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夠不夠?”
安喜延似笑非笑,手裡丟出的,是趙泰晤的口供。
以豪宅爲報酬,林巍驅使檢察官,更改口供,脅迫受害者簽下不起訴協議,並將趙泰晤原本涉嫌的案件,由檢方決定不起訴,免去牢獄之災。
內容詳細,安喜延自己還找人查了一通,經手幾人,哪幾個檢察官在其中奔走做事,連案件的受害者都被找到,錄了份口供,說明當初其實他本不願和解,但奈何趙家勢大,不同意和解,不收錢,恐怕收不了場。
提到林巍的字數不多,但卻也字字都在暗指林巍。
林巍搖了搖頭,笑容不改,淡定自若。
趙泰晤已經聽從他吩咐的律師,走了精神病的路子,希望能靠精神病擺脫罪責,林巍當然欣然應允,送他去精神病院遭罪幾年,他的口供自然也就毫無意義了。
他纔不會殺了趙泰晤——對於一個養尊處優,唯我獨尊的紈絝來說,能有什麼比關在精神病院,強制戒毒更折磨的事呢?
想出去?
那就等他那視子如命的媽媽散盡家財來救他吧。
林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看在趙亨敦的面子上,讓趙泰晤這輩子不愁吃喝活下去沒問題,但他一定要讓趙泰晤活的很窮——這纔有意思。
精神病提交的口供不能作爲證據,從趙泰晤那將事情堵住,一切都成了無稽之談。
安喜延不惱,再拿一份資料,甩在桌上。
“趙海雄選舉團隊十三人,全都是你親自挑選組建,其中已經花費的選舉金額與實際你所捐助款項存在大額偏差。
你還免費提供別墅給趙海雄居住?這個就更不用多說了吧?”
林巍嗤笑一聲,依舊不做聲。
桌上案件金額查的的確清楚,例如一行人在某次選舉活動中居住酒店、食費、活動費等等金額的估算,和實際選舉團隊的賬本作比對,差距明顯。
但林巍依舊只是不屑一顧。
收費低,是因爲酒店和飯店打折,活動費低,是因爲很多人都是林巍相熟的教會慈善機構的志願者,免費別墅,這是零首付五十年低息分期.違規獻金?抱歉,找到石錘再說吧。
想要給別人花錢,何必直接給錢呢?
林巍深諳此道,又有專業律師團隊辨明界限,檢察官怎麼查,也是查不清楚的。
除非有人真的就想要錢——那也無妨,讓家裡人去拉斯維加斯公費旅遊一圈,五星級酒店自帶合法賭場,手氣好,怎麼辦呢?稅可都是老老實實交過的。
辦法多的是。
安喜延見他不爲所動,眯了眯眼,隨後,重重拿出一打文件。
“好久沒見到這些了。”
林巍總算是來了些興趣,他慢條斯理打開這些文件,大多數以失蹤案爲主,一樁樁案件的名字讓他時不時面露幾分追憶,比如張謙、綿正鶴、金社長、李仲久等人,但最後,林巍還是隨手將文件丟在了桌上。
失蹤案要找到屍體纔能有起訴的權利。
其他類型的指控,林巍早就用強力部的部長崔忠式洗過一遍,關鍵證據丟的丟,損壞的損壞,找不到的,就永遠找不到。
他已經不涉及這些事情很久了,以前韓強植解決不了他,安喜延也不行。
安喜延還是不急,他再一擡手,卻是一個筆記本擺在桌上。
又是一疊文件放在桌上的同時,安喜延總算開口:“不得不說,林會長當真是厲害極了,這幾年,我辦過國會議員,也抓過不少檢察官的高層,但無論是誰,能做到林會長這樣滴水不漏的,卻是幾乎沒有。
人總有惰性,越是高位,身後的人越多,這破綻也就越多,可偏偏林會長卻像是不需要睡覺一樣,事事都像是親力親爲,凡事不留破綻。”
“但可惜,你知道,我們爲什麼要抓你嗎?”
安喜延問,林巍只是微笑,不回答,而後,她便自顧自的說着:“你的手伸的太長了。”
“檢察官是南韓半島最關鍵的一環,也是法律與社會公正的保障——你向這裡伸手.”
