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劍來,可憐人一個。
他本是白雲城周家嫡室冉冉升起的新星,天賦異稟,家族賜其山嶽劍,傳授上品武技《落雷劍》,對其寄予厚望。
若一切順利,其前途不可限量。
然,世事難料,福禍難測。
黑森林遭遇大牙人追殺,痛失右臂。使劍之人斷了右臂,便等於廢了。以至於家中地位一落千丈,山嶽劍被收回,各種修煉資源也都斷了供應。
周劍來受不了斷臂之痛,受不了家中地位的前後落差,更受不了族中子弟的冷嘲熱諷,自暴自棄渾渾噩噩,離開白雲城一路往南。
幸而他心智堅定,憑一己之力從渾渾噩噩中醒來,並找回自我。雖只剩獨臂,卻毅然決然地重新握起劍。
他沒有折返回白雲城,因爲空口白話的豪言壯語不可能從家族要回山嶽劍,話說多了不過是圖惹笑話罷了,所以他決定獨自在外面歷練,並暗自發誓終有一日回白雲城取回他的山嶽劍。
周劍來一路南下,最終到了雁城,可身無分文,和所有沒錢的窮人一樣,被擋在了外面不準進城。
他口渴難耐,便上了賭擂。
張小卒沒認出周劍來實屬正常,因爲周劍來的變化實在太大,他便是有千般想象力,也不可能把雙龍溝谷口那個手執巨劍的風發少年,和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滿身污泥的斷臂少年聯繫到一起。
張小卒沒認出周劍來,但是周劍來認出了張小卒,確切點說是張小卒先自報家門,被周劍來聽到後認了出來。
雖然只有一面之交,不過周劍來對張小卒的印象還算深刻,悟性絕卓的廢材少年,被城主府大長老認爲是人才的傢伙。當然,‘張小卒’這個簡單上口的名字也有一定的功勞。
“再戰!”張小卒一拳得勝後語氣平淡地說道。
“”擂臺主管的眼角狠抽了兩下,張小卒照面一拳幹掉他的一個打手,那乾淨利落的畫面讓他心中生出不真實感,不過短暫的震驚過後他就穩定情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賭擂設下至今已有五天之久,這五天他不知見了多少個實力強勁的挑戰者,其中不乏和張小卒一樣年輕的少年郎,可惜大多都因過度自負而血灑擂臺。
他看向一個黑衣勁裝漢子道:“羅飛,你上。當心着點,這小子速度快的出奇,可別陰溝裡翻船。這把骨刀新奇的很,咱們收下了。”
叫羅飛的黑衣勁裝漢子不屑地撇撇嘴,道:“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而已,看我一劍斬了他。”
“柳家村,張小卒,請賜教。”張小卒朝走上擂臺的羅飛拱手致敬。
“雁城,羅飛,請賜教。”羅飛上下掃量張小卒,隨意地拱拱手,接着大喝一聲道:“力門,開!”
“速門,開!”
“氣門,開!”
連開三道戰門,腳下頓時掀起一股氣浪,揚起擂臺表面的塵土往四周盪開。他一下把戰力提到最高,可見輕視張小卒的話僅僅是嘴上說說而已,實際上並不敢小覷。
張小卒看着戰門全開的羅飛,心裡不由地冒出一個疑惑,不明白他爲什麼非要等到戰鬥前纔開啓戰門?一直敞開着不行嗎?難道只是爲了戰鬥前呼喝兩聲增加自身氣勢嗎?還是說爲了隱藏實力?
