆啓然的面前，低眉順眼的，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拿眼睛偷偷的睇着自己的哥哥。斜眼瞄了馮笑天一眼，往他身邊悄然靠一靠，撒嬌的衝穆啓然叫聲：“哥哥……”
“坐下！”穆啓然指着面前的沙發，眼沒擡的發了話。
他那一向囂張恣意的小女孩，此刻就像被拔了渾身的利刺，一副軟軟糯糯的可憐樣子，貓在他的身側。偷眼看着她的哥哥。
“是我……”馮笑天剛一開口，就聽穆啓然說：“晰然，你是真心要嫁給這個人的嗎？”
晰然猛然擡頭，不知道是因爲穆啓然居然沒對她發火而感到驚異呢，還是因爲他這句話，讓她突然呆愣了一瞬。“晰然？”馮笑天輕輕叫了一聲。
“當，當然是。”晰然說着，目光卻別開了，靠近他一點，動作略微僵硬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如果這是你深思熟慮後的結果，那我也不好說反對的話。只是……”穆啓然大約想到他們此刻，已是合法夫妻的事實，剩下的半句話，也就沒說出口來。只拿一雙幽深的眼睛，靜靜的盯着馮笑天。過了半分鐘，才挪開了視線，慢悠悠說：“婚禮打算定在什麼時候？”
馮笑天扭頭，見晰然聞言微微蹙眉的無所謂樣子，開口說：“我們沒打算舉行什麼儀式了。”
“那不行，”穆啓然說，“雖說現在我們家的狀況的確不宜太過鋪張，但該有的程序、儀式一樣都不能少。”他扭頭看了眼自己妹妹的臉，突然想起小時候，她耍賴，撒潑哭的鼻涕眼淚的，一頭扎進他懷裡，在重重的哽咽聲中，猶自用小眼神兒打量他的小模樣。十分感慨的，微微笑一笑“據說女孩子從小就開始幻想着披上婚紗的那一天呢，我家晰然也長這麼大了，都要嫁人了。”他突然像是有些傷感。
“晰然你先去廚房看看，晚飯準備的怎麼樣了，叫廚房多加幾個菜，你兩留下來一起吃飯。”穆啓然迅速收起情緒，擡頭對妹妹說。
馮笑天知道他有話單獨跟他談，也就坐着沒動。
等晰然起身走了，穆啓然纔開了口：“我不知道晰然突然跟你領證是怎麼想的，但看今天她這架勢，可不像是，和你牽手奔着什麼幸福未來去的樣子。”
“你到是真的很瞭解她呢。”馮笑天卸下週身堅硬的僞裝，有些疲憊的攤開四肢，靠在沙發裡苦笑着說。
“晰然看着聰明伶俐，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其實心思很細。大約因爲小時候經歷過的事情，變得十分敏感。對人的愛恨，也要比別人更爲深刻、濃烈一些。所以，大概關於我父親的那件事情，她還需要更長一點時間去接受和淡忘。馮笑天，你若沒有做好包容這樣一個可能渾身是刺的她，沒有可以讓她獲得幸福的自信，那麼，我會叫她下午就和你去民政局，將這結婚證換成離婚證。”
馮笑天仰臉看着施施然站在自己眼前的人，那麼深邃的目光，堅毅的表情。在心裡嘆息到，穆啓然是真的特別疼愛他這個妹妹呢。
“如果沒有做好
這個準備，我就不會跟她領證回來。”馮笑天說着，起了身，擡腳往門外走，剛要擡手開門，就聽身後的穆啓然又說：“馮笑天，我暫且相信你。但是，如若有一天，你叫晰然受一丁點委屈，我都不會輕易放過你！”
馮笑天擡起的腳微微停頓一下，那張剛毅的臉上，露出一抹篤定而自信的笑。回頭說，“啓然，我是這個世界上，比你更愛晰然的男人……”說完，就轉身去廚房找晰然。
試穿禮服的那一天，馮笑天沒想到，那個近一年來，沒有十分必要的事情，基本不會出門露面的穆啓然，居然親自陪着晰然前來。
