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9 羯主遇刺

石遵作爲石虎的兒子,自然也是居住在信都的禁苑中。不過信都這座禁苑較之襄國建德宮自然遠遠不如,事實上除了主上處理國務並日常起居的核心三殿之外,其他宮室俱都非常簡陋,與禁軍營舍沒有什麼太大差別。

當然跟城外那幾十萬露天席地、飢寒交迫的生民相比,石遵這個皇子縱然失勢,處境也算不上多差,最起碼衣食溫飽還能有所保障。

張豺的無禮雖然令石遵心內忿忿,但對此也無計可施。舊年的他尚有主上嫡子這一層光環,可是如今受到兄長石邃的連累,能夠保住性命已經算是不錯,在信都目下虎狼羣聚的環境中,他若敢表現出對張豺的怨恨且被對方感受到,處境必然更加堪憂。

單純年齡比較,石遵較之死在襄國那個可憐蟲石琨還要更小一些。只是不同於石琨始終被主上冷落忽視,石遵總還有過一段時間被主上親暱歲月,見識更多,無論城府還是心計也都遠非石琨可比。

沒能與張豺繼續深談下去,石遵悵然若失的返回自己的居所,一座位於東殿輝文殿附近獨立的院落。

這一座院落佔地裡許,內中屋舍並不多,多是簡單的木石結構,與建德宮舊年奢華自不可同日而語,但跟其他更加不受重視的皇子宗親們只能雜居一處相比,條件還算不錯,最起碼還保證了一定的私密空間。

當然跟其他已經封王開府,於城內有了獨立王府的兄弟們相比,石遵的這一點優待也算不上什麼,不上不下,多有尷尬。

石遵返回院中,自有宮人上前爲其張傘掃塵,待到舉步行至中庭,便嗅到一股酒氣裹挾着暖風由閣中散出,石遵本就有些陰鬱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差。他舉步向暖閣行去,只是邁出幾步後卻又停了下來。

暖閣中居住的乃是石遵的母親鄭氏,鄭氏也受其長子石邃的連累,不獨被廢了皇后之位,更被主上逐出後宮發配與其幼子居住。石遵之所以還能在禁苑內得有一席之地,也與主上對他們母子仍存眷顧。

石遵自己尚能收拾心情、調整心態,但這一次的變故對鄭氏而言卻是莫大的打擊,來到信都後整日以酒消愁,甚至主上頒佈的禁酒令都不能阻止她,大概也想通過這樣的犯禁行爲重新獲得主上的關注,只是收效卻甚微。

不要說過往這些日子主上整日忙於軍國事務,籌措針對晉軍的反擊,就算是太平無事時節,後宮佳麗諸多,而鄭氏畢竟已是年老色衰,再想憑此重新獲得主上歡心幾乎可能,即便再見,應該也是厭棄居多。

石遵尚在躊躇不前,不知該要怎麼勸說安慰母親,早有宮人向暖閣內彙報。暖閣中鄭氏已經不乏醉態,忙不迭讓宮人收起酒器,又在人攙扶下扶欄而立,望見少子向她行來,臉上也流露出獨屬於母親的慈愛笑容,繼而又板起臉來訓斥宮人怠慢,怎麼能夠讓她的兒子久立寒風中。

在母親殷勤的招呼下,石遵行入暖閣,心中雖然有些不悅,但還是不露聲色的讓宮人打開門戶通風驅散閣中濃郁的酒氣,他反握住鄭氏手腕垂首道:“兒子無能,不能讓阿母尊榮頤養。酒氣傷身,還望阿母能惜身自珍……”

“這哪裡是我兒的罪過,若非那逆子……”

講到這個話題,鄭氏又忍不住抽噎起來,提起死去的長子石邃更是恨得臉色鐵青。在石遵聞言安慰之下,鄭氏情緒才漸漸趨於平靜,轉又將少子攬入懷中:“那逆子若有我兒半數恭孝,我母子何至於受其連累落魄至此。”

石遵聽到這話後卻是心內一嘆,這段時間來他雖然處境尷尬,但也在抓住一切機會想要擠入國中權貴的決策層中,隨着瞭解時事越多,也越能體會他兄長石邃所面對的困境。即便是沒有襄國那一場禍事,這儲位也實在難以長久。