林巍嘆了口氣,打斷安喜延的誅心言論,而是疑惑道:“安檢察抓我,是因爲公義?”
安喜延目不斜視:“難道不是如此?你收買的檢察官數量高達兩位數,其中涉嫌多名部長,一位中院的檢察長,甚至連退休的老頭都不放過,只爲了以對方的人脈進一步收攏勢力。
你想要做什麼?難道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林巍只是表情淡漠:“時至今日,我的企業從無到有,支撐了近些年南韓經濟的上升勢頭,雖然這麼說有些自大,但我的的確確提供了上萬個工作的崗位,讓NW和金門成爲了許多年輕學子夢寐以求的職場。
以前,人們都說上SKY的目的是加入三興之類的企業,現在,他們總算將我的企業也列入其中,近年來,每年畢業的大學生的就業率,因爲我上升了幾個百分點,安檢察可曾知曉?”
林巍笑着,自顧自道:“你大概是懂得,有關我的報紙,你應當不會錯過。”
隨後,林巍坐起身來,繼續平靜道:“我按時納稅,積極公益,警局和檢察系統每年都能收到來自於我的慈善捐款,對行業其他人來說,也起到了代表性作用。”
“你污衊我濫用公權,賄賂檢察官,可我又爲何要這麼做呢?還是說,公職人員,就不能單純有幾個行業外的好友了嗎?
是,我的確和一些檢察官有着真摯的友誼,甚至偶爾還會去一起打打高爾夫球之類的,但是呢?
我何曾濫用這些權利爲我做過什麼不法的事情?”
林巍振振有詞,滿臉寫滿了正義的模樣,安喜延毫不掩飾的露出了厭惡的神色。
她冷笑一聲,隨後道:“別急,等底下的檢察官被查到給你辦了什麼事,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和哪些檢察官打過高爾夫球,和哪些檢察官是摯友?”
林巍思索片刻,隨後張口就來,一連十幾個名字,讓安喜延呼吸急促。
他說的無不是和安喜延關係不錯,或是以公正辦案出名的檢察官,那些人各個都是這次反林巍派系的調查組中的中堅力量。
安喜延重重一拍桌子:“無稽之談!林巍,你是想要污衊誰?”
“污衊?那我可就要說出具體時間了,我想想”
林巍思索片刻,隨後竟然真的將時間地點說的清清楚楚。
林巍見過的檢察官太多了,那些檢察官們活動的場合他也很清楚,時而就去主動刷個臉面,有些人不屑於他來往,但他卻將對方的名字身份記得清清楚楚。
此時丟出來,就是要噁心安喜延——我的確見過,你怎麼辦呢?要都查一遍嗎?
“林巍,我警告你,內部調查不是開玩笑,你所涉及到的事情也不是開玩笑,高東浩,崔忠式,宋明輝”
安喜延將一個個人名系數道出,隨後,質問林巍:“只要有一個鬆了口,你就別想逃脫干係!”
林巍依舊錶情淡然,隨後,輕笑兩聲:“倒是有不少耳熟的名字,那就請安檢察好好查查吧,儘快給我一個清白——現代辦案,不要弄得像古代糾察黨羽似的,檢察官內部誰不是前後輩關係,你這麼硬是查下去,你說不準也涉嫌其中呢。”
安喜延卻只是冷着臉再看林巍一會,不再問他,轉身便走。
緊接着,就是安喜延給林巍上強度的過程。
林巍淡定自若的面對着安喜延施加的壓力。
她命令千信雨每二十分鐘就要推開林巍的門一次。
其中,大概三到五次之內,就會拿出一份新的口供或證據。
有的是他和某些檢察官的通話紀律,有的是某些檢察官扛不住壓力,說替某某上位檢察官做過什麼事。
林巍很清楚,這次糾察,肯定是有人要脫下檢察官的衣服的,也肯定是要有人去坐牢的。
但關鍵就在於能不能咬到他。
林巍,高東浩,崔忠式,宋明輝四人中,崔忠式和宋明輝不可能開口,因爲幾人利益糾葛太深,也彼此都清楚對方不可能背叛彼此,囚徒困境之類的東西對他們無用。
而唯一不穩定的高東浩,手裡的鐵證纔剛被收拾過一遍,反而,他曾經偷錄下的證據,成爲了林巍幾人絞死他的繩套。
就如同高東浩會偷錄聚會內容一般,林巍幾人各自也都掌握着一些隱秘的證據,拿出一些單純指向他的,就能讓高東浩死無葬身之地。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閉好嘴,保持沉默,或許還有可能,要背一些鍋,將宋明輝和高東浩的鍋接過去,並且絕對不能咬到林巍身上。
他可以選擇投靠安喜延,但如果只有一份口供,想要咬死林巍幾人?
