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一口酒，然後繼續：“希子……她當時溫柔地笑着，眼睛就好似月牙兒一般：‘先生，你的這個手鍊看上去很古老，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留給你的禮物，你如果抵押在這裡，說不定再也拿不回來，這個酒廊的老闆我知道他的品性。他很經常會把客人的抵押物拿去私自低價賣掉，到那個時候，你的損失可就不是這一頓酒錢了！’她的細心跟體貼，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時候，我就衝動地問她要了她的電話號碼……”
歐陽笑了笑：“年輕人總是很容易動感情的。之後，我和她慢慢的便愛上了彼此。我沒有告訴她我的真實身份，只說我是一個普通的白領，而她也告訴我，她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課餘到這種小餐廳酒吧裡打工賺點零花錢。當時我們的戀愛就好像普通的年輕人那樣的天真浪漫，並不花多少錢，但是雙方都是付出真心。有的時候，我們兩個人在書店裡一坐就是一個下午，或者去便宜的咖啡廳，但我都覺得比起祖父那個豪華煊赫卻冰冷的豪宅，和希子在一起哪怕就是隻喝一碗味增湯都是莫大的享受！”
蘇曉點了點頭，她在歐陽的眼睛中發現了難得一見的柔情。
在此之前，雖然她覺得歐陽成熟而儒雅，是許多少女心儀的對象。
但也覺得他都37歲了都還沒有走進婚姻，想必一定是一個厭倦紅塵的浪子，沒有任何女人能夠讓他安定下來！
可是沒想到在他的心中，卻有這麼一段悲傷的往事！
歐陽喝了口酒，輕輕笑道：“在我們交往兩年後，我想向她求婚，於是，和外祖父提出了我的交往對象，可是，祖父一知道希子的全名，便大發雷霆！”
蘇曉詫異地問：“爲什麼？難道你祖父嫌她家境不好，配不上你們家的財團嗎？”
沒想到在任何國家，都會發生相同的老套故事。
歐陽苦笑道：“不是這樣的！祖父大發雷霆的時候我才知道，希子根本就不是一個一般的家境平常的大學女生。她的祖父中森，也曾經是日本地下組織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當然，後來他洗白了自己，在商業上嶄露頭角，也成爲不可小覷的巨大財團。而希子便是那家財團的千金小姐，而且是唯一繼承人！”
“她的身家不會低我多少，可是，她天性簡樸，不願意拿太多家裡的錢，所以課餘還爲了體驗生活去小咖啡廳打工。而且，也許她怕她龐大而煊赫的家世會驚嚇到我，所以一直都沒有開口吧！我們二人，相戀那麼久，竟然都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
蘇曉不解地問：“那你們倆是門當戶對，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呀！”
歐陽笑的很慘淡：“雖然我們看上去好像是門當戶對，但，就好像老套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一般，她的祖父跟我的外祖父……他們倆人是世仇！”
蘇曉的喉中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那麼，你明白了嗎？曉曉？”
歐陽苦笑，這一刻，剛纔的少年意氣風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蕭索和落寞。
但，即使是有這樣的蕭索和落寞，他的整個側臉好像沉浸在夕陽的光暈中，卻又有一種別開生面的妖豔的清俊，讓人想去憐惜。
蘇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安慰：“可是，就算是這樣，你們倆人也可以一起離開，離開日本，去任何一個國度，既然你們那麼相愛，爲什麼……”
歐陽苦笑道：“年輕的時候，我們都以爲相愛可以戰勝一切，但是後來命運總會告訴我們，這樣的以爲總是太傻太天真！”
這句話，說的那麼哀怨，那麼無奈。
就好像，看破紅塵的一聲嘆息，讓蘇曉的眼眸也劃過一絲黯然。
是吧！
就算再強大的人，優秀富有如同歐陽和希子，也不能免俗。
愛情，本來就是一件千迴百轉的事。
歐陽繼續道：“的確，我相信我愛她，她也愛我，但是，我們兩方的家庭堅決阻撓我們來往，希子的父母更是將她軟禁起來，我在她家樓底下過了一夜，春寒料峭，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冷……她哭着求傭人，終於將她放出來半小時，我們二人，在春天的櫻花樹下緊緊相擁，再也沒有別的要求……”
“但是，人性本來就是脆弱的，就算再深愛，也無法做到百分百的理解。慢慢地，我們二人也漸漸產生了誤會，我開始有些埋怨爲什麼她不早告訴我她的家世，那麼，我們就不至於那麼被動，可以早一點想出遠走高飛的辦法……”
