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男女從年輕相愛再到相守白頭,心理學家認爲最有趣的並不是兩人多麼感天動地的情感史,而是兩人從相識相知到相戀相守的過程中所形成的鏡子效應,原本一對向左走向右走的陌生男女在緣分際遇下走到了一起,經過時間的打磨兩人便會從心理到動作神情產生吃驚的相似,這也是常說的夫妻相。
素葉的客戶裡也不乏有着夫妻相的男女,在她認爲不過就是兩人相處時間長了後的自然影響罷了,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但後來才真正明白兩個人從相戀到走完這一生是件多麼難得的事情。這期間要經過層層疊疊的考驗,來自生活的、社會的、現實的等等,只有兩人身上的棱角全都相互磨圓了才能相依相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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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能陪着你一起將自己身上棱角磨圓的人,在芸芸衆生中需要漫長地尋找。所以說這世上沒有所謂的一見鍾情,那個令你一見鍾情的人只不過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素葉第一步就邁得不是很順利,她和年柏彥相處時的矛盾終於激發,源於兩人相悖的性格、成長的不同環境及兩人之間的價值觀。在年柏彥之前她沒有正兒八經談過戀愛,唯獨那麼一次還止於對方短暫地出現又迅速地消失。她是個心理諮詢師不假,但在男女真正相處上她沒有足夠的經驗去應對,長期以來她都是一個人生活,從沒跟哪個男人這般親密過,所以在面對年柏彥的時候她有的只是大概齊的理論標準和模式,一旦真的是兩人在原則問題上進行碰撞後,她身上的棱角和倔強的性子就將理智取而代之,迅速佔領高地。
不得不說她的話是傷人的,以至於令年柏彥的神情驟然轉冷,眉間的川字紋與鼻樑之間所形成的嚴肅是要了命地令人窒息,擡手捏起她的下巴,手勁不小。
“收回你的這句話,我就當沒聽到過。”他的瞳仁幽暗嚇人,低沉嗓音壓抑着一絲明顯的怒火。
年柏彥平時雖說嚴苛,但從未說跟她主動發過脾氣,絕大多數情況下因爲比她年長几歲是讓着她、縱着她的,大不了他就乾脆選擇沉默,她也沒往心裡去,事兒就過去了。所以今天的素葉忽略了年柏彥言語中的警告,雖然,這是他第一次這般嚴肅警告她。
他的手近乎要捏斷她的下巴,一時間只覺得先是火辣辣的疼,緊跟着就麻木了,素葉的口不遮攔也源於他對林要要工作上的左推右推,他又造成了她身體上的疼痛,一時間更來氣了,人一痛就會產生下意識地反抗甚至是主動攻擊,素葉也不例外,一把將他的大手扯開時也用盡了全力,尖銳的指甲順着他的脖頸劃了下來,接下來的話更是鋒利,“少來威脅我!你以爲自己是聖人做什麼都對?你要是什麼都對的話你的朋友文佳就不會死,紀東巖更不可能跟你像死對頭一樣!”
她很早就覺得年柏彥和紀東巖這兩人的關係很怪,相互瞭解卻又相互明爭暗鬥,尤其是在內蒙的時候,兩人史無前例的完美合作令她心存疑惑,等從內蒙回來的時候她便好奇查了有關他們兩個的事情,很難查,近乎沒有消息。老天卻幫了她一個忙,在一次回母校幫着導師整理卷宗的時候,不經意看到了一份用來做案例的資料,個案的名字叫文佳,當時送進精神病院的時候是好端端的正常人,最後卻硬生生地成了精神病患者。
她當時只覺得這個個案很有代表性便拿來仔細研究一下,又通過圈內的人翻查了當年的私隱檔案,不成想看到了紀東巖的名字,再順藤摸瓜這才發現了紀東巖和年柏彥交惡的真正原因。
她深深惋惜也深深無奈,從旁觀者角度看,年柏彥也好紀東巖也罷,這兩人的做法都沒錯,只不過是保護的方式不同而已,卻造成了再也無法挽回的局面。
而今天,素葉發誓自己不是有心說這番話,因爲她早就打定主意,如果年柏彥不主動提及文佳的事她就絕對不會去問。但許是心頭的火太急於用一種毀滅式的武器來爆發,所以一怒之下將這番話說了出來。
話一脫口,素葉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可說出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再也無法收回。
於是,周遭的溫度隨着她這句話的落下驀地降到了冰點。
於是,她看到年柏彥的脖子上出現了兩道血道子……
又於是,年柏彥徹底怒了,眼角眉梢最後那麼一點的熱度也沒了,怒火從幽暗的瞳仁直達全身,臉色鐵青,薄脣抿成了冰冷的線條,見此,素葉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年柏彥生氣了!
