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總要有些夢想纔不至於過得太辛苦,哪怕只是小小的夢想。有的人是將夢想放在腳上,所以他走遍了千山萬水大江南北;有的人是將夢想放在舌尖上,所以他嚐遍了山珍海饈深巷美宴;有的人是將夢想放在腦子裡,所以他往往就是身未動心已遠。
也許誰都不知道,在素葉的心中只藏了一隻小木馬,當陽光燦爛時,她便可以將木馬放在光影之中輕輕搖晃,看上去安靜悠閒,這,就是她的夢想,打小的夢想。
她不清楚爲什麼會癡迷於小木馬,也許只因爲它外形的可愛和呆憨,也許是因爲她想抓住曾經擁有的快樂。
那一天的陽光她永遠記得,枝葉剛剛抽芽,陽光落下時有些斑駁,那新生的枝椏就透着鮮活的嬌綠,綠得那般純粹。
她欣欣嚮往的父親,那個只出現在報紙媒體和電視上的父親像神祇似的出現在她面前,然後媽媽含着淚卻笑着對她說,小葉,快叫爸爸。
爸爸這個詞對素葉來說並不陌生,而眼前這個高大的、長相俊逸卻有些憂鬱的男人她也並不陌生,很多夜晚,她都看見媽媽翻着相冊,如數家珍似的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跟她說,他就是爸爸。
素葉知道,那本相冊是媽媽最珍貴的寶貝。
所以,她永遠記得那一天,那麼那麼小的她,那一幕的情景卻那麼深刻地存放在腦海之中,因爲那一天,她在父母的陪伴下騎上了美麗的旋轉木馬,在一圈圈的旋轉中,她看到了站在圍欄外的父親母親,他們兩人是那麼般配。
那一天,母親笑得很美,大片的白蘭花在她的身後綻放,她的長髮綿軟如黑緞,襯得她的眉眼愈發地溫柔,而父親,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含着笑,看向母親的目光是那麼溫柔,當母親額前的一縷長髮被風吹亂時,他伸手,那麼自然而然地替她別於耳後。
素葉覺得那一幕好美,她認爲站在陽光下的父母是最不能分開的一對人。
後來,她執意着就要去玩旋轉木馬,因爲她覺得,只要她坐上那隻木馬,她的父親就會出現。可後來,母親告訴她,父親不會再來了。
她無法理解,也無法去承受當她坐上木馬看向圍欄時再也看不見父母站在一起的場景,所以她鍾情於那個鄰居家的小木馬,那麼小那麼小的一隻,因爲她想抓住最後的那麼一點小小的快樂。
她是那麼嚮往那隻紅色的小木馬,正如她嚮往着某一天那個只出現在報紙媒體和電視上的父親能給她帶來小小的、簡單的快樂一樣。
那隻小木馬承載了她太多的期許,有些期許太美又太過遙遠,所以就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只是,素葉從未想過能有這麼一天的存在,當她用鑰匙打開父親緊鎖着的木櫃時,裡面滿滿的盡是手工做的小木馬。
小木馬上標註了她每一年的生日,她多大的生日,還有父親一筆一劃精心刻上的祝福,祝福只有一條,重複在每一隻的木馬身上。
這條祝福就是,我最愛的女兒,爸爸希望你能健康成長。
這就是作爲父母對孩子最由衷的期許,不在乎她有多能力通天,不在乎她能多飛黃騰達,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那一本日記裡,滿滿記載着都是父親和母親的故事,他們如何地相識,如何地相戀,又如何地期許終生,最後又怎樣地分離。日記中,父親用了“撕心裂肺”這個成語來形容他與母親及她的分離,紙面上還依稀可見斑駁的影子,是淚痕。
後來,素葉在日記中看到了“杭州”二字,父親的筆跡蒼勁有力,感嘆,“投老殘年,江南誰念方回?東風漸綠西湖岸,雁已還有未南歸。
最關情、折盡梅花,難寄相思”。
素葉才知道,原來父親是記得曾經對母親的承諾,他心心念唸的江南,只因一個素秋而填了太多相思和憂愁。
而母親何嘗不相思?