“而她在她們家沉重的壓力下，也開始責怪我爲什麼不說出我的真實身份。我們二人雖然還是相愛，但心中已經慢慢的有了隔閡。越是愛，就越是傷害，就好像兩隻刺蝟……到最後，我們開始吵架，吵得越來越厲害，一次我心裡煩，一時負氣，就說真恨不得從來沒有愛過她！”
他沉默了，眼角閃着寂寞的水光。
“曉曉，你知道嗎，這是我一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
“我永遠都記得，當時希子的表情。”
“她呆呆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她沒有哭，眼睛乾乾的，就好像傻了一樣。”
“我當時很想道歉，但是說不出口。”
“她看着我的模樣，突然溫柔地笑了笑，接着鞠躬，柔聲對我說：‘對不起，一直以來，麻煩你照顧我了。’接着，她就轉頭離去。”
“我想去追，可是自尊心又在作祟，沒有追上去。我想她慢慢會想通的，會理解我的苦衷，我那麼愛她，怎麼可能會真的後悔呢？”
“我後來一直給她打電話，發短信，可是她不接，也不回，我都快瘋了。”
“後來，我才知道，也就在那個時候，她的家人給她相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很有名望的政治家的公子，她父母大包大攬，很快便讓他們訂了婚。”
歐陽笑的很慘然：“那個時候，我祖父心肌梗塞，重病在牀。雖然對他怨恨有加，但他畢竟也是我媽媽的親生父親，並且……這些年如果沒有他，我也早就流浪街頭了。我其他的表兄弟沒有一個能夠支撐大局，我不得不在醫院照顧他，同時掌控財團的大小事務，那種忙碌，沒有經歷過的人，可能很難想象。”
“與此同時，我一刻也沒有放下希子。我一直給她打電話，想要道歉，可是，永遠都沒有人接，她的家重門深鎖，我無法進去，只能等待。一晚又一晚，將車停在她家的半山別墅前，抽菸，無望地等待，等待她美麗的身影，像個天使一般地出現。可是？她沒有來，從來沒有出來過，就好似，和她的愛情，都是我的一場夢。”
“一直到天明，看到再沒有希望，我才拖着疲憊的身軀，直接開車去向公司，開會，整理堆積如山的文件。”
“那樣，很辛苦吧？”她看着男人成熟的臉龐，鬢角的棱角，想象當年他的模樣。
那個爲情癡狂的年輕男子……
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
是怎樣，才狠得下心來，拒絕一個在自己家門口守望整夜的男人？
“我覺得那是我應得的懲罰，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讓她傷了心，都是我的錯，就算讓我一直等下去，我也心甘情願。”他自斟自飲了一口，“那段時間，我瘦了二十斤，好幾次差點暈倒，出了車禍。可是我有一個信念，我不可以出事，因爲我要親口向希子道歉，向我最愛的女孩道歉，爲了這個，我要活下去。”
“可是？等祖父的病勢稍有平穩，我才發現，希子和那位政治家的公子的婚禮……已經登在了報紙上！”
歐陽的眼睛輕輕地垂下來。
就彷彿那一刻的傷痛，到現在依舊沒有從他的靈魂中離去。
他嘆息了一聲“你能夠想象我那個時候的心情嗎？曉曉，那種被最親愛的人背叛的痛苦？”
他嘆息了一聲，聲音無比落寞。
就好似羽毛，飛舞在月光下，漆黑的暗夜。
而他的眸子，也好像那樣深不見底的黑夜。
“你能夠想象我那個時候的心情嗎？曉曉，那種被最親愛的人背叛的痛苦？曾經海誓山盟，曾經說過死也要死在一起，曾經那樣纏綿，一起在櫻花樹下，並肩看着靉靆雲彩，說着以後的孩子，應該取什麼名字，她說過要生一兒一女，孩子跟我姓，她願意放棄她的姓氏，她那樣煊赫的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卻願意爲了愛情，放棄高貴的姓氏……”
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卻又那麼傷痛。
就好似一闋悲傷的音符，飄飛在天際。
俊美的側顏，有着難以掩飾的悲傷。
“可是，就算有過那樣的誓言，要離開的時候，也只是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看到她穿着婚紗的模樣，我只覺得好陌生，她不適合這種華麗的，鑲嵌珍珠鑽石水晶的婚紗，顯得太華麗，太有距離感……她和我說過，嫁給我，穿最簡單的婚紗就行，但一定要純白的，因爲那是她對我純白的愛情……”
他沉默了。
“師兄，一切都過去了！”蘇曉猛的咬下脣，看進他的眼眸深處淡淡道：“雖然我沒有你這樣被愛人背叛的痛苦，但我也曾經被至親的人背叛，所以，你心中的悲傷我也是能夠體會一些的！”
就像那個時候。
聽見自己最尊敬，最愛戴的父親和另一個女人呼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