張小卒不理解,因爲他的力門自從打開後就沒關閉過,也沒感覺哪裡不舒服,他甚至壓根不知道怎麼關閉力門。
他不知道,其實修者在修爲達到海之境,做到真正的感通自然之前,戰門是不能一直保持開啓狀態的,因爲開啓戰門會不停地消耗修者的精氣神。若無靈力的滋養補充,一個人的精氣神根本不足以支撐戰門的消耗。
所以說奇怪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若他把自身情況講出來,別人肯定要說他胡說八道。
不過有兩點他倒也沒猜錯,臨戰前開啓戰門,大聲呼喝出來,確實能起到增加戰鬥氣勢的作用,猶如黑夜裡怒吼可以驅趕恐懼,戰場擂鼓可以增加士氣,一樣的道理。另外,也有隱藏實力的作用,尤其是戰鬥中突然開啓一道戰門,殺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就比如此時此刻,羅飛連開三道戰門,氣勢暴漲。若張小卒是一般對手,定要被他氣勢壓一頭。氣勢一弱,戰鬥未打就已經輸了三分。
只可惜張小卒並非一般對手,他在黑森林裡日日受黑巨猿蹂躪,可以說即便黑巨猿站在那裡不動,其造成的氣勢壓迫都要比眼前羅飛對他的氣勢壓迫強百倍千倍,所以羅飛的氣勢壓迫就像一陣微風從他面前一掃而過,沒有一點效果。
張小卒無懼羅飛的氣勢壓迫,可擂臺下觀戰的陸開學卻被嚇個不輕,慌忙大叫道:“張小卒,快點開啓戰門,別被他氣勢壓制。”
周劍來上下掃量羅飛,喃喃自語道:“氣門圓滿境,有點棘手。”
擂臺下只剩他們二人觀戰,其他人都一窩蜂地涌向周劍來剛纔挑戰的擂臺,因爲那邊正在分發周劍來贏取的那幾桶清水。
“小子,被嚇到了嗎?”羅飛見張小卒神情微微恍惚,還以爲他被自己的氣勢嚇到了,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小子,快開戰門啊!”擂臺下陸開學急得嗓子都喊啞了。
“小子,別說我以大欺小,我給你開戰門的機會。”羅飛倒挺紳士,朝張小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給他開啓戰門的時間。
“戰門?”周劍來的表情疑惑,他知道張小卒戰門先天閉塞,難不成一個多月不見他已經弄到十方妖丹貫通了戰門?
在三對目光的注視下,張小卒突然感覺壓力好大,不得不張嘴喝道:“力門,開!”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吐血的舉動,只見他撓了撓後腦勺,回頭看向陸開學,小聲問道:“先生,這樣行嗎?”
“”陸開學張着嘴,瞪圓了眼珠子看着張小卒,像見鬼一般。
“”羅飛額頭青筋一冒老高,覺得張小卒在故意羞辱他。
“”周劍來搖頭苦笑,以爲陸開學是虛張聲勢,讓張小卒假裝開啓戰門嚇唬嚇唬對手,可張小卒傻頭傻腦不知道配合,竟然還反過來問陸開學效果如何,簡直傻得冒泡。
“看劍!”羅飛怒不可遏,執劍攻向張小卒。
張小卒靜氣凝神,入微境施展開來,瞬間把羅飛的每一個動作精確捕捉,並判斷出他的下一個動作招式。他大步迎了上去,頭一偏堪堪躲過刺來的利劍,與此同時右腳踢出,正中羅飛胸口,羅飛悶哼一聲倒飛了出去,直接摔下擂臺。
乾淨利落,沒有一點廢動作。
這是張小卒從黑巨猿身上學到的戰鬥方式,無招無式,唯有力量和速度,充斥着最原始的暴力感。
不過這一腳張小卒腳下留情了,否則羅飛絕非單單摔下擂臺這麼簡單,以張小卒的力量足以一腳踢碎他的胸骨。
羅飛不知,其實是他的故作禮讓,留給張小卒開啓戰門的時間,儘管他的話裡話外帶着譏諷的味道,可是仍然爲他贏得了張小卒的一點好印象,從而讓張小卒腳下留情。
張小卒的脾性漸漸地變得和他的戰鬥方式一樣簡單而又直接,你讓我一分我就讓你一分,你欺我一分我必還你一分。
“靠!”羅飛甫一摔下擂臺就跳了起來,氣得跳腳大叫,感覺自己輸得好冤枉。
“這就贏了?”陸開學揉着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周劍來凝目盯着張小卒,自語道:“簡單而又直接的暴力,專門對付一切花裡胡哨。我的劍是否可以借鑑一二?”
張小卒感受到了周劍來的凝視,轉頭看向周劍來。
四目相視,周劍來朝張小卒笑着點點頭。
張小卒禮貌地回了一個微笑,但仍然沒有認出周劍來。
“繼續挑戰。”張小卒把目光從周劍來身上收回,看向草棚拱手說道。
“我來!”不待擂臺主管答話,一個黑衣勁裝漢子主動請纓,也不徵求擂臺主管的同意就兀自登上擂臺。
“張嶽,小心點,這小子不簡單。”擂臺主管皺眉提醒道,表情略顯不悅,因爲這傢伙擅自上臺,有點打亂他的部署。
叫張嶽的黑衣勁裝漢子也不答話,只是嘿笑一聲。
“柳家村,張小卒。請指教。”張小卒朝上來的張嶽拱手致敬,他聽見眼前這人名叫張嶽,與自己同姓,心裡不免生出幾分親切感。
嗖!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支破空弩箭,從張嶽的袖口射出來的,他袖子裡竟然藏着殺傷力極強的袖裡箭,可是這一箭卻並非射向張小卒,而是直取躺在擂臺邊緣的牛大娃。
這人甚是詭計歹毒,欲攻擊牛大娃而讓張小卒投鼠忌器。
只聽砰的一聲,張小卒的身體如箭一般彈射出去,他站立位置的厚木板被蹬出兩個大窟窿。他的身體貼着擂臺射向牛大娃,在千鈞一髮之際撲在牛大娃身上,並抱着牛大娃翻滾下擂臺。
“哈哈,兵不厭詐!”擂臺上的張嶽見張小卒滾落擂臺,不禁得意大笑,“落地你便輸了!”
