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高紀事
這人是不是哪裡有問題了……?
我下次投胎轉世,是男是女關他什麼事?
心裡納悶的埋怨着,我又舀了半碗湯,喝下兩口,隨後第一個離開了有覺殿,始終沒有嚐出來到底桌上哪道菜是陳茜的手藝,不過,知不知道又有何關係,桌上的菜都是給大家吃的,誰都嘗過了,知道又要何用?
有時候,我甚至有些討厭他那樣無私下去,無私就等於對任何人都敞開了胸懷,想把誰擁入懷裡都可以,如此,真愛就顯得很渺茫。
我甚至……寧願他可以對我自私,起碼,這樣就能知道他到底有多愛我有多在乎我。
自私太過分,是禍害,但是無私太過分,卻是對人的一種傷害。
至少,它傷害到了我的心……
隔日不久,七月己丑日至,根據黃道吉日,此日宜嫁娶,成親的不是大人,而恰恰是纔剛九歲的皇太子。這樁親事並非太子伯宗所一廂情願地,他尚且年幼,根本不懂得情愛爲何物,一切皆是陳茜強牽過來的紅線。
新娘子芳名王少姬,已然十三歲,樣子很乖巧,是金紫光祿大夫王固之女,我見到她與藥王在一起時,愣是覺得他們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一對姐弟,這場喜宴更像是認親宴。
他們坐在一塊兒捱得很近,新娘子的頭上蓋着繡有鴛鴦牡丹的大紅蓋頭,我看見她兩隻玉手緊緊地握着,看樣子很是緊張,再看藥王,他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今天好逮是你的喜事,高興一下才是。”我走上去,勸勸他。
他的態度還是那樣,沒有改變,依然那麼不高興,張口就十分任性:“我真想跟乾爹換,你當新郎,我當賓客。”
我擡起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稍稍嚴肅:“休得瞎說!這是你父皇定下來的婚事,無法更改。”
皇太子擡起頭,關心着問道:“成親了以後,我可以當她是姐姐麼?”
我大度的回答:“現在可以,等你長大了就不可以!男子漢要負責任,娶了人家就是自己的妻。”
殿外響起了響亮的鞭炮聲,宮女端着一壺酒進來,我心知他們是要喝合巹酒了,催了藥王一聲,催他揭開新娘子的紅蓋頭,藥王無奈地立起身,背對我,揭開了新娘子的紅蓋頭,宮女隨即斟了酒入杯,遞給他們,我悄然轉過身,沒有看他們喝下就離開了洞房。
陳茜在春華殿大宴上與新娘子的父親欣然話家常,身邊伴着沈妙容,沒有記得傳令叫我過去,是一時忘記了還是故意如此,我已不在乎,自己抱着一大罈老酒,立在殿外寬闊空地前的石階口,想起過去的j□j,心傷驟然發作,竟然控制不住,在鞭炮聲的遮掩下,脫口朝天大喊起來,試圖把痛苦發泄出來。
喊完了,我又隨意在石階上坐下,舉起手中的酒罈,仰着面,將酒大口大口地灌入嘴裡,來不及入口的酒隨意落在胸前,稍稍溼了衣襟。
古人云:借酒澆愁,愁更愁。
我將一大壇酒痛快地喝乾之後,仍舊得不到解脫,右手抱着空壇,隨意地躺在空地上,仰望天上明月星辰,漸漸地發現眼裡有了重影。
“一個人在這裡喝酒,你喝的是喜酒還是悶酒?”
男子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是唯一一個理會我的聲音,我依舊躺着,沒有回頭看看是什麼人。片刻,一張極像安成王的面龐自行闖入了我的眼界,我愣了一愣,看着有重影的這個人,傻笑了起來,指着他道:“原來,不止月亮有孿生兄弟,連安成王也有……”
陳頊面不改色,半蹲在我身旁,一本正經道:“你醉了,當着本王的面連胡話都敢說出口。”
我很快斂了笑容,擡起上半身,也一本正經:“王爺總是抓着機會纏着我有何目的?我又不是女子,又不是你喜歡的阿若,你應該去纏她纔是。”
“很簡單,你忠心於本王,當本王的乘風殿詹事,本王就放過你。”
我聽了,大笑起來,又指着他說:“王爺,你是嫉妒了皇上,對不對?你是嫉妒心發作了,想要把對皇上最忠心的人爭奪到手,對不對?”