事已至此,再有怎樣的抱怨也沒有意義,鄭氏也擔心她的抱怨太多會影響到少子心境,便又說道:“是了,我之前叮囑我兒往見武衛王鸞,請他於主上面前爲你進言求用,王鸞可曾聽命?舊年他曾觸犯律令當斬,若非我於苑中向主上進言施救,他早已橫死獄下……”

“多虧阿母教我,主上日前見我,不乏勉勵。但若想完全免於舊責,只怕仍須時日。”

石遵含糊答道,心情卻更惡劣幾分。他倒是不知母親曾經施給武衛將軍王鸞怎樣恩惠,倒也曾試着接觸一下,只是使者連王鸞的面都沒有見到便被拒見。如今他母子早已經國中人人避恐不及的麻煩人物,肯於施加援手的人自然少之又少。

“這就好,這就好。我兒秀才百倍於那逆子,只要讓主上見識到你的才力,不患不施關懷。”

鄭氏不知內情,聞言後已是笑逐顏開,繼而又恨恨道:“苑中那些賤人妖孽只道我母子永無翻身之日,哼,她們又怎知我久執內廷,又怎麼會不給我兒積攢情誼助力!待我兒得於重用,主上召我歸苑之日不遠,屆時我自將過往這些冷眼加倍返還!”

有了期望之後,鄭氏情緒更好,又拉着石遵向他介紹自覺得能夠幫得上兒子的國中權貴。然而她卻不知,自己所自以爲積攢下的人脈,石遵大半都已經嘗試接觸過,除了像王鸞一樣拒見的之外,剩下的也都態度曖昧,少有人肯於表態支持石遵。甚至有的人選早已經不在人世,或是被晉軍擒殺,或是被主上誅殺。

好不容易應付過鄭氏,石遵才又退出來,詢問宮人道:“石閔有沒有歸苑求見?”

相對於母親交代給他那些根本就不可靠的人脈,石遵更相信他自己所網絡經營的人才助力。只可惜他所扶植的石閔早前落敗於廣宗,不獨將此前所積累的力量一戰輸盡,歸國之後更是險些被論罪收斬。

石遵幾乎耗盡了過往積攢所有舊情,纔算是將石閔保了下來。當然這也是因爲在權貴雲集的信都,他與石閔不過兩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沒有多少人會耗費精力務求要將他們置於死地,這纔有了周旋的空間。

到了傍晚時分,石閔才入苑求見。跟早前在廣平壓制得數萬晉軍寸步難行時的意氣風發不同,石閔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得很,甚至臉上都生出瞭望去頗爲猙獰的凍瘡。

廣宗落敗後,石閔幾乎僅以身逃。雖然在戰略上而言,他將廣平晉軍阻攔兩個多月的時間,對於整個戰局的維持都有不小的意義,就算最後還是落敗也並非戰之罪,實在是與晉軍之間存在着絕對的實力差距,換了任何人在他那種情況下都不敢放言能夠爭勝。

但敗了就是敗了,而且負責廣平戰事的乃是羯將朱保,石閔從襄國出走,既得罪了麻秋,又遭到朱保的抵制並傳信國中彈劾他越俎代庖。因是歸國之後,石閔便被收監,如果沒有石遵的奔走營救,此刻只怕早已經成了一具屍體。

這也讓石閔更加認清楚事實,無論他在戰場上曾經有怎樣優異的表現,國中無人、麾下無軍便是待宰的羔羊,所謂的後起之秀在那些真正手握實權的大人物看來,不過只是一個可殺可不殺的雜魚而已。

如今的石閔免於牢獄之災後,暫時記名於外六軍中的遊擊軍下,所謂的外六軍只是形同虛設,各軍將主只信任自己的部曲私兵,至於其他將校之類,基本也只是放養姿態,既不撥給錢糧械用,也沒有什麼作戰計劃的安排。

因是過去這段時間裡,石閔不過是掛着遊擊軍的旗號,於信都遠郊掠奪生口、物資,以求能夠重新恢復實力。類似他這樣的將領還有很多,各軍將主都在牽掛着不久之後的新年大典,對此也根本就無心過問並管束,甚至於那些同樣寇掠民衆的羯軍中,就有這些將主們的人馬。

石閔入此,同時送來兩大箱的金銅器物,這些財貨並非養軍物資,在眼下的信都周邊也很難變賣交易,因是隻能送到石遵這裡用作賄獻活動。

見到石遵之後,石閔便不乏焦慮的問道:“殿下可曾見到張豺?這狗賊犯下如此大罪,想要遮掩下來,總要讓他付出足夠代價!”

