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哲聽完麻四的話,露出了一個笑容:“我並不覺得你的退出應該用膽怯來形容,每個人都有權力爲自己的人生道路做出選擇,人爲自己活着並不是錯誤的,如今的你成家生子,闔家歡樂,是咱們這羣兄弟當中,活的最像人的一個,你或許不知道,張放和大涵我們在喝酒的時候提起你,一個個有多麼羨慕。”
麻四笑道:“哲哥,你別開我的玩笑了,我就是一個平頭百姓,有什麼值得你們羨慕的,你跟放哥、涵哥乾的才叫大事,能讓幾十萬流民安居樂業,過上如今的生活,跟萬衆敬仰的你們相比,我連塵埃都算不上。”
“誰說成爲被萬衆敬仰的人,這一生就一定是正確的呢?咱們都是流民出身,我們沒有要塞人的虛榮心和功利心,所以咱們更應該清楚,人是爲自己活着的!誰都沒有權力評價我們這一生的對錯,只要我們自己覺得值,這就足夠了。”
寧哲跟麻四碰了一下酒杯:“麻四,其還一直沒有問過你,你覺得自己如今的生活,幸福嗎?”
幸福這個詞,對於流民而言,就像是要塞人肥皂劇中那虛假華麗的愛情一樣讓人噁心,麻四被寧哲這麼一問,頓時臊紅了臉。
寧哲看見麻四的模樣,笑道:“怎麼,這個問題讓你很難回答嗎?”
“是有那麼一點。”麻四露出了一個憨笑:“我一直認爲,幸福這個詞跟流民是不沾邊的,也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我覺得與其說幸福,倒不如說是滿足。
我哥活着的時候,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流民這一輩子,都是爲了嘴在活着,但我認爲這句話並不準確,準確的說,我們是爲了肚子在活着,因爲我們吃的東西全都難以下嚥。
那個時候的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家庭,也從未想過有了家庭之後,我會過得這麼安逸,老婆不用爲了填飽肚子發愁,孩子無憂無慮,可以不用經歷我們那種悲慘的童年,有時候想想,真不知道孩子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的。”
“所以我應該換個說法來問你。”寧哲點了點頭:“你對現在的生活滿足嗎?”
麻四起身給寧哲倒着酒:“當然滿足,我當初離開你身邊,爲的不就是過這樣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嘛。”
寧哲拿起了煙盒:“既然滿足,爲什麼還要做叛徒呢?”
麻四聽見寧哲的話,整個人宛若雷擊,已經忘了自己在倒酒,連白酒溢出杯子都沒有察覺。
白酒溢出杯子,順着桌邊淌落,打溼了寧哲的褲子。
寧哲輕輕擡了一下麻四的手腕:“我帶來的都是珍藏的好酒,別浪費了。”
麻四嘴脣顫抖:“哲哥,我……”
“坐。”寧哲動作輕緩的把煙點燃:“我本以爲,你會條件反射般的否決,然後跟我狡辯,讓我對你產生厭惡,徹底忘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麻四眼中的靈魂彷彿一瞬間被抽走,宛若提線木偶般的坐在了椅子上。
寧哲吐出了一口煙霧:“你哥也是被叛徒出賣才死掉的,你享受過失去至親的感覺,我難以想象,你爲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你難道沒有想過,你的行爲,會讓這些昔日的兄弟朋友,就此消亡嗎?”
“我……”麻四沉默了半分鐘左右,臉上滾落兩行熱淚:“我沒什麼好說的,我確實向外人提供了武器,但也僅此而已,我從未出賣過革命軍的情報。”
“大龍就是這麼死的。”寧哲繼續吸着煙:“潛藏的特務利用你提供的武器擊毀了幹.擾器,讓他死在了試驗體的手裡。”
“啪!”
麻四對着自己臉上猛地抽了一巴掌,隨後拿起桌上的白酒一飲而盡,什麼都沒說。
寧哲也沒追問,只是吸着煙。
“哲哥,我對不起我哥,也對不起你。”麻四低下頭,不敢去看寧哲的眼睛:“我真的沒想到我送出去的武器會引發這種後果,我原本想着你們身邊都有重兵守護,即便有武器流入民間,也難以傷害你們,我真的不知道後果會這麼嚴重,如果我知道這樣會害死大龍,就算我死,也不會害他的。”
寧哲語氣平靜:“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懺悔。”
麻四依然低着頭,許久後開口道:“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但是我沒有安全感,我知道財閥對金欽環虎視眈眈,我怕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最開始,我是跟裴氏接觸的,我女兒出生後不久,就得了重病,當時我找到了放哥,他帶我去科研中心見到了嚴教授,當時我們剛到金欽環不久,正是缺醫少藥的狀態,而嚴教授對於我女兒的病也束手無策。
身爲一名父親,我當時的心情很難跟你講述清楚,在我最絕望的時候,裴氏的特務找到了我,他們給我提供了藥品,條件就是隱瞞他們的身份,幫他們安排一份好點的工作,對於在物資署上班的我而言,那根本就不算什麼,我救女心切,就答應了他們。
我女兒的命因此保住了,在那之後,我一直很惶恐,怕他們會用這件事繼續威脅我,也想過去軍情處舉報他們,可是這些間諜從未找過我的麻煩,也跟我沒有交集,我爲了保護女兒,也不想讓自己成爲猜疑對象,就把這件事藏在了心裡。
就在我快要把這件事淡忘的時候,那個間諜再度找上了我,他給我拿了一份裴氏要塞的房契,還有我女兒的要塞身份證明,條件依然是讓我辦一件很小的事。
我對於如今的生活,真的十分滿意,我一直很開心我女兒可以在這種環境下長大,但是我也知道財閥對於革命軍的態度,他們是不會放任咱們發展下去的,我們現在擁有的一切,很可能在某一天會突然消失。
顛沛流離的貧苦生活我經歷過無數次,也不怕再回到那種日子,但是我不想讓我女兒的一生也跟我一樣,我希望那可以過上像人的日子,可以永遠的衣食無憂,所以,我再一次的答應了他們。
慢慢的,他們給我送來的東西越來越多,我女兒逐漸有了好幾個財閥的身份與房產、商鋪、存款,即便金欽環真的被財閥打掉,她也可以進入要塞生活,徹底脫離流民行列,當我意識到我已經越陷越深的時候,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