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茲斜千長大勝而歸,俘獲堪巨!
伊茲斜此次孤軍深入趙國所佔地區,以天雷促發之勢迅速擊敗五倍於己的趙國守軍,橫掃虎狼山至高闕一帶,一日之內去而復回,生生擄回三百餘名奴隸,五千餘隻牲畜,一百餘輛大車。
雖然這戰績稍稍誇大了些,而且匈奴騎兵到達的最南端距離高闕還有五十餘里的路程,真正與他們接陣既潰的趙軍滿打滿算也就千餘,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反正嘴是兩片皮,只要是打了勝仗滿載而歸,誰不想把自己的功績誇大一些。更何況那些俘獲實實在在的擺在了人們面前,誰又敢或者有證據質疑他們的功勞?
匈奴人先前極少大規模地跟趙國人打交道,上次魯納達雖然率領了五千餘騎,但由於是夜間偷襲,雖然戰勝而歸,但俘獲不多,這一次伊茲斜是堂堂正正的在大白天與趙國人正面對戰,以少勝多大勝而歸之下俘獲堪巨,消息就像疾風一樣迅速轟動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匈奴部落。
數不清的匈奴人涌入攣鞮氏主營,一邊欣賞着堆積如山的俘獲物以及驚慌失措的奴隸,一邊忽驚忽咋地聽着凱旋將士們的大吹大擂,羨慕,嫉妒,對親自前往趙境大肆收羅一把的渴望立時刻在了每個人臉上,更不知有多少懷春少女對英雄們頓起愛慕,隨時準備心甘情願的獻身了。
此次伊茲斜的戰績確實是讓人提氣的事,大多數匈奴人原先並不明白趙國人爲什麼要修建長牆和城池保護自己,這一次總算是徹底理解其意了,中原人果然像傳說裡的那樣軟弱不堪,兵力遠遠佔優,又是以主對客的局面下居然還丟下這麼多財物百姓潰逃而走,就這樣的鬥志怎麼跟匈奴的勇士們相提並論?也難怪他們的先王在僥倖打敗懦弱的樓煩人以後還要拉起長牆保護自己了。他們那位先王好歹還能算條好漢,面對樓煩人尚且如此,現如今那位先王已經死了,剩下的這些沒用東西面對的又是匈奴勇士,想不敗怎麼可能。
營地外空場上看熱鬧的部衆猶如過節一樣興高采烈,首領主賬裡壓住性子傾聽伊茲斜彙報的於拓同樣興奮難抑。伊茲斜是於拓的心腹愛將,深曉於拓絕不是那麼好欺騙的人,所以回報的時候雖然還是在一些細節處不顯山不露水的誇大了些功勞,但大多數情況還是照實說的。等伊茲斜將大體經過說了一遍以後,於拓矜持的笑道:
“殺多少趙人彥師廬他們看不見,弄回來的這些東西和奴隸卻是人人都能看在眼裡,這一仗打得很好,這些東西和奴隸我一點都不留,你帶回去按功勞分分就是。”
匈奴人搶掠成性,能鬥志昂揚靠的當然是有多大能力便得多少好處,自己搶到的財物和奴隸就應該歸自己所有,但匈奴人此時畢竟已經漸漸進入等級社會,按照習慣或者說制度,各級頭領每次劫掠之後還是要按比例收取俘獲。伊茲斜一聽於拓開了大恩,立時驚喜無限,連忙道:“謝大首領!小人替部衆多謝大首領。”
於拓要做的是大事,眼裡哪會在意這麼點東西,雖然清楚就算自己不要,伊茲斜也會收取他該得的那一份兒,但還是佯作不知的岔開話題問道:
“趙人騎兵還帶着弩箭?那些戰車又是什麼名堂。你沿路只遇上這麼點趙軍?”