陳頊有些不滿了,稍稍別過臉,反駁道:“你不要信口胡說。”
我又笑了起來:“我沒有胡說!滿朝文武,有的是人才,王爺不去挑,偏偏就挑了我,不是出於嫉妒是什麼?”
他無話辯解,便不出聲了,我不理會他的心情,繼續往下說:“王爺你死心吧!我只對皇上一人盡忠,這全然是因爲愛,等到我對皇上由愛生恨的時候,我纔會背棄他。”
陳頊哼了一聲:“本王纔不信,若真是因爲愛,你何必避開他。”
我答道:“那好啊王爺,我叫阿若去研一種情藥,咱們一起吃了,你愛上我,我也愛上你,這樣一來,我就會離開皇上,追隨你,你也就得償所願了。”
說出這樣的反話,本想是刺激陳頊,想讓他放棄初衷,可誰知我剛把話說完,陳頊就賞了我重重的一拳。
我支撐不住,倒了下去,重新躺在冰涼的地面上,鬢角很疼。
“喂,韓子高!韓子高!”陳頊在一旁呼喚,扯了我一下,我閉上眼不動,躺在那裡裝死,妄圖以這招使他自行退卻離開,但我又再一次失算了。
身子被別人擡了起來,摟抱着移動,我猜測這個人是安成王,因爲我的身側除了他,不會有別人,抱着我的人,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
昏昏沉沉,腦子裡忽然現出未開的混沌,許久,許久,等到我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然是躺在了軟榻上,有一雙手從我身後緊緊地摟着我的身子,回想起當初抱起我的人是安成王,不由讓我擔憂——難道現在在身後的人是安成王?……不會吧?
我微一往後側頭,貼在背後的男子越發貼得緊摟得緊了。是時,有老太監的聲音響起,很是清晰地在喚了聲:“皇上,該起來梳洗了。”
聞言,我才明白所處之地是什麼地方了,忙扯開那男子的手,擡起上半身,一看,果然是他。安成王怎麼一夜間換成了陳茜?這問題的答案,我且不先去思尋,只先下意識地往後爬,離同榻之人遠遠的。
陳茜見此,也跟着爬上來,一手抓住我的左腳踝,一手摟住我的腰。我急忙掙扎,蹭動被他鉗制住的左腳:“放開我!你放手,不要碰我!”
“朕不放,你是朕的人!”
“全天下的人都是你的人,除了我!”
“阿蠻,你幹嘛要這麼抗拒朕?朕又沒有待你不好!”
“滾!你去寵愛你的英琪!不要煩我!”
陳茜全身壓上來,將我壓趴了,嚴聲脫口:“給朕好好地聽話!”
我一意孤行,使出力勁想要把背上的他挪開,一個勁道:“不聽!我不聽!”
陳茜把頭探到我左頸,突然在我毫無意料之下用力咬住了我的耳廓,我隨即一聲慘叫,大叫了一聲‘啊’。
“再不聽話,朕就把它咬下來!”陳茜鬆開了口,發出狠毒的威脅。
我擡起左手,捂住做痛的耳廓揉了揉,微微收斂了,覺得壓在自己背上的不是人,倒像是隻發威的老虎。
劉公公再度回來,一見這情況,皺起了白眉,出聲道:“皇上,韓大人,哎喲!這都怎麼了?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再不起來梳洗,恐怕連早飯都要放涼了。”
陳茜聽罷,從我身上離開,就在那一剎那,我得到了解脫,先於他跑下了龍榻。
“阿蠻,你等等朕!”陳茜張口,緊跟着下了榻,命令我:“幫朕穿衣梳頭。”
我聽在耳裡,並不放在心上,只顧着自己穿戴,穿好了就要走。
陳茜再度出語,滿口不滿:“你聾了麼?要朕喚你幾次!”
“想要別人服侍這些,喚英琪過來不就行了?”我悠然地回答他,執意邁步。
“英琪英琪的,你爲什麼總是把朕的要求推給他?你就這麼希望他取代你的位置麼!”陳茜開始發脾氣。
我冷哼了一聲,回答:“不是我希望,是你已經讓他取代了我,你既然現在愛的是他,何必再糾纏着我?放我自由不好麼?”
