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感情,總會是後知後覺的。
例如林要要對葉淵。
只有,旁觀者清了。
所以,素葉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句。
林要要的呆滯和怔楞,正好可以說明一切。她就這麼愣愣地看着素葉,像是被人從後面狠狠敲了一棍子似的。
很快地,有哭聲傳進來。
隱隱的。
卻不是林要要。
林要要由怔楞轉爲愕然,與素葉對視了幾秒後,突然起身衝着臥室門口走去,素葉也趕忙跟上。房門一開的時候,客廳裡的哭聲更清晰了。
是阮雪曼在哭。
茶几上是好沒洗好的水果,整齊地放在水果架裡。她坐在沙發上,捂着臉,嚶嚶地哭着。聲音不太大,很顯然是在壓制。
素葉站在門口,有瞬間的怔楞了。
阮雪曼這個人,給她的感覺一直就是那種飛揚跋扈得理不饒人的形象,她在父親面前向來是大哭大鬧的,哭喊的時候也極爲誇張,說白了,就是一個很令人討厭的角色。
可現在,阮雪曼就是典型一個無助的、走在崩潰邊緣的,卻又不得不爲未來孫子着想的女人。她跋扈,但同時也有着中國女人最傳統的隱忍。
隔代親這句話是不假的。
阮雪曼就像是個晚熟的人,在有兒有女的時候沒有蛻化成一個成熟穩重的母親,反而是在未來孫子面前學會了什麼是成熟。
葉玉和葉淵接二連三地死亡,素葉覺得,按照阮雪曼的性格,必然是尋死尋活,甚至有可能還能做出更極端和瘋狂的舉動。但現在,她只是這麼默默地哭着,避開林要要,避開所有人。
是的,也許阮雪曼很清楚,現如今,再也沒有人能夠在她哭泣或撒潑的時候加爲安慰了,能夠安慰她的人都已經不在了,所以,在瘋狂與堅強之間,她只能選擇後者。
她只能堅強,因爲,她已經做奶奶了,葉淵唯一的血脈。
這也許正是可以支撐她繼續下去的動力和信念,而這點信念,就是可以激發人的最大承受能力。
林要要見阮雪曼哭了,心裡也是亂糟糟的,走上前,剛開口叫了聲“媽”,眼眶就紅了。讓一個悲痛的人安慰另一個悲痛的人,這本身就不成立。
而素葉。
是第三個悲痛的人。
如果年柏彥在的話就好了,至少,他能壓制情緒,保持冷靜。
阮雪曼捂着臉,肩膀一顫一顫的,良久後才擡臉,眼睛紅腫得嚇人。見林要要也紅了眼後,哽咽道,“孩子啊,你不能哭。”
這個道理林要要又何嘗不明白?
將紙巾遞給阮雪曼,她接過,用力按了按眼睛,然後看向素葉。
素葉覺得她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果然,她開口了,對着素葉,“我知道你恨我。”
素葉的肩膀僵直了下。
“我知道鶴峰一直愛着你母親素秋。”阮雪曼的聲音很是蒼涼,她眼裡的光也猶若死寂般沉靜寂寥,“我見過素秋,很美很美的女人。”
說到這兒,她瞧着素葉,勉強地扯動了下脣角,“你跟你母親長得十分像,你繼承了她的美貌。”
如果在平時,素葉一定會勃然大怒,呵斥她有什麼資格再提及她的母親,但今天,她真的很想靜靜地聽着阮雪曼說以前的事。
素葉在對面的位置坐下,臉上不再有劍拔弩張的神情。
“你也許不知道,我在見到你母親的第一眼就很清楚,我輸給她了,這輩子我都註定要輸給她了。”阮雪曼擦着眼淚,用力地吸了下鼻子,“但當時,葉家需要我孃家的幫助,而我的孃家也需要找到葉家這樣一個長久的靠山,所以商業聯姻,就是要這樣。你父親是個優秀的男人,所以你母親纔會愛了他一輩子。可是,女人都是自私的,我承認我是第三者,是硬生生夾在了你父親和你母親中間的。”
素葉心裡聽着難受,酸澀得很。
“我是把你父親騙*的,這才壞了葉淵和葉玉。”阮雪曼哽咽地說。
素葉攥着手指,抿着脣。
“可就是你父親醉酒的時候,嘴裡喊着的還是你母親素秋的名字,我就知道,這輩子只能做個替身了。你父親沒愛過我,從來沒愛過我,他唯一妥協的就是,要爲家族的名譽着想。我是拿着葉淵和葉玉來威逼着你父親,跟他說,如果他要是走,我就會一屍三命,你們葉家的人誰都不會好過。他必須地保住葉家的名譽,更重要的是,當時你的爺爺奶奶還都活着,你父親不得不聽命於長輩的話。”
阮雪曼說着說着,眼眶又紅了。
“你別說了。”素葉要起身。
“小葉,你聽我說完吧,有些話其實這陣子我想得很清楚,如果不說,心裡會很難受。”阮雪曼叫住了她。
素葉想了想,又重新坐了下來。
“其實我挺害怕你母親的存在,總怕你父親再去找你母親,所以就去找你母親,我跟你母親說,你只有鶴峰一個孩子,但我有他兩個孩子,你要是把他搶走了,我們娘三個還有葉家和阮家都不會好過,你們也不會幸福。”阮雪曼低着頭,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流下來了。