伊茲斜正在興奮頭上,滿不在乎的笑道:“哪能只遇上這麼點人馬。那些趙國騎兵確實帶着弩箭,倉促之間和小人相遇,居然將弩箭排到了前頭,這不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碰上我們還能是什麼?他們一輪箭發過以後沒有傷到我們多少人接着便慌了,陣列亂的一塌糊塗往回逃。哪有他們這麼個打法的?又是帶着弩,又是遇上了不敢接戰站頭就跑,這不明擺着是聽到消息想找地方伏擊我們卻慢了一步麼。要不是開始時離得遠了些,小人們的箭最少還能射殺他們幾百個。
後來趕了一程追上那些車兵,那些車兵並非往北邊趕,而是慢慢騰騰的要回南邊去,突然遇上了咱們的人立刻亂成了一團,跟那些騎兵連爭帶搶的一陣亂逃,就差自己打起來了。後來小人帶着人又往南邊趕了一程到了趙人修建的城池邊上,那些城池裡外的人也是一陣驚慌,沒用打自己就早早的鑽石頭城子裡頭去了,任憑咱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如何擄掠都不肯伸頭。嘿嘿,估計除了那千把騎趙軍,他們在別處也遣了人去攔我們,只不過沒遇上罷了,若是遇上估計也是一樣的情形。
小人看魯納達說的沒錯,這些趙人只想再拉道長牆去圈樓煩人的地方,根本不敢跟咱們硬碰硬的幹仗,再說他們那個什麼公子屁仗沒打過的一個人,又傲得跟什麼似的,別說趙人本來就膽小的像娘們兒,就算裡頭有些有膽的好漢,誰會肯替他賣死命?”
“嗯,看樓煩王的意思,對那個趙雍很是懼怕,可趙雍幹敗了樓煩之後第一件事也是修長牆保護自己。趙雍都是如此,現在的趙人麼……”
匈奴人奔放無度的戰爭觀根本無法理解中原人的步步爲營,於拓雖然遠比魯納達、伊茲斜他們謹慎許多,但同樣不明白趙國人爲什麼在優勢之下依然不求進取,卻修建長城將自己圍起來的舉動。這些舉動在於拓眼裡正是懦弱的表現,正好與他先前從樓煩人那裡聽到的以及這段日子親身試探出來的結果相互印證在了一起。
中原的花花江山憑什麼讓這幫廢物佔着,該到讓他們都做匈奴人奴隸地時候了……於拓胸臆難抒,雖然一再告誡自己爲了大事要小心再小心,但還是忍不住緊緊地捏了捏拳頭,格格亂響聲中手背上的青筋立時全顯。
就在這時候,帳門口突然想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賬簾一掀,須卜氏詹師廬和丘林氏呴犁湖兩個人挾着一陣風快步鑽了進來,看見於拓正在裡頭髮愣,彥師廬來不及撫胸行禮,連忙高聲問道:
“於拓大首領,我聽說你的人大勝回來啦?”
彥師廬這也是多此一問,說話的當口已經看見了盤腿坐在一旁的伊茲斜。於拓回過神來,連忙熱情的將彥師廬和呴犁湖迎到織蓆上坐下,這才興奮地笑道:
“正是,這次伊茲斜出兵,在陽山那裡幹敗了上萬的趙軍,要不是被那些趙國兵耽擱了手腳,給了那些趙人逃跑的工夫,只怕俘獲還要更多。”
於拓開口閉口間又給伊茲斜的“大勝”添了幾分光彩,呴犁湖剛纔來的時候早已經看見了那些財物和奴隸,聽到這裡驚聲問道:
“萬人!趙國人這般不經打!”
萬人不萬人倒在次要,於拓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鼓舞士氣,連忙吹牛不帶臉紅的笑道:
“倒也不是趙國人這般不經打,而是他們沒有多少戰馬,全靠步卒和車兵上陣,伊茲斜他們快馬突襲,趙國人倉促之間迎戰,能派出來的騎兵不過兩三千人,被伊茲斜一衝就亂了陣,一個比一個逃得快,連打的心思都沒有。剩下的那些步卒和車兵根本沒法遠離他們的城池,跟伊茲斜對了一會兒的陣,實在撐不住便躲回城池裡頭打死也不肯出來。彥師廬首領、呴犁湖首領,你們看看外邊那些奴隸和財物,伊茲斜他們帶回來都需費些勁,卻只損了不到五十騎人馬,趙國人連追都沒敢追多遠,這哪是打仗,分明就是由着咱們白搶。”
這樣的損失對比這樣的收穫確實足以炫耀,彥師廬聽到這裡忍不住啪的一拍膝蓋,雙眉向上一挑高聲笑道:“哈哈哈哈,這趙國人果真是廢物。於拓大首領,咱們還等什麼,殺他孃的就是!佔了河套,咱們還怕他赫伯洛作甚,到時候我們各部共同推舉於拓大首領做大單于!”
