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相如此時正在趕往芒卯府的路上,他來到大梁已經六天時間,雖然剛剛安頓下來就向邯鄲發去了密函,然而他心裡很清楚,以大梁到邯鄲的路程,就算趙勝此前已經稟明趙王給自己備下了使臣的身份,但自己能拿到手至少也得十多天以後。十多天後誰知道形勢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更何況即便有這道“護身符”傍身,魏王也不一定會接見自己,所以這也就是求個心安、有備無患罷了。
到了如今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窘迫境地,藺相如只能靠自己。對藺相如來說,如今唯一能抓住把柄並加以利用的只有一個芒卯。然而芒卯根本就是個滑頭,雖然滿口答應幫忙,但藺相如耐住性子等了兩天再前往詢問時,芒卯居然“不在府裡”,一問才得知,這傢伙居然“恰好”這時候去見範痤了。第二天再去問,好麼,“沒勸下來,先生再耐心等上一等,魏王如今正對齊國採取拖延之策”……
藺相如清楚芒卯如今是風箱裡的老鼠,有把柄攥在自己手上,不敢借公務遁來個老死不相見,並且即便不敢明着跟魏王唱反調,也得想方