呵.異想天開。
但的確有一件事直指林巍。
那就是安南市市長樸成裴的案子——雖然證據等都已經洗了乾淨,可難免有些當時做事的小檢察官扛不住壓力,鬆了口。
而林巍也毫無疑問的,在面無表情的千信雨遞來的文件裡,看到了和樸成裴有關的口供證據。
這或許是他唯一的破綻,他很清楚。
一旦坐實,崔忠式和他都將鋃鐺入獄。
“來回走來走去,不累嗎?”
林巍突然開口。
千信雨琢磨了一會,乾脆坐下,看着林巍,表情平靜:“你知不知道這次因爲你,要有多少檢察官付出代價?”
“因爲我?”林巍只是搖頭笑了笑:“當韓強植倒下的時候,也有許多人因我丟了工作,進了監獄是我的錯嗎?”
“所以當韓強植倒下之後,你就要成爲一個更強大的韓強植才行?”
千信雨直勾勾的看着林巍,而林巍卻看着她,表情平靜的反問:“我真的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嗎?”
“以權謀私,難道還.”千信雨還要再說。
“我做了什麼?”林巍雙眼銳利,卻難掩憤怒的用力趴在桌子上,手掌拍出一聲響。
“以權謀私?我難道利用了什麼權力去草菅人命?我難道用檢察官替我去殘害忠良?”
林巍的反問沒有動搖千信雨,相反,她怒視着林巍:“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你現在這副做派是在爲了什麼?想要自保?不再重蹈覆轍?
可當你糾結了這一羣朋黨之後,你身邊的人是爲了自保嗎?
有多人因爲你和崔忠式這羣傢伙的聯盟,被迫放棄了檢察官的工作,多少冤假錯案無法得到伸張?
你不需要靠這些關係去擦屁股,但總有人需要!”
林巍卻只是搖搖頭,隨後淡然道:“這件事與我無關,即便這個世界不存在我的身影,他們也會存在。”
“所以你就要親自組織這一羣人,乾脆以你的利益行動?”
千信雨自認看清了林巍。
“你會懂的。”
林巍平靜的望着她:“我和你認知中的黑暗不同,我只是一道有些別緻的灰色,只有畫紙上存在絕對的黑與白,而在這裡,黑白並不存在。
這是這座半島運行的規則,你無法反抗,只有順其自然,再獨善其身,人,只有在自己所能掌握的小世界裡,盡力維持心中的黑白。
你會懂的。
你其實也很清楚,你所憤恨的不是我被控告的罪名,而是別的東西。
如果說在這些事情中有一件事是我自覺錯誤,且必須要道歉的存在。
那也只有對你。
但我必須要讓你看清一些事情,用你自己的眼睛看清楚,隨後,你纔會認同我的觀點,理解我的想法,真正的釋然我們的過去。”
“呵。”
千信雨只是嗤笑一聲,憤然離席。
林巍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離開。
仰起頭,閉上眼。
你很快就會見到了。
你所謂信仰的崩塌與我的強大。
“韓度京xi,事已至此,何必猶豫?”
安喜延表情淡定沉着的將手上的文件遞給韓度京。
韓度京看過一遍,心臟便如打鼓般砰砰作響。
只看安喜延遞給他的,是一份完整的,經過修訂整合的包含了證據鏈的報告。
所寫的內容,正是安南市市長樸成裴一案的事情經過。
其中,有一個檢察官對於案件內容供認不諱的口供記錄。
他承認了在崔忠式的指使下,清除了模糊指向林巍的證據,並按照僞造好的內容,將案發現場佈置爲全部指認向拆遷戶和樸成裴的私人恩怨,這才記錄結案。
雖然沒有實際證據,但卻有周密的口供,並指出此案的關鍵證人韓度京在法庭提交了虛假口供。
原本的證據鏈上僞造的部分已經被圈出重點,而一份口供卻又擺在了韓度京的面前。
“這一份,是韓刑警當初的口供——也是最關鍵的那一份。”
安喜延平靜的看着韓度京:“只要韓刑警承認這份內容是僞造的,是林巍和崔忠式的命令,那麼樸成裴案就會翻案,並且,我們會將真正的兇手繩之以法。”
韓度京沉默着,一言不發,半晌,才說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考慮清楚。”安喜延只是笑笑,拿出幾份文件,丟在桌上。
韓度京看過之後,只是面無表情的又再次放下。
“你妻子的葬禮哪來的錢?”