呴犁湖也連忙揚聲附和道:“對對對,推舉於拓大首領做大單于,咱們今後再也不受赫伯洛的鳥氣了!”
“不忙說這些。”
於拓連忙向下壓了壓手,笑道,
“伊茲斜這次雖說是大勝,可終究是突襲野戰,並沒有碰上趙國人的大隊人馬,能繳獲頗豐靠的是運氣。咱們要想打破高闕,佔住河套可沒這麼容易,還需好好合計合計才行。”
呴犁湖望了彥師廬一眼,爽然笑道:“於拓大首領說的在理兒,趙國人打仗不行,拉起長牆攔住咱們的戰馬卻實在是惱人,這事兒實在應該合計合計。於拓大首領只管說怎麼辦,我們都聽你的。”
“那就好。“
於拓要的就是大家都聽話,滿意地笑道,
“這趙國人拉了城牆實在是讓人頭疼的事,我們只有破了他的關口才好殺進河套。如今趙國人堵住了高闕,就把南下唯一的路子給堵住了,咱們也只能在高闕上頭下功夫。據探馬回報高闕的趙國兵最少不下五萬人,雲中九原後備的軍隊也當在五萬左右,兩天之內就能趕到高闕。而陽山一帶因爲長牆連不起來,前突到那裡的趙國人並不多,根本經不住一打,咱們要想一舉拿下高闕必須趁九原趙軍趕到之前才行,人少了必然不夠,還得各部合力才行。
你們須卜氏和丘林氏這次總共來了四萬騎,其他部落也來了不下萬騎,再加上我攣鞮氏五六萬人馬,那就是十餘萬騎,根本不是他們趙國人區區萬騎能比的。就算他們有膽子,也必然不敢在陰山陽山之間跟咱們對攻,大部兵馬只能龜縮高闕關上防守。除了高闕關以外,咱們也沒別的地方可以攻打,不妨合成一股力一鼓作氣攻下高闕,爲一舉功成,咱們還需好好準備攻城器械,只要拿下高闕,後邊也沒什麼大仗可打了。”
彥師廬笑道:“好說好說,一切按於拓大首領安排就是。”
於拓又看了看呴犁湖,見他沒有異議,便點點頭道:“那好,咱們這樣辦:我攣鞮氏大部人馬主攻高闕關口,兩位首領的人除與我攣鞮合攻關口以外,分出一半兩翼包抄,在城牆防守薄弱處登城白刃,不論是哪處得手,殺散趙人以後第一步先開城門,只要打通了騎兵通道,趙人只有授首一條路。具體如何做,咱們不妨細細商議商議……”
…………………
匈奴攣鞮氏一片歡騰的時候,高闕關下同樣一片熱鬧,只不過熱鬧的有點不太對味兒。由於匈奴人的突襲,趙國邊民幾乎在一瞬間損失了數百人外加幾千頭大牲畜,還有許多財物。
雖然在趙國大軍趕赴高闕之前,邊民損失也是常有的事,但那時候趙國邊民一直縮着頭做人,稍有警訊便該躲得躲,該藏的藏,一次的損失從來沒有這樣大過。自從趙國大軍來了以後,這裡長期作爲戰場,邊民們在官軍嚴令之下不敢出去,更是談不上什麼損失,所以這樣一對比,此次戰損實在讓他們無法接受,於是那些受了損失的邊戶再加上被趕鴨子上架,硬着頭皮替人來討說法的德高望重者很快就圍了高闕邑官衙。
雖然准許邊民出外放牧的命令是趙勝下的,但邊民們激動之下倒還有些分寸,知道現在的局面趙勝理虧之下根本不可能見他們,他們要是硬闖大軍營寨,別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而且連好果子也吃不上,於是把雲中郡守趙奢平常坐鎮的高闕縣官衙一圍,大有打倒郡守,強令官軍出兵報仇之勢。