晰然對這事兒原本就興趣缺缺，更何況大概沒有穆啓然盯着，她壓根就沒打算來。
有穆啓然在，晰然也就沒怎麼太擺冷臉給他。還在穆啓然的目光注視下，乖乖試穿了他爲她挑選的兩套婚紗。雖然只是試裝，馮笑天在那簾子拉開的一瞬，還是微微呆滯了一下。
他的小女孩，穿了婚紗，變得更加的窈窕高挑。細緻的皮膚，泛着瑩潤的光澤，光腳踩在乳色的長毛地毯上，在穆啓然的要求下，踮足輕輕旋轉了一下。下凡到人間的仙子一樣，衝他哥哥調皮的眨眨眼咧嘴笑的樣子也很可愛。
馮笑天突然的，就覺得十分感動。莫名上前，突然一把擁緊了她：“謝謝你，晰然。謝謝你願意嫁給我。”
穆啓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開了，晰然在他的擁抱中，微微抗拒的掙開時，他已不在。
方纔的美好幻覺，像是失去了魔法一樣，譁一下就消失了。馮笑天在晰然冰冷的神情中，收了手，看着她。“馮笑天，如今既然已經跟你領了結婚證，我就不妨告訴你好了。我並沒有打算要跟你相敬如賓、雙宿雙休。我只是覺得不大公平，想要拉你陪我一起，煎熬。”她勾着脣角，笑的十分冷酷。
她現在，有許多動作、神情，都叫他覺得陌生，也微微有些害怕。
馮笑天靜靜凝視着她，許久，纔將另一套禮服遞到她的手上，盯着她的雙眼，慢慢說：“我知道。但是晰然，我願意。如果這樣能夠叫你好過一點的話，我願意。”
穆晰然的身體微不可查的輕輕震顫了一下，猛然別開臉，一隻手，暗暗攥緊了手上的衣裳。
穆啓然回來後臉色就有些不太好，很是蒼白，說話的語速很快，聲音微微發着顫。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就急着說要回去公司，離開的腳步顯得也十分倉惶。
連晰然在他的身後，擔心的叫了他幾聲“哥哥”，他都沒能聽見。就急急的奔下樓去。
馮笑天微微蹙了下眉，扭頭輕聲安撫着晰然，說：“你先將衣服換回來，我出去看看他。”
追出去，穆啓然卻已不在。卻在樓下很意外的，碰到久未聯繫的達語。青年依舊的黑色西裝褲，白襯衫。乾淨而簡潔的裝束，看他快步奔出門來，微微呆了一下，向着他望去的地方稍稍掃了一眼。便事不關己的準備上車離開。
“達語。”馮笑天突然揚聲叫了他。雖然說，對這樣的污點證人，在事件過去之後，應該少些聯絡纔是對當事人最爲安全的行爲。可是對於達語和顏鈺，馮笑天卻覺得，他們並沒有那麼簡單。也不僅僅只有他看到的這一面……
達語依舊是那樣的撲克臉，目光懶懶投視過來，表情清冷。扭頭看着他，一隻手還搭在車門上，做出隨時準備離開的樣子。
“穆卓軒想見你。”馮笑天目光中帶着幾分審視的味道看着他說。
達語依舊的十分寡言，聽他這樣說，像是根本不值得他突然停下腳來的無聊表情。扭頭，一言不發的擡腳上了車子。
“砰砰……”馮笑天上前敲了幾下他的車窗，達語才又一副十分不耐煩的表情搖下玻璃，丟了一句：“我沒空。”車子猛然叱一聲飆出去，馮笑天着實被他嚇了一跳，微微心悸着。望着揚塵遠去的車子，心裡依舊覺得，他是個人，真的是個十分危險的人物。
走回去，在外面等着晰然換好衣服，和服務人員訂了選中的婚紗、禮服，才下了樓。
在門口，卻碰到了離開許久的穆啓然，還有，表情淡然疏冷的蘇小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