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傻的男人

許桐的聲音很輕,輕得如同鼻尖繚過的咖啡氣息,捉摸不到重量,但如果仔細看她,輕描淡寫間眉頭有微蹙,如此便顯得神情略微無奈。

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着實讓素葉的情緒起了波動,她近乎驚得起身,聲調也不可抑制地提升,“他瘋了?”

依照年柏彥的性子,如果真有人這麼逼他,他定會做出來的,她腦海中已經開始浮現了那麼一幅畫面:葉玉雖是壓抑着嗓音卻難以遮住歇斯底里的情緒,而年柏彥怕是一忍再忍,在兩人相持時他二話沒說拿起酒精……

心像是被寒風穿了幾個洞,嗖嗖地疼,繼而最深處的地方滋生了一股子憤恨,這憤恨與心疼交織在一起迅速吞噬着她的理智,她攥緊了手指,恨不得立刻去找葉玉理論一番。年柏彥是她素葉的男人,而她葉玉,憑什麼這麼爲難她的男人?她有什麼資格要求她的男人這麼做?

許桐見狀安撫了她的情緒,輕聲道,“我想當時葉玉不過就是不想讓年總走,喝酒精這種事也不是她純心故意的,她肯定也沒料到年總爲了能夠離開真喝了酒精。”

“他喝了多少?”素葉痛心疾首,他胃不好,再加上那可是醫用酒精,怎麼能說喝酒喝呢。

“倒是喝下去了幾口,緊接着被葉玉奪了下來,我想她也覺得年總瘋了。”

如果葉玉此時此刻在眼前,素葉早就一巴掌打下去了,現在她都恨不得馬上開車衝進葉家,將葉玉揪出來罵個痛快。

“素醫生,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許桐也不愧是長了火眼金睛了,看出素葉內心又疼又氣的情緒,“放心吧,年總出了醫院後吐了不少,又喝了不少水,沒事的。”

素葉當然知道他沒事,以至於那天晚上她壓根就沒發現他有任何異常,除了襯衫上的酒味兒,想來是葉玉奪酒精瓶的時候一來二去灑上去的。

她一心想着是他喝了酒或是在哪沾了酒,沒成想原來發生了這種事。深吸一口氣,心頭上的割痛感依舊沒有消除,良久後才稍稍鬆開緊攥的手指,掌心都已經被扣得痛到發麻。看向許桐由衷地說了句,“以後要是再有這種事,請你無論如何都要看住他,別讓他再這麼傷害自己了。”

他這樣,她比他還痛。

許桐看了她半晌,嘆了口氣,“怕是遇上跟你有關的事,年總不會聽進任何人的話,他有他的執拗,也有他的驕傲,能影響他決定的就只有素醫生你了。”

素葉輕輕嘆氣,聽聞許桐的話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沉重。

“還有件事我想提醒素醫生你。”許桐的神情轉爲嚴肅。

素葉擡眼看着她。

“就算再心不甘情不願,在外界看來年總始終是葉家的乘龍快婿,這不關乎他與葉玉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些關係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說散就散了,看似一樁很小的事,有可能也會引起致命的麻煩,素醫生應該明白蝴蝶效應原理,對年總來說,真正能夠威脅到他的只有效應原理,而並非葉玉本身,他現在做的,無非是想把可能發生的意外減到最低。”

許桐說得認真,素葉聽得也自然認真,她明白許桐話中的意思,也明白許桐暗藏的擔憂,下意識轉動了下咖啡杯,若有所思,“有句話你說錯了,跟他在一起,我從來沒有心不甘情不願,哪怕到最後他做了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你是指什麼?”許桐微笑。

素葉緩緩斂睫,杯中的咖啡早就涼透了,骨瓷杯身的冷令她輕觸的指尖失去了知覺。“例如,這輩子他都無法擺脫葉家乘龍快婿的身份,我是指,作爲葉玉丈夫的身份。”

聞言許桐着實吃了一驚,看了素葉半天才道,“哪怕是這樣你也還愛着他?”