只可惜此時雲中郡守趙奢根本不在衙中,大家也只能連哭帶嚎地拉扯起了出來勸說的縣令蔡櫟。而那些大眼瞪小眼的邑卒們空拿着長棍刀槍,在蔡櫟嚴令之下卻只能奮力地替他還有那幾個負責幫襯他勸說的衙吏擋着駕,根本不敢對那些拉扯者動一點的粗。
蔡櫟這個縣令與趙國北境邊地所有主官一樣是以武代文,本來是個暴躁的脾氣,可趙奢“逃走”之前已經嚴令他只許勸說,不得動武傷人。蔡櫟哪是那種會勸人的人啊,身爲高闕邑主官,又是被趙奢親自點名派出來的,純粹是被趕上架的鴨子,往人羣裡一站,粗着嗓子、冒着滿頭的大汗咋胡了幾句,眼見着自己帽子也掉了,衣襟也被扯得露出了胸膛,官威盡失之下大嗓門居然還是蓋不住那些邊民,心中頓時一陣憤然,然而同時又得緊記趙郡守命令,只能緊緊地閉上嘴,任由那些油滑子的小吏們跟邊民瞎扯了。
那些小吏能勸什麼?無非是些郡守必然會爲大家討還說法之類的套話,這樣的話哪能讓邊民滿意,於是憤然的聲浪更是一陣高過一陣。蔡櫟聽了半晌,突然悲從中來,想到自己跟隨趙奢前往高闕任職以來從來沒有過上陣殺敵的機會,毫無建樹不說,還要替上官來頂這些窩囊事,更是對平常聽來的那些“相邦、大將軍做事太綿軟,讓他們主持雲中大局實在是邊民黴運當頭,要是誰誰誰來,早他孃的打出去了”的憤慨說法感同身受。
想到這些,身爲軍人的蔡櫟再也受不了了,一雙環豹大眼漸漸通紅,癟哧了半天猛然高喝道:“他奶奶個娘!你們想殺人,老子還想殺人吶!”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專門想堵他,人羣裡緊接着便有一個高亢的聲音回道:“你殺去呀!你們怎麼不去殺胡人!站這兒吼有個屁用!你們還是人嗎!”
這一聲槓子頂槓子的迴應立時引來了一片附和,又是一陣高呼亂罵再次將蔡櫟的氣焰壓了下去。
老子哪知道爲什麼不去殺……蔡櫟頓時一陣委屈,鬱悶之下差點沒哭出來,漸漸地便低下了頭去。而在他身後的官衙門裡,縣丞許濤眼看着蔡櫟這個被趙郡守“欽點”的出氣筒該發揮的作用也差不多了,連忙整整衣冠,高喊一聲“各位不要急,都聽我說,郡守已經留下話了”便大步衝向了拉扯混亂中的人羣。
……
面對受了損失的邊民,沒有實際行動,沒有他們預期中的結果,你就算說再多好話也沒有用,別說讓蔡櫟上,就算趙奢親自去解釋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如果僅僅是想辦法勸散他們,那個高闕縣丞許濤已經足夠了。
此時趙奢正在北征主營之中與趙勝、牛翦對坐,除了他們三個,各軍左右將軍也盡皆聚在趙勝的大帳之中,大軍北征以來最爲重要的一次軍事會議已然開始。
趙奢作爲北征大軍的副貳,事實上的三把手,剛剛向各位將軍介紹完前次匈奴人騷擾的情況。衆將領一個個心思各異,滿臉的陰晴不定,沉默無聲的注視着趙勝,都在等着他的說法。
趙勝此時鎧甲不離,等趙奢話音落下,肅然的向衆將撒望片刻,這才高聲問道:“前日本將和大將軍已下嚴令,此前駐紮九原狼山各軍現在到達所命位置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