她清楚地記得母親曾經寫下的那句“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當時,母親的腮邊總是掛着淚的。
素葉在一層層木馬前落了淚,卻無力大聲哭泣,就好像所有的力氣在那一霎間被掏空了,她不知道要怎樣深愛的一對人才可以不分離,不知道要怎樣深信着天長地久才能相攜一生。
現如今,她終於實現了父母的願望,卻獨留她在這世上學着怎樣將一個人深留在心中卻又不受傷。
窗外的月色愈發薄涼,透過窗紗淒冷極了。
素葉偏着頭,目光如蒼空了的枯井,望着灑在窗棱上的月光久久無法回神。
她,嚐盡了相思苦,如同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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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睡去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素葉覺得自己睜開了眼睛,在她眼前的是一條繁華的大街,車影紛沓,霓虹閃耀,周遭的人羣涌動,來來往往腳步匆匆,只有她一個人靜靜地佇立在人流之中,像是孤塔,在茫茫人海尋找可以照耀她的光源。
很快地,她看到了對面的男人。
離她有十幾米遠的男人。
也跟她一樣靜靜地站在街頭,人羣涌動間只有他是靜止的。
他穿着黑色的長款大衣,深灰色襯衫和黑色西裝長褲,那麼枯燥的顏色在他身上卻絲毫不顯得呆板。人羣中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寬闊的肩膀,偉岸的胸膛。
他衝着她伸出雙手,那手掌寬大溫暖,骨節分明。
她的心沒由來地喜悅,迫不及待地跑向他。
他脣角上的笑容愈發地清晰可見。
然後,他緊緊地摟住了她。
他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然後問她,你在等我嗎?還在等着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我還在等着你,一直都在原地等着你,從未離開過。
他笑了,卻笑得那麼憂傷。
她緊緊摟着他,淚水卻滑了下來,臉頰貼靠着他的胸膛,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做了一場噩夢,夢見你在尼泊爾攀巖時墜下了山谷,我很傷心,就這樣一直過了好多年,我都無法得到你的消息,你失蹤了不見了。噩夢醒來的感覺真好,你還在,還活生生的在我面前。”
他低頭,吻了她的額頭。
她輕輕閉眼,額頭上輕柔溫熱,卻很快地,有溼潤滑過她的臉頰。她愕然,伸手觸碰卻是淚水,再睜眼時發現他已轉身離去。
“蔣斌——”她拼命喊着他的名字,於人羣中追尋着他的身影。
可是,他的身影很快就被人羣湮沒,再也消失不見了。
素葉驀地睜眼。
眼前只有微弱的光線。
原來是場夢。
卻那麼真實。
她的身體僵直得如同木板,神經似乎還停留在夢中的世界,跟着他的身影漸行漸遠,連腮邊已墜了淚水都渾然不知。
夢境中的世界如果太過真實,那麼真實的世界就會產生模糊,她再一次分不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真實,分不清此時此刻她是醒着的,還是依舊在夢中。
可是,很快地,空氣中流竄的熟悉的氣息驚醒了她,提醒着她,此時此刻是從夢中醒來,置身於真實的世界。
是淡淡的木質香。
也是她一直以來眷戀的、溫暖的氣息,曾幾何時,這氣息始終陪伴她的左右,由最開始的相敬如賓到若即若離再到最後的緊緊依偎,正因爲有了這個氣息,她的生命裡纔不全都黑與白,從此有了更多的顏色。
不管這個氣息最後給了她多大的傷害,她還是無法去戒掉它,如同一個犯了煙癮的人,拼命吞噬着這抹氣息的存在。
可是,怎麼會有他的氣息?
素葉猛地清醒,目光一轉落在了牀邊,下一秒,被坐在身影嚇了一跳!
驚叫聲從喉嚨裡拼命擠了出來,夢境中的身影與眼前的男人重疊在了一起,她突然從牀上坐起,藉着窗外稀薄的光亮努力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始終沉默地坐在牀邊,安靜地等着她的驚叫聲停止,他沉靜得有些殘忍,將她驚得魂飛魄散後然後一聲不吭地看着她慢慢定下心神。
這世上只有他,才能在愈發平靜的言談舉止時帶給別人深深的忌憚。
窗外有微亮的光,從天際的縫隙間擠了出來,早於初生的太陽,所以光線朦朧而暈淡。
可也足以讓素葉看清了男人的臉。
心中駭然大驚,呼吸也陡然變得急促。
竟是年柏彥!
像是原本安靜的環境被強盜入侵了似的,而素葉成了被侵略的對象,她瞪大了雙眼盯着年柏彥,原本就虛弱的身體有了一種被掏空的無力。
昏暗的光線如此真實地描繪了年柏彥臉頰上的平靜,那張臉一絲笑紋都沒有,脣際到下巴的弧度平緩流暢,卻因薄脣的微抿而顯得線條鋒利。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明明是有光映入了他的眼,可她依舊看不透他諱莫如深的眼神,就好像無邊無際的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光源,令她墜入無限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