“只要他還愛着我。”素葉擡眼時,眸底深處似有流星滑過,微微的閃亮。

許桐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也萬萬沒想到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輕輕搖頭,似感嘆,“我真的很佩服你,換做是我……”說到這兒,遲疑了一下。

素葉含笑了,等着她說下去。

許桐也笑了,又搖頭,“換做是我的話,如遇上這麼值得愛的男人,等再久也無妨。”

“看來我們還算是心有靈犀。”

兩人間的氣氛因這樣一個話題變得稍稍輕鬆些。

直到最後,許桐又道,“其實我能想到最糟糕的地步就是,他什麼都不要帶着你離開,你不回葉家,他不再踏足珠寶界,你們的關係會很自然地過渡,畢竟這個社會很浮躁,誰都不會盯着某件新聞遲遲不放的。”

“如果是這樣,我寧可不曝光。”素葉輕輕搖頭,“精石是他的心血,連我都不想在事業和愛情中做出選擇,更何況是他?我不會讓他面臨這個選擇。”

“我剛剛只是假設。”許桐嘆了口氣,“我已經習慣了在面臨一件事的時候做出最好的和最壞的分析打算。”

素葉明白,這是她的職業習慣。

窗外有一陣風,颳了大片的葉子下來,漫天飛舞時稍稍遮住了陽光,於是折射下斑駁的光影,落在了素葉臉上,連帶的,她的眼眸也忽明忽暗。

“有件事我始終不明白。”她問向許桐,“你沒有視我爲第三者嗎?從外界看,畢竟葉玉纔是原配。”

“很簡單,我只忠於年總一人。”許桐回答得十分乾脆,“我是他的助理,不是精石集團的助理。我的工作就是想老闆沒想到的,做老闆不方便去做的。換句話說,如果明天年總愛上了另一個女人,我也會對那個女人說這番話。”

素葉先是一愣,而後笑了,能做到如此心無旁騖的人,怕是隻有許桐了。於是她沒再多問什麼,快到結束的時候從兜裡掏出張光碟遞到許桐面前,是她剛剛在辦公室裡拿出來的。許桐接過看了看不解,素葉笑道,“拿給年柏彥吧,是早就應該送他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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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天越來越短,下了班走出大廈時天色已黑了,三里屯亮起了長長的霓虹,對面的Villge已開始瞭如火如荼的裝修,工體北路與三里屯街交匯處,新三里屯項目開始緊張施工,路邊所有的圍欄都包得跟糉子似的,聽說是香港太古地產聯手摩根士丹利房地產基金,斥資48億人民幣收購北京國資委旗下國峰置業新三里屯專案股權,打算鑄造新三里屯神話。

神不神話的素葉倒也不在乎,走馬觀花的無非就是換了個LOGO,對她而言,該逛街還是一樣逛,新店層出不窮,價位還是一樣的那麼貴。

但今晚她沒心思逛街了,下了班裹緊了大衣就往家走,杜絕了紙醉金迷正濃的夜生活,在樓下的便利店隨便買了兩袋泡麪,經過藥店的時候她止住了腳步,尋思了半天后走進去,又買了瓶酒精。

回到家,空氣有點薄涼,源於今晚的氣溫下降,她便先行開了空調,待空氣沁着暖流時她才慢吞吞地起身準備去煮泡麪,翻袋子時,手指碰到了一併裝進裡面的酒精瓶,拿出來看了半天后打開蓋子,刺鼻的酒精味充塞了大腦。

想起了下午時許桐的話,她說葉玉逼着年柏彥喝酒精,他喝了才允許離開,她說年柏彥當場就喝了,喝了好幾口……

好幾口究竟是幾口,她無從知曉,怕是許桐也不清楚年柏彥究竟喝了多少酒精,總之,他是喝了,不管是一口還是幾口。

鬼使神差地,素葉將酒精瓶抵在脣邊,深吸了一口氣後憋住,緊緊閉着眼,一仰頭,“咕咚”喝了一口酒精進肚,緊跟着酒精瓶一扔,下一秒整個人像是火箭似的竄到洗手間拼了命地咳嗽,嘴巴里、整條喉管又連着胃,乃至全身細胞都像是被烈火燒似的難受,一口氣沒上來差點過去。

她拼命漱口,又跑回客廳飲水機旁拼命喝水,奈何,食管還像是嚥了塊燒紅的烙鐵似的疼,胃也跟着拼命抽搐,以此抗議她不要命的行爲。

不知是喝了多少水,喝得淚腺都發達了,素葉纔將杯子放回茶几上,整個人卻窩在沙發上,淚水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原來,喝水喝多了人就容易愛哭啊。

心跟着胃一起疼,是因爲身體的灼燒感,更因爲年柏彥的行爲。嘗過之後才知道究竟有多痛,究竟有多難受,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還是素葉第一次爲幸福痛哭,她以爲只要幸福了人總是笑着的,她的幸福卻令她痛得哭了。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砸在衣襟上,滾燙灼燒了她的肌膚,就好像在揮發體內的酒精殘餘似的。

心中不停地叫着年柏彥的名字,拼命地罵他傻。

對,他就是個傻男人,天底下最傻最傻的男人!

她討厭他這樣,哪怕當天跟她說明了這件事,她的心也不會像今晚這麼痛,有些話,一旦從旁人的嘴裡說出來,痛心的力量難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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