安喜延不急不緩:“還有,在蒐集涉案的當時幾位檢察官的情報時,我意外收集到了一些他們當初調查樸成裴案件的內容證據。
其中,有一些,指向你。”
安喜延平靜的說着:“你在安南市並不乾淨。”
韓度京垂着頭。
“林巍恐怕也不知道這一點吧?你在安南市裡,和樸成裴一起,做了多少壞事,留下多少證據.他以爲你是乾淨的,所以還留着你,甚至讓你來首爾,當他一條偶爾用得上的警犬。”
安喜延眯着眼,身體前傾,看着韓度京:“你說,如果他知道你身上有這麼多案子,還知道你有可能成爲翻案的關鍵,你的下場會如何?”
韓度京擡起頭,目光冷漠:“你是在威脅我,如果我不答應合作,你會將事情都告訴林巍?”
“我不是在威脅你,而是我也不能保證,我收集到的消息,到底有哪些會留到林巍手裡去。”
安喜延嘆氣一聲,坐好之後,淡淡道:“他的人太多了,多到已經抓不完,抓不乾淨。”
“檢察官爲什麼會被他一個財閥收攏?他有多少錢能撒?”
韓度京反問。
安喜延卻搖搖頭,坦白道:“林巍並未花多少錢,只是”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盧玄武對檢察系統的強力鎮壓,國會接連出臺對檢察系統的限制法案,這讓檢察官系統被迫抱團,大家都不希望被國會一刀刀割肉,丟失手裡的權利。
只有抱在一起,纔能有更大的力量,集合更大的人脈,在國會中反對這些法案。
而林巍只是和幾個頭頭關係好,自然而然,就有了半壁江山。
而那些頭頭爲什麼看中他?無非是他們也想上進罷了。
想要出名,要靠林巍,想要有錢,要靠林巍,林巍靠着他們,反過來再和國會議員湊到一窩,左右逢源,互相搭橋,議員也偏偏需要他的錢和輿論影響力,也需要檢察官撐腰保護自己不被送到監獄去,他這個看似‘無足輕重’的會長,反倒成了這羣人裡最關鍵的人物。
而爲什麼一定要抓林巍?
也正是因爲如此。
林巍左右逢源的勢力太強了,這短短五年藉助天時地利,已經近乎無人可當,如果下一任總統是他扶持上去的,天知道他會在下一個五年任期裡做到什麼地步,到時候,檢察官是他的人,國會裡是他的人,總統來來去去,選來選去也都是他精心挑選的候選人
那到底誰纔是南韓的總統!?
李江熙等人雖然也乾淨不到哪裡去,但只要他們上去,原本緊緊圍繞在林巍身邊的人就會被打壓拆散,到時林巍只能再重新來過,也就沒有這個可怕的勢頭了。
如果還能再來一個盧玄武的五年任期,再繼續割掉檢察系統的強橫力量,對國會和選舉也做出一些進步改變,直到那時,半島纔有光明的未來
安喜延回過神來,韓度京已經等了她很久,安喜延垂下視線,隨後,淡淡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找到你嗎?”
“爲什麼?”韓度京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因爲你現在無親無故。”
安喜延平靜的說着:“其他人會擔心家人遭受報復,但你不用。”
“也好方便你用完就丟?”韓度京冷笑兩聲,而安喜延卻只是平靜道:“我會盡可能保護你,但林巍絕不會你的事是瞞不住的,無論你站不站出來,林巍已經意識到,樸成裴案會是他近年來最大的破綻。
而這個破綻,就在於你。
只要你死了,他便無懈可擊。
甚至不需要有人告訴他,或提起什麼,他只要自己細細覆盤一遍,就能想到自己唯一的破綻落在哪裡。
韓度京xi,你覺得,即便熬過這一次,堅決不鬆口,他還會相信你,並給你下一次繼續成爲破綻的機會嗎?
