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時候想,我的親生父母也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也許他們已經化成了星星,在空中溫柔的凝視着我……”
“所以,每當我孤獨的時候,每當我被妹妹欺負,又不敢告訴養父母的時候,每當我被他們一家四口人丟在家裡的時候,每當我給妹妹補課到半夜還要自己努力完成作業的時候,我就看着星空,然後,我的心中就會有一種力量。所以我總覺得,如果不是內心充滿孤獨的人,是不會那樣看着星空的吧……”
說到這裡,她也有些後悔自己說太多了,自己和這個雄太先生本來就不熟,她怎麼會情不自禁的說了這麼多呢?
雄太看着她的模樣,無法按捺心中的激動,伸出手拉過她的胳膊,緩緩的道:“那……你現在還孤獨嗎?你現在還像以前那樣,一直凝望着星空嗎?”
“現在……”依戀微微的愣住了。
現在的情況實在太複雜,實在無法一句話說個清楚。
而且,和這個日本人,她其實並不算太熟,就算是朋友吧,可是,對他畢竟不知根不知底,她實在沒有必要和他說那麼多。
她抱歉的笑了笑。敷衍着道:“現在長大了,成熟了,不會像過去,被那麼多負面的情緒所困擾,所以,我也不會覺得那麼寂寞了。雄太先生你呢?”
“我……雖然不再那麼寂寞,可是內心卻經常被一種狂熱的情緒所驅動……”雄太緩緩的開口:“依小姐,你有沒有特別刻骨銘心的恨過一個人?”
依戀微微一愣,看雄太說這句話的表情似乎是認真的,他眼中的那種光芒似乎真的對某人有刻骨的恨意。
真奇怪,像他這麼一個功成名就的藝術家,才華、相貌、財富,什麼都不缺,他爲什麼會那麼恨一個人呢?
那個人對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麼?
依戀想着,斟酌着開口:“我沒有特別的恨一個人啊。即使是養父母,我對他們還是充滿着感激之情的!我覺得恨是一種很負面的東西,雄太先生,你是在恨某一個人嗎?”
“是啊!”雄太自嘲似的點了點頭:“因爲那個人奪走了我的一切!一想起他,我的心中就彷彿開始煮沸似的在沸騰,要把我的理智通通變成碎片。”
“有……這麼嚴重嗎?”依戀不可置信的開口,她實在是看不出來,這個溫文爾雅,英俊中帶有一絲邪氣,桀驁不羈的藝術家竟然也有這樣的一面。
聽見依戀的話語,雄太痛苦的蹙起眉頭,他英俊的表情有着一霎那的扭曲,就彷彿快要噴發的火山般,可以想見,他的心中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半晌,他才緩緩的開口:“依小姐,我知道你會這樣勸我,其實,我又何嘗沒有這樣勸過我自己。從少年的時候到現在,我一直對自己說不要怨恨,不要憤怒!因爲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世界有太多的美好,我應該用心去感受那些美好,而不是把自己的思緒都困頓在這份難以言說的恨意中。
但是,我做不到,我畢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我不是聖人,我沒辦法忘記那一切,每當想起那個人對我做的一切,我就覺得,哪怕就是化身爲地獄的烈火修羅,也要咬噬我對他的憎恨!”
說到這裡,想起父親臨終時的眼神,想起祖父說要把全部家業交給歐陽時的模樣,那似乎自己……他的長孫……不存在似的表情,雄太蟄伏已久的記憶重新復甦,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肩膀也抖動着,整個人顫抖着……
祖父,在你的心中,我只不過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吧?
無論我做些什麼,如何努力,在你的心中,都比不上那個人的,是嗎?
嘴脣蒼白,他的心似乎陷入巨大的漩渦。
眼神,也開始迷離起來。
依戀看他的模樣有些不對,心下擔心,忙握住他的肩膀,輕柔安慰道:“其實,我也曾經有過恨意的。就像你說的,我們都是凡夫俗子,不是聖人。當養父養母把全部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弟弟妹妹,而把剩餘的,他們棄之不顧的東西給我……甚至連給我都不肯。即使就是妹妹弄壞的芭比娃娃,她寧願丟到垃圾桶裡,也不願意給我。
妹妹會刻意的買一些她無法穿上的衣服,把它們在我面前撕碎,而我呢,幾乎除了校服之外沒有其他的衣裳,這些都無所謂。她還常常的陷害我,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對她做,而卻說我欺負她,然而養母就對我一頓冷冷的責備。
那個時候我也是恨的!我甚至希望她消失掉,但是,後來我告訴自己,這已經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如果不是養母收養了我,那麼沒有現在的這些恨意,卻也沒有現在安穩的生活,雖然不能擁有父母的疼愛,也不能擁有優裕的生活,但是,至少卻可以讓自己生活下去。也許,我所奢望的那一切原本就不是屬於我的,所以,還有什麼可恨的呢?”