石閔所屬的遊擊軍正駐守在信都城外西境,他也是在野中劫掠的時候無意中發現張豺竟然膽大至斯,敢於截留襄國軍情矇蔽主上。雖然這件事不乏旁人蔘與配合,但基本上也只侷限在上層權貴的小範圍之中。

得此情報之後,石閔心驚之餘,也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連忙回報給石遵。希望石遵能夠籍此握住張豺的罪證把柄,要挾對方給予他們提供一些幫助。

“狗賊有恃無恐,我根本沒有機會與他談起此事。觀其姿態如此,只怕言破之後也難迫其就範啊!”

想到此前與張豺見面時的情景,石遵又不免憤懣於懷,恨恨說道。

石閔聞言後臉上便泛起兇光:“襄國失守,數萬大軍生死不知,更兼麻秋乃主上倚重肱骨,俱被這個狗賊遮蔽在外,如此大罪,他還敢強硬?如今我也收聚千數卒力,不如直衝其軍擒下他家罪卒爪牙,握此實證後直奏主上,到時看這狗賊要如何收場!”

“不可!”

聽到石閔這麼說,石遵想也不想便擺手拒絕,更覺石閔此人雖然勇壯可嘉,但是講到權謀則實在想得太簡單。張豺既然敢犯下如此罪過,自然有其底氣,且不論背後還有沒有同盟,單單張豺自己便不是他們兩人能夠挑戰的對手。

張豺其人部曲衆多,門生無數,就連主上對他都只能是提防敲打,不敢輕易下手拔除。儘管其人此次犯下大罪,但襄國失守消息一旦傳開,還不知會給信都帶來怎樣惡劣的影響。屆時只怕主上都要震怒於他們罔顧大局,先要處理了他們再去考慮如何懲處張豺。

不過也正是因爲石閔此人有勇無謀,石遵才能夠放心駕馭其人,若是其人勇武於外,內秀於中,憑眼下的石遵也未必就能駕馭得住他。

“張賊其人黨徒衆多,力撼只是下策,棘奴你切不可擅動引其警覺。若讓其人得悉你我將要對他不利,只恐我二人將要身死於前。”

石遵這麼說並非膽怯,而是非常有可能。石閔就算在外界掌握住張豺的罪實,未必有機會送入城中來,單憑石遵空口無憑的指認,張豺自然不會輕易認罪。

而且若因襄國陷落打擾到新年大典這國中羣臣俱懷期待的大事,他們二人也將會身陷衆矢之的。哪怕不使用非法的手段,有心人想借題發揮弄死他們二人也實在輕鬆。

石遵本來就還沒有徹底擺脫其兄石邃的牽連影響,而石閔自襄國出走,真追求起來,襄國陷落也要負上一部分責任,更不要說本身便就是一個部曲盡失的敗軍之將。

聽到石遵將利弊小作分析,石閔也意識到他設想的過於簡單了,不過還是滿懷不甘道:“難道只能坐看奸賊矇蔽主上,使得國事更加敗壞?”

“不然,你我二人雖然不可出手,但未必沒有回擊張賊的手段。我自是人微言輕,不被張賊放在眼中,但如今信都大軍雲集,重臣林立,又哪容張賊一人遮蔽天聽!我二人雖然不可直指張賊罪實,但自有勢大者可爲!”