素葉可以想象到當時母親會有多麼痛心。
她知道阮雪曼帶着葉玉來找母親的事兒,真可謂是千里迢迢了。當時她還小,阮雪曼跟母親說了什麼她不知道,只是遠遠地看着,後來葉玉過來了,盯着她惡狠狠地說,你不準搶走我的爸爸,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這句話,直到現在還回蕩在素葉腦海中。
那麼稚嫩卻又狠毒的聲音。
“你母親一直沒說話,我就看着她,真的很嫉妒她的美貌。她是那麼美,哪怕是沉靜不說話的時候。”阮雪曼接着說,“她沉默了好久,然後跟我說,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們的家庭。”
素葉的心臟絞痛着,這一刻又恨起了阮雪曼。
“我以葉家長媳、葉家太太的身份自居,面對你母親,我也總是自欺欺人地將她視爲第三者,我以爲,就這樣能過一輩子。”阮雪曼泣不成聲,“但是,上天都是公平的,小葉,我毀了你母親的幸福,現在,老天也毀了我的幸福,我的兒子和我的女兒,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可是,他們是無辜的,爲什麼要懲罰他們?爲什麼不直接讓我死了?我願意用我餘下的生命來換取他們的平安啊……”
素葉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對不起你母親,也對不起你,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現在,我即使再祈求你的原諒也於事無補了。”阮雪曼哭得厲害,“我只是希望你能給要要多爭取些保障,她懷着葉淵的孩子,我不想讓我的孫子一出生就過得辛苦。”
“要要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會爲她這麼做的。”素葉的心臟悶得難受,起身,末了又淡淡地補上了句,“還有,過去的事兒就不要再提了,錯與對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好好活着。”
她的話,有明顯原諒的意思。
說完這話,素葉也覺得自己真正解脫了。
阮雪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良久後,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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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另一頭。
靠近望京的一家會館。
淡香雅緻。
有茶香,泛香入口。
身穿旗袍的工作人員,各個溫柔含笑。
待一席茶泡好之後,服務生禮貌退讓,輕輕關上了門。
只有絲竹之聲,幽靜,安淡。
文森品了一口茶,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看向對面的男人,“怎麼樣柏彥,考慮得怎麼樣?”
年柏彥沒喝茶,只是似隨意地擺弄着茶杯。上好的潤瓷,把玩在手心之中,也如玉石般冰涼。他輕輕笑着 ,“我只能跟你合作,但,過去幫你做事,我不感興趣。”
“哦?你現在怎麼跟我合作呢?”文森饒有興趣。
“說白了,我跟你只是利益互換的關係。”年柏彥將茶杯扶正,添了一杯茶,清香撲鼻。
“我需要回到精石,只能通過你的力量,而你要發展南非鑽礦,只能藉助我的力量。”輕抿了一口茶,“說得再明確一些就是,我需要你的錢,你需要我的人脈。”
文森向來欣賞年柏彥的魄力,笑道,“你現在沒錢嗎?”
“檢察院那邊查得緊,我的資金無法外匯轉移。”年柏彥勾脣,“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腰纏萬貫,跟你這位首富比起來也不過九牛一毛。”
“別這麼說,你只是運氣差了點而已。”文森主動給他填了茶,“所以,你遇上了我,機會來了。”
茶香徐徐。
“機會,往往有時候也伴隨着危機。”年柏彥脣角始終淡淡地笑。
文森挑眉,“怎麼講?”
“你的企業帝國,可不是我想進就能進的。”
文森哈哈大笑,“我已經親自來請你了,大門已經朝着你打開,還有什麼難題呢?”
年柏彥放下茶杯,身子隨意倚靠,風輕雲淡地說,“文森,你想要的,我可給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