“朕沒有不愛你啊!朕只是想多一個人服侍。”陳茜辯解着。
“後宮裡,你想要多少妃子都可以,我可以忍,但是!這個後宮裡侍奉你的男子只能有一個!你只能愛一個!我不希望你像衛靈公那樣,愛着彌子暇之時還要寵着公子朝,我不想變成彌子暇!”
縱然他再怎麼辯解,我已經不會傻到再相信一次!
“你……你難道又……”
“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以後不會再給你機會了!如果你選擇英琪侍奉你,我還會留在朝廷裡,畢竟這個天下有一半是我替你打下來的!如果你執意要我跟他一起侍奉你,執意要愛兩個的話,我只好離你而去,跟阿若到周國去,永遠不回來!”
說完了這一番心裡話,我便繼續邁步,徑直出了他的寢宮,回到自己的住處以後,梳洗一番罷,對早飯全無食慾,便自行到御花園去散散心,一往那裡,胡亂逛了半圈,不經意間,與安成王打了個照面。
“昨晚是你把我送到皇上那裡的?”我跟他並肩同行,一同逛御花園時,不由問他。
那男子沒有避諱,甚至坦坦蕩蕩地向我承認了,回道:“皇上就在春華殿上,本王當然只能交給他了。”
“春華殿上設喜宴,滿朝文武皆在,你怎麼能就這麼把我交給他呢!往後,我在各位大人面前可怎麼擡頭!”我聽了有些氣急,不管他的身份有多高貴,直統統地脫口。
安成王卻是不以爲然,平靜地回答:“皇上登基以來,滿朝文武,哪個不知道你跟皇上是什麼樣的關係?這個時候還想爲自己立貞潔牌坊,未免是幻想了。”
“我可沒有這麼想,只是想保存一點底線,你這樣做,他們就會認爲我狂妄至極,連醉倒了都要皇上侍候!今後恐怕會將我當成異己。”我力圖解釋,到最後,發現自己越是生氣他越是得意,索性閉口不言。
“這跟本王毫無干系,本王請你當詹事你不肯,哈!真出了那樣的事,本王只管當它是娛興。”
安成王袖手旁觀的態度,即刻讓我覺得他像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小人,一點點怨恨在齒縫間生出,雙眼瞪着他的後背,卻是不能將他怎麼樣。
與他這麼一對一答,連散心的心情也沒有了,我轉身,不想與他再繼續一同漫步御花園,邁步悄然離開這個地方,到正陽堂去,以玩射箭泄怒,一次又一次的彎弓搭箭,射向靶子中心,直到箭袋裡沒有箭矢,乃止。
將近午時,有太監來尋,說是奉陳茜的口諭來請我到喜德殿。
我想看看他又玩什麼花樣,便跟着那太監前往,至那座殿,剛一踏進去,那好聽的月琴聲清晰入耳,屋裡邊還時不時傳出笑語,掀起簾子,進去,果見他跟那少年玩得正盡興。
“阿蠻,你來啦!”陳茜手握着演皮影戲時用上的剪紙人片兒,大步朝我走過來,高興地將它舉到我眼前,“你看,這是朕親自刻的,像不像你?朕還刻了自己的,做成一對,這樣就能演咱們自己了。”
我瞧也不去瞧一眼,心不爲所動,淡然啓脣:“皇上找我來,所爲何事?”
陳茜將手中的人片兒塞到我手裡,高興道:“今天咱們一起玩皮影,你要像以前那樣喚朕爲‘茜’,咱們來演自己。”
他一轉身,我立刻把手中物扔到地上,轉身就走,剛掀起珠簾,他就跟上來,拉扯住我的袖子,懇求道:“阿蠻,你給朕一個面子行麼!”
我面朝前方,冷冷一笑,答道:“我明日就跟阿若一起走,跟她一起去周國過完下半輩子,還請皇上恩准我辭官。”
陳茜拉着我不放:“你不要跟朕開這樣的玩笑,朕爲了你,連手都刻疼了!”
我不禁大笑了幾聲,淡淡道:“皇上難道不是爲了今日跟他玩耍才這麼做的麼?叫我過來,難道不是爲了讓我看你們如何恩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