他一把掀開毯子下了牀,大手毫不留情地箍住她的後腦,她的大腦皮層都能感覺到他全身散發的怒火,當然,他沒有對她動粗,亦沒高聲怒喝,只是盯着她,昏暗的光亮中他的眼寒涼地駭人,他開了口,一字一句從薄脣崩落,“!”
話畢手一甩,素葉身子一下沒穩撞在牀頭,他卻沒看她,頭也不回走出臥室。
她的心“咯噔”一下。
臥室的門被他“砰”地一聲關上,力道大得近乎能將整幢樓震塌,一分多鐘後她這才反應過來,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趕忙下了牀,光着腳跑出了臥室。
年柏彥已經在樓下客廳,長褲已經穿好,正在系襯衫的扣子,白色襯衫的領口蹭了點血跡,是她撓傷的位置,對於傷口他倒是沒理會,英俊的臉陷入大片的鵝黃之中,依舊寒涼。周身散發的慍怒都令人退避三舍。素葉見他是要走的架勢,心裡自然是又急又怒,“蹬蹬蹬”下了樓,雙手緊緊攥着腿側的睡裙布料,她不想讓他走,卻又憤怒於他剛剛罵她的話,情急之下只能再度選擇言語攻擊!
多年之後素葉再想起這一晚發生的事就會感慨良多,她覺得女人,不管你是女強人還是家庭主婦,不管你是多麼高學歷還是隻有小學文憑,在面臨着男人憤怒離家準備轉身就走的那一刻,所有的女人心理都是一樣的,又着急又生氣,着急是女人並不想以男人離開而結束戰鬥,生氣的是男人就這麼一走了之連哄勸都沒有。
那麼大部分女人接下來的選擇就會驚人的相似:對着男人厲聲怒喝。
其實不爲別的,只爲了能夠引起男人的關注,只爲了讓他別走。
當然,這種心境是建立在女人一定是在乎這個男人的基礎之上。
此時此刻的素葉並不清楚今天這一幕會成爲她日後拿來有事沒事琢磨女人心理的案例,焦急的心境和不服輸不肯低頭的性子令她的語言攻擊變得跟其他女人沒什麼兩樣——
“我就是個瘋子怎麼樣?你現在後悔了是不是?那你去找不瘋的呀!”
年柏彥正好系完襯衫的扣子,聽她這般歇斯底里地低吼後,眼神更似臘月寒霜,咬了咬牙,嗓音極涼,“好。”緊跟着拎起沙發上的大衣拿起車鑰匙就走到了玄關,換好了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焦急和憤怒猶若冰與火在瘋狂地較勁兒,又擰成了一股繩衝進了她的五臟六腑,與她的血管攪合在一起,形成了無數個來自四面八方的繩索將她捆得死死的,透不過氣的窒息!
她全身氣得發抖,含着哭腔衝着年柏彥的背影大吼,“你走你走!有本事你走了就別再回來!”
下一秒是年柏彥用力甩上房門的巨響。
沙發上的抱枕統統被她砸在了門板上。
奈何,年柏彥的腳步聲還是漸漸消失。
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只有月光依舊在靜靜地蔓延,這場人間爭執對斗轉星移來說沒起到任何的影響作用。牆壁上的鐘表在一格一格地跳動,指示着凌晨以後的寂寞和幽暗。
像是一場歇斯底里的戰爭現場,又像是從沒發生過什麼似的,但素葉是那麼清晰地記得發生了事情,年柏彥是真實來過的,而她也那麼真實地與他大吵了一架,於是他走了,連同殘留在空氣中屬於他的氣息都在漸漸轉淡。
她光着腳站在原地,任由地面的冰涼溫度沿着腳趾縫兒席捲她的全身,她想動又不能動,想開口叫他別走又無法張口。
他走了,她甚至已經聽不見門外有任何的動靜了。
夜色清冷得可怕。
忽然素葉心中升起一陣悲慟,淚水沿着眼眶就跌了下來,像是失了控似的,她無法去壓抑內心的焦躁不安。眼淚朦朧間看到靜靜佇立在牆角的白蘭屏風,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終於復活了,衝到了屏風前,邊哭邊用盡全力將其拖到落地窗前,敞開窗子,一股腦兒便將白蘭屏風扔了下去。
幾秒鐘後傳來屏風框崩裂的聲音,她哭得悽慘,卻還是看到了樓下年柏彥的身影。他在月光下岑涼地佇立,看着她將屏風扔了下來,看着屏風落在地面上被摔得七零八碎,整個過程都是快把人逼瘋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