“看劍!”只聽臺下一聲叱喝,本在觀戰的周劍來突然一劍刺向張小卒。他不是要刺張小卒,而是把劍送過去給張小卒一個借力的地方,阻止張小卒摔到地上。
張小卒順聲望去不由一喜,急忙身子一擰,騰出右手,一掌拍在刺來的劍身上。周劍來順勢揚劍,將張小卒和牛大娃挑了起來。
砰!
張小卒抱着牛大娃,雙腳穩穩落回擂臺上,他目光冰冷地盯着黑衣勁裝漢子,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你要死!”
張嶽的笑聲戛然而止,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劍來,怪他多管閒事,然後眼角斜睨張小卒道:“你們兩個同時登擂挑戰,只要下去一人就算輸,你抱着他如何與我一戰?”
他這是蠻不講理地耍無賴。
雖說張小卒是抱着牛大娃一起登擂,但牛大娃一直昏迷不醒,傻子都知道挑戰者只有張小卒一人,可是他卻睜着眼睛說瞎話,明着耍賴。
就連草棚下的擂臺主管都禁不住抽動嘴角,露出鄙夷之色,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躺在木製托盤上的骨刀上時,眼裡頓時露出難以掩飾的貪婪光芒。最終他並沒有出言制止張嶽,算是默認了張嶽的無賴行徑。
張嶽略等片刻,見擂臺主管並沒有制止他,既知擂臺主管心中所想,不由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陰笑。他揚起左臂,對準了張小卒。確切點說是對準了張小卒抱着的牛大娃。
“卑鄙無恥!”陸開學手指指着張嶽跳腳大罵。
張小卒亦氣憤難平,可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早已讓他明白一件事,公平與規則永遠掌握在強者手中,所以他並未做無謂的言語爭辯。
氣憤難平,那就把眼前這個討人厭的傢伙一拳打爆,然後氣自然就順了。
“張嶽,你個下三濫玩意!”
“你生兒子沒屁.眼!”
“你喝水嗆死,吃飯噎死!”
“你”
擂臺下陸開學臉紅脖子粗,拍着巴掌一個勁地罵,嘴角都起白沫了,只因張嶽破壞了他的美好預想。原本他對張小卒信心滿滿,覺得張小卒再贏一場不是問題,那便是連贏三場,可得一桶清水。
雖然這水是用來給牛大娃清洗傷口的,但是他可以節省點用,剩下一些清水,以張小卒懂得感恩的脾性,他肯定張小卒會把剩下的清水給一些他喝。
他腦海裡甚至已經幻想出清水入口那一瞬間的美妙滋味,哪料到竄出個厚顏無恥的張嶽,竟然以牛大娃來羈絆張小卒。
這架還怎麼打?
陸開學的美妙幻想瞬間破滅,可謂是氣急敗壞,一時間化身罵街的惡婦,拍着巴掌怎麼難聽怎麼罵。
“給老子閉嘴!”張嶽被陸開學罵得臉都綠了,怒喝一聲,袖口突然調轉方向對準了陸開學,緊接着嗖地射出一支弩箭,竟要射殺陸開學。
一隻手暮地出現在弩箭射擊的路徑上,並穩穩抓住了箭矢。
張嶽臉色微變,沒料到張小卒的速度竟然快到可以徒手抓飛箭,不過目光落在被張小卒架着肩膀攬在懷裡昏迷不醒的牛大娃,他又禁不住挑起嘴角冷言冷語道:“喲呵,本事不小嘛,竟然能徒手抓飛箭,倒是小瞧你了。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抓住所有的箭?”
說着他把右臂也舉了起來,對準張小卒。
顯然他的右臂袖中也藏了一張袖裡箭。
“你可以試試。”張小卒看着他,聲音極盡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