他對付樸成裴的時候,你也在場吧?你難道會覺得他是什麼講信義的好人嗎?”
韓度京沉默的低下了頭。
安喜延放下紙筆,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在門口時,扭頭,低聲道:“我懇求你,以一個警察的身份爲了自己,也爲了正義,放手一搏吧。”
她出了門,就看到站在審訊室外的千信雨。
對方此刻正面無表情的注視着房間裡的韓度京,而看到她出來,千信雨也只是微微點頭,就算打過了招呼。
“你會保護他麼?”
千信雨突然問。
安喜延沉默片刻,隨後嘆了口氣:“盡我所能吧,無論他說什麼,在這件事之後,他都很難獨善其身。”
千信雨沒有看她:“所以,你是爲了能抓住林巍,拿他的命來試試?”
“總不能任由事情發生,總是要有人犧牲的,而我,也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難道你沒有嗎?每一個站在這裡對付林巍和宋明輝的傢伙,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安喜延反問着。
“所以你親手將樸成裴案放到林巍的桌子上,現在又故意告訴韓度京他危在旦夕.之後呢?”
千信雨問。
安喜延看了看左右,隨後,淡淡道:“加強布控,看看有沒有內鬼出來。”
千信雨沉默不語,安喜延轉身離開,口中提醒着:“別讓林巍睡覺,今天調查延長到深夜三點,以後每天只讓他回家最多六個小時。”
千信雨沉默着,等了二十分鐘,推開了韓度京審訊室的大門。
這是她第一次和韓度京見面。
千信雨表情漠然,復讀機一般重複着勸說的話——要他棄暗投明。
但韓度京卻是在打量着他,半晌,突然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首爾中檢督察部高級檢察官千信雨。”
她說完後,卻突然看到了韓度京的眼神。
韓度京看着她,半晌,點了點頭,原本有些緊繃的身體,突然放鬆了下來。
千信雨一愣。隨後,她眉頭逐漸緊鎖,突然開口:“你爲什麼信任林巍?”
韓度京不說話,只是最後又看了她幾眼,低下頭,突然道:“我答應了,我要和安喜延檢察官再談談。”
嗯!?
千信雨一愣,還不等她想清楚原因,通過監聽得到了消息的外邊的檢察官,就已經喊來了安喜延,安喜延飛快的進了屋,拍了拍千信雨的肩膀,難掩喜色。
而千信雨則渾渾噩噩的起身離開。
在門口,千信雨扭頭,雙眼滿是迷惘。
她在想。
林巍爲什麼會留下韓度京呢。
他不知道韓度京會是自己的破綻嗎?
不,他怎麼能不知道。
千信雨慢步走着忽的,腳步一頓。
隨後,她步伐越走越快,走到林巍所在的房間後,關掉監控室的攝像頭和監聽按鈕,在一旁負責監視的檢察官的驚愕表情中,推門而入。
“爲什麼留下韓度京。”
她單刀直入。
林巍平靜的看着她,不說話。
千信雨看着他,呼吸逐漸急促:“你就這麼信任他不會背叛你!?”
林巍繼續平靜的看着她,半晌,擡起頭看了看監控攝像頭,又收回視線,隨後,終於開口:“你到底是想問我什麼。”
千信雨直勾勾的看着他,不敢確信自己的猜測,而林巍卻只是看着她,半晌,無奈一笑,終於表現的有些失落,意味深長的說出了一句話。
“我只信任那些信任我的人,和我想要信任的人,他是前者。”
但隨後,他只是淡定自若的長吸了口氣:“還有什麼要審訊的嗎?”