在眼見到張豺對他的冷漠倨傲態度後,石遵也放棄了繼續與虎謀皮的打算,歸來後便一直在思忖能夠借勢何人以達成他的意圖,眼下也漸漸有了主意:“幽州張舉,不日便要抵達信都。其人統攜大軍歸國,而信都內外已是秩序草成,諸強並立,難免齟齬。我想遣棘奴你北行迎接,將此罪狀把柄授之,用或不用,在其自決,但此番義助,他也必有承情。”

石閔是真的不擅長此類權謀手段,聽到石遵已經有了主意,便乾脆點頭應了下來,只是又有些遲疑道:“幽州大軍歸國,自是人共矚目,我若走入其軍,難免會被窺見。我擔心殿下一人在此,一旦張豺欲不利於殿下,恐無防禦。更何況此事知者不乏,未必只我一人能入軍密告,張舉未必會……”

石遵聞言後便大笑道:“我總還是主上血脈,豈是尋常能受加害。讓你去見張舉,所爲還非將張豺罪跡密告,而是給他另一選擇。章武王兇橫傲慢,我料張舉與他未必就是情義契合。張豺久居國中,張舉戍邊多年,二強一旦裂目,張舉必無暇細擇良選……”

實力的欠缺讓石遵只能借力攀升,他也想過張豺與張舉之間或會有所溝通,但還要派石閔去交好張舉,賭的就是人心叵測。

如今的他在國中目下形勢秩序之下,很難獲得一個翻身的機會,而張舉這一強藩入國,極有可能會打破國中目下的秩序,這就是他的機會所在。

雖然外間都傳張舉與章武王石斌交往密切,但石斌的性格驕橫跋扈,與張舉的關係未必就如外間所傳那樣融洽。就算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什麼大的嫌隙,但石遵覺得他跟石斌相比也不是沒有優勢,特別在張舉這樣的強臣看來,他的年齡更小就是一個絕大的優勢!

退一步講,就算是張舉與石斌的聯盟牢不可破,如果有分頭下注的機會,而且在自己尚有餘力的情況下,石遵相信張舉也不會拒絕。

本就不平靜的信都,表面之下更是暗潮涌動,這令得本就四處漏風的羯國國勢裂痕被撐得更加觸目驚心。只是因爲有着新年分封大典這一共同的願景期望,才讓那些暗鬥沒有浮上表面。

但按照羯國這樣的形勢,能夠維持住表面的穩定纔是僥倖中的異數,而意外的發生纔是再尋常不過。

而接下來的這樁意外,則震驚得信都各方勢力俱都瞠目結舌:主上石虎巡視內六軍途中夜宿龍騰軍營中,卻突然遭到了刺殺!

0198 鄉土厚望0792 分道揚鑣0325 首戰0103 舟市亡命1503 三省六部0638 臨陣死戰0265 試水豫州1063 以屯代養1293 斬功待時0731 以女邀賢1213 荒謬鄉鬥1135 諸葛伏法0803 意在丞相0105 捨我其誰0643 人力有窮1279 慨然赴險0662 命懸一線0120 還施彼身0560 冒進必殃0635 苦心孤詣0894 兵不血刃0485 進退兩難成漢篇40845 官民共營1392 勇作貪功0597 陸師入都0062 蒸甕新釀0317 郗公之困1413 戴罪立功1207 關中民悍1276 盛世可望0684 君王心術0677 功業之基0875 羞愧殊功0960 光復舊都0508 禽獸之聲0341 大風起1416 夜抵廣宗0939 樑公長害0617 沈充入都0462 門生雲集1265 大駕西巡0899 兵入河北1184 助胡治史0660 建德殿外1249 自取死路1426 雄陣萬變0098 老叟自賤0411 吳興所歸0600 大仇得報0736 烈戰穎口0403 論功0310 議爵0540 偷閒半日1414 匹夫擒敵1283 思玄舌巧0235 殿中哭祭0276 怒起殺人0174 高門難入1405 相見恨晚1470 祖郎意堅1358 人間慘事1477 勝武獲持0733 大獲歸南1086 舊事奸讀0857 各有所謀0379 江東門戶1062 清慎勤簡0635 苦心孤詣0571 佳婿難得0614 衰德門敗0882 攔師於途0914 不堪一擊1486 賢內諫君1360 羽翼漸豐0296 兵臨城下0188 天子之淚1417 梟雄姿態1350 圍而不殺1236 仁恕壯烈1120 祖宗失德0185 妝奩1115 遼事盡付0718 火燒譙南1433 奸惡伏誅0721 奴死江畔1186 臨海水土誌0066 興家有道0336 建康人事0815 冶鑄精用0054 樂安高仲1297 平陽賊蹤0562 荊州之困1462 三代不述,今唯論茶0812 王道光輝0555 敬豫絕情1291 河西龍駒0634 奴賊之困0684 君王心術0414 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