輕輕的握住雄太的肩,依戀靜靜的看向這個男人的眼裡,雖然,她不知道像他這麼一個老天的寵兒到底有什麼那麼值得痛恨,那麼不能忘記,但是,雄太的眼神卻令她覺得有一絲絲惋惜和感嘆。
這個男人這麼優秀,卻要困頓在這麼仇恨的思緒中不能自拔,她想盡自己的所能幫助他,幫助他從仇恨中走出來。
她知道,藝術家往往都是神經質的,如果不是特別的敏感細膩,有着一顆善於感觸的心,很難成爲一個真正優秀的藝術家。
但是,過於敏感卻是不行的,如果太過於專注自己的情緒,把自己困陷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就有可能會把自己毀滅。
他是如此一個擁有着強大天賦才華的藝術家,她不想讓他毀滅。
也不知道是聽到了依戀的話語,還是看着她溫柔又堅定的眼神,雄太慢慢的身體的顫抖制止了些,但是,他的心中卻又有着複雜的思緒。
這個女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痛恨,誓要除之而後快的男子是誰。
如果她知道了,會怎樣?
雄太心頭滿是自嘲。
這麼多年來,他很少跟人說起心中的秘密。
母親也曾經勸誡過他,在父親去世後,母親勸他不要執着於家族繼承這件事。
既然歐陽繼承水野家業已成定局,那麼,他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是最大的幸福。
但是,即使母親這樣說了,雄太心中的恨意也很難減退。
這是屬於一個男人的驕傲,女人怎能理解?
直到後來遇見那個女孩後,他對歐陽心中的怨念越發深切。
憋在心中,每當需要找一個情緒發泄的時候,他就會歇斯底里,在畫室撕爛一張張的畫紙,把顏料打翻在地,甚至摔碎過許多珍貴的手工藝品,只是爲了發泄憤怒。
剛纔,他覺得自己心中那頭憤怒的野獸又要衝出了牢籠,差一點他就快要發狂。
但是,面前這個女人卻以她那獨有的溫柔和耐心,以及話語中那種並非敷衍的關心,而讓他的情緒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雄太看着這樣的依戀,在心中也是低低的嘆息了一聲。
他緩緩的重複了一遍依戀的話:“是啊,也許我所糾結的東西是我本來就不可以得到的東西,所以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了。謝謝你,依小姐!”
“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夠輕鬆快樂而已!”依戀被他這樣一道謝,反而覺得有些生生的不好意思,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多管閒事,自己明明跟他並不太熟,只不過是不想看他這麼一個天才被自己的思緒所困擾,所以說的這些話。
依戀輕輕的鞠了一躬:“對不起,如果我剛纔說的話有冒犯你的話,我表示道歉!現在也不早了,如果今天的任務結束了的話,我想先回家了。”
“你……別走!”雄太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從喉嚨裡蹦出這幾個字。
說完,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雖然這個計劃就是他想要和依戀發展出一些親暱的關係,以後才能給將歐陽玩於股掌之中。
可是,剛纔他叫她別走,這完完全全不是出於他預定的目標,而是他內心真正的所思所想。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已經以一種奇怪的方式住進了他的心。特別是剛纔她勸慰自己的那些話,讓他的內心有種無以名狀的感傷。
這麼多年來,也只有她用這樣的口氣來體貼的安慰他。
然而,事實又是多麼的殘酷又可笑呢!
這個用這樣體貼溫柔的語氣來安慰他的女人,如果知道了他自己內心所心心念唸的恨着的,恨不得將那人剉骨揚灰的人,是她心中心愛男子的話,她還會用這樣友好的表情來面對着自己嗎?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心中最恨的男人是歐陽雅彥,也許她立即就會轉身而去……
雄太的心中突然劃過一股恨意,他凝視着依戀的雙眼,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依小姐,你每天來我這裡打工,你的男朋友不會介意嗎?”
並未察覺到他話語中的玄機,依戀微微一愣,臉上表情頓時僵住。
這男人怎麼知道自己有男友?
自己可從未跟他提過。
在他面前,自己一直都是很小心地保留着自己的隱私。
也許,他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自己也隨便回答一下就好了。
但要不要承認自己有男友呢?
乾脆,還是不要否定自己有男友,無論怎麼說,她還是要保護自己比較好。
一個單身女郎,聽起來太容易給人可乘之機了。
想了半天,她才謹慎的回答:“沒關係,他不會管我那麼多的。而且,我這是正經的工作呀!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無論怎樣的人都能理解。雄太先生,你不要把這放在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