他什麼話沒說,只是看着千信雨,而千信雨也只是看着他,半晌後,咬着牙,猛地扭頭便走。
她走的太快,推開門後,看到了那負責控制檯的檢察官手忙腳亂的動作。
“就開着吧。”
千信雨面無表情的說完,轉身離開。
而房間裡的林巍,閉着眼,再次陷入假寐。
千信雨疲倦的回到辦公室。
劉美娜被吞沒在高過頭頂的文件裡。
“信雨姐,回來啦。”
劉美娜露出甜甜的笑。
千信雨疲倦的嗯了一聲,她如今被破格提拔爲高級檢察官,有了屬於自己的辦公室,劉美娜也直接成爲了正式檢察官,在她的辦公室辦公。
房間裡的其他人此刻都在外奔走,只有她們兩個,一個忙於文件,一個則要盯着調查的人。
千信雨是需要換班的,否則林巍那邊一天要來回折騰十八個小時,她一個人怎麼扛得住?到時候被審訊的沒趴下,審訊的先趴窩了。
劉美娜看出了她的疲憊,沉默片刻,放下紙筆,低聲道:“你還沒想好嗎?安部長已經催了兩次了,你最好還是儘快想好吧,要不然等到林巍那邊反應過來做出回擊,說不準事情就又要有變化了。”
千信雨嗯了一聲,看着桌上自己寫了個開頭的口供。
‘林巍臥底判節.’
她只寫了個開頭。
千信雨不由回想起了安喜延的話。
“在整理姜科長的遺物時,我們找到了警局內部一份和臥底檔案有關的資料,順藤摸瓜,金門許多人的罪證也就浮出水面。
但想要抓住林巍,我們必須要掌握林巍到底在這件案子裡是什麼身份,什麼作用.
只要你能找到林巍臥底變節的證據,相信我,這次案子,就有了重大突破,林巍絕對想不到,我們的目的是要通過他臥底的身份做文章.
一旦他臥底變節的案子被坐實,這些無頭案就有了主人,林巍只以爲自己要坐幾年牢,但如果這些能敲定.他可能就要蹲一輩子。”
千信雨能證實林巍曾經是臥底的身份嗎。
她可以。
她是親歷者,和林巍一起遭遇了整件事,甚至他的臥底檔案都是她拿出來的。
而且,她不止擁有一份物證。
千信雨沉默着,看向劉美娜,對方坐在辦公桌前,被沉重的文件壓得擡不起頭。
“.美娜xi。”
“啊?”劉美娜擡起頭,難掩疲憊。
“抱歉,還以爲帶你來這邊會輕鬆一點。”千信雨嘆了口氣。
劉美娜卻無所謂道:“哎呀,都一樣,哪個檢察官不是從這走出來的啊。”
“.嗯,我先回趟家,有份資料需要拿。”
千信雨說着,起身拿起外套向外走去。
而劉美娜答應了一聲,目送她離開,猶豫片刻,拿出手機,給一位固定通訊人發去了消息。
“我明天回家早點。”
“好的,約個飯?”
“算啦,沒時間,挺忙的。”
“好。”
放下手機,劉美娜低下頭,不動半晌,繼續提起筆,莎莎處理着文件。
一路上,千信雨頻頻回頭,兜了好幾個圈子,確定無人跟蹤,才飛快將車開回了家。
千信雨進了房間,打開衣櫃,拉出抽屜放到一邊,暴露了下頭上鎖的保險櫃。
她輸入密碼,打開,掏出幾份文件,其中一份,她拿在手上,打開看了看。
林巍的臥底資料。
照片上的他笑容青澀燦爛,利落的寸頭和陽光的氣質與審訊室中的他截然不同。
千信雨只是呆呆的看了一會,隨後起身。
她走到燃氣爐旁,打開燃氣。
隨後,將這整份文件燒着,燙手的時候,才丟到平底鍋裡,拿着筷子,反覆挑出還有殘餘的,丟到火上,直到全部燒成灰燼。
千信雨面無表情的收攏灰燼,衝進馬桶。
她明白了自己在這個事件裡的作用,也終於想清楚了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樣一場浩浩蕩蕩的大事件之中。
也終於想明白了,林巍爲什麼會在當初她滿心憤怒的上門詢問時,只說出了那樣一句挽留她的話。
‘不要相信那個女人所說的話.也不要與我爲敵,信雨,做我的朋友。’
他不是在挽留她。
而是在問她。
現在,你要相信誰?
爲什麼林巍會相信韓度京不會暴露他?
是因爲韓度京相信林巍不會在用完之後丟掉自己。
爲什麼?
多簡單啊。
只要她走到韓度京面前,就夠了。
就連她還活着,韓度京怎麼會懷疑林巍會丟棄自己呢?
呵.
輸的真乾淨啊。
千信雨自嘲的笑笑,扭頭,重新出門。
那她爲什麼不信任林巍呢?
千信雨也明白了原因。
她根本就不是因爲安喜延的話而毅然決然走到了林巍的對立面。
而是
愛而不得。
那.安喜延信任她嗎?
這高級檢察官的身份,辦公室,等等東西,是因爲信任她嗎?
不,而是算準了她本就正義的性格,和那份愛而不得。
那安喜延到底需要她的是什麼呢?
林巍又爲何還在放任她呢?
千信雨擡起頭,天空陰暗,似乎要下雨了。
她坐進車裡,沉默許久,拿出一盒女士香菸,點燃後,吐出一口煙霧。
踩下油門,車輛緩緩駛向公路。
下雨了。
天空中陰沉的烏雲中終於響起一聲霹靂,隨後是綿綿雨滴落下。
車子不快不慢的行駛在路上,突的,一輛黑色轎車並行在一旁,還按了喇叭。
千信雨透過車窗,看到了一張頗爲熟悉的臉,她雙眼微微瞪大,而對方卻只是拉下車窗。
“夫人叫我解決你,但我認爲會長不會滿意這個決定。”
車泰植看着她,沒有多餘表情,只是平靜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別讓我難做。”
說罷,一輛失控的麪包車自前方突然轉向,千信雨本能的一腳踩下剎車,那麪包車便一頭撞在空氣上,驚的路人發出一陣驚呼。
麪包車險之又險的撞了一下欄杆停了下來,下車的人表情平靜,直勾勾的看着千信雨。
但也只是一兩秒後,那人便自顧自的掏出電話道:“喂?我車子壞了,剛纔轉向失靈.對,現在不敢開了,你們來處理一下吧,能順便找個拖車公司嗎?沒造成人員傷亡。”
千信雨心跳的極快。
扭頭,那輛車泰植駕駛的黑色轎車早已消失不見。
千信雨沉默半晌,發動汽車,重新開向檢察院。
到了檢察院內,她枯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
安喜延在敞開的門邊敲了敲門,依靠在辦公室門口,吸引了千信雨的視線。
“如果實在難做就算了我知道,臥底案對你來說,大概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安喜延說話時,看起來很是善解人意,她笑着:“有韓度京開口,也差不多夠了,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林巍聽到這個消息的表情?”
“現在?不怕內鬼了?”
千信雨反問。
“內鬼?”
安喜延勾起嘴角。
她偏偏頭,指向的劉美娜的位置上空無一人。
“你看,果然還是釣到了吧。”
千信雨瞪大雙眼,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劉美娜不在了,但半晌後,什麼多餘的話都沒說:“劉美娜做了什麼?”
“暫時還不知道,但我們已經掌握了她和別人用暗語傳消息的事,你恐怕不知道吧,劉美娜就是他用來監視你的,你剛走,就有人發了消息。”
安喜延頓了頓,而後道:“恐怕是有什麼緊急的消息一定要告訴他才行。”
緊急的消息。
千信雨沉默着,突然擡起頭:“安部長,您真的需要我嗎?”
“當然啊!不過,下次你要是突然有事要回去,記得說一聲。”
安喜延說着,頓了頓道:“最近的情況你也知道,安全第一。”
她警告了一番:“說不準這次劉美娜突然聯繫那人,就是針對你的安全呢,你要小心,下次別私自行動了。”
千信雨低下了頭:“嗯美娜她會怎麼辦?”
“她還嘴硬着呢,沒關係,慢慢查,你別太在意。”安喜延一臉的勝券在握,扭頭離去。
千信雨半晌,突然,笑了兩聲,坐在椅子上,扭頭,看着窗外。
她懂了。
安喜延需要她的目的,一是爲了這個臥底案——她想,如果千信雨恨透了林巍,或許即便是僞證,也會咬着牙寫出一份讓她滿意的口供來咬死林巍,說不準,千信雨手上還會有什麼和林巍有關的真實證據呢。
第二,也是最主要的.
她是故意留着千信雨釣魚。
如果千信雨是假意投誠,就用假消息誤導林巍的信息判斷,或者通過監控監聽她來抓出其他檢察官系統的內鬼。
如果她是真的投誠,那林巍就會很清楚她的危害性,安喜延認爲,千信雨和林巍藕斷絲連,不是情人勝似情人,又是在他還在金門的小混混時期就可能偷偷在一起的雖然不知道這些資料和信息從何而來,怎麼調查到的,但千信雨有預感,安喜延一定清楚。
那林巍爲了保證自己的陳年舊案不被牽扯出來,就有可能鋌而走險先一步滅口.只要抓住現行,安喜延就能想辦法將案子丟到林巍這邊。
這也是爲何安喜延在叮囑她不要單獨回家,最近始終要求所有人都最少兩三個一起拼車回去,或一起住在附近酒店的原因了。
千信雨呆呆看着窗外,那林巍要她做的是什麼呢?
她想,她已經做到了。
那就是讓安喜延誤以爲勝券在握——是啊,韓度京現在看似主動交代了,又抓到了內鬼可以作爲突破口,千信雨已經完成了她在安喜延這裡的使命。
而她也燒燬了自己很久之前,因爲某種複雜的情緒而留下的林巍的臥底檔案,並且拒絕指控林巍。
這傢伙.
他竟然敢篤定,直到最後自己會選擇站在他這一邊?
又或者.
千信雨低着頭——他相信,即便她不如他預判那樣行動,也會有人彌補他的過錯,就像方纔那臺麪包車。
監視
是啊,安喜延在監視她,那林巍那邊,怎麼可能會放任她自由行事呢?
千信雨起身,找到安喜延。
“我想回家一趟。”
“.行,那就讓小李陪你去一趟?”
“我自己去吧,沒事。”
千信雨笑着:“事情不都已經要結束了嗎?”
安喜延想了想,點點頭,任由她去。
千信雨下樓,重新開車回到家邊,卻看到一家搬家公司正在搬運傢俱。
她停下腳步。
“您好,能說說是搬那棟樓的東西嗎?”
千信雨問完,搬家工人隨手指了指一旁,她仰起頭,沉默片刻。
“是1802戶?”
“呃,是啊。”搬家工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千信雨邁開腳步,和工人一起電梯上樓。
在自家門前停下腳步,她扭頭看去,1802門戶大開,尹炫優看着手錶,一隻手拿着電話,不知在說着什麼,見到她身影出現,尹炫優先是一愣,隨後微微鞠躬。
“什麼時候開始的?”
千信雨突然問。
尹炫優猶豫片刻,走到近前,低聲道:“從會長被立項調查開始。”
“是他吩咐的?”千信雨再問。
“是夫人看上了這裡,說要買下來投資,現在打算搬走一些東西,重新裝修賣掉。”
尹炫優說着,沉默着看了她片刻,嘆息道:“希望您不要誤會,這一切和會長無關,也請您不要告訴會長這一點。”
“他會一無所知嗎?”千信雨反問,而尹炫優卻只是平靜的答覆道:“會長也不是無所不知的,他只是知道,身邊的人不會辜負他的信任。”
倒也算得上是愚問賢答。
千信雨自嘲的笑笑,推門而入,道:“我打算辭職,你怎麼看?”
“會長會很失望吧。”尹炫優誠懇的回答道:“他是真心希望您能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的。”
“可或許,這世界上我想要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千信雨站在門邊,失落的說。
尹炫優不知作何答覆,他對於千信雨的瞭解也僅限於林巍和他的閒聊,在他看來,千信雨對於林巍而言,像是他一塊無法癒合的傷疤,就連他自己也少見的不知該作何處置,只能放到那裡,每逢陰雨便隱隱作痛。
但他還是在斟酌片刻後,給出了自認爲合適的答案。
“會長總是能做到一些不可能的事,創造一些不存在的東西,您或許也可以,這或許是爲何會長當初會幫助並希望您成爲檢察官的原因。
會長曾說過,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是因爲存在而存在,而是先渴望存在,而後存在的。”
尹炫優手機再響,他看過一眼,急忙道:“抱歉,我恐怕要離開了。”
他接起電話,捂着手機匆匆離去。
千信雨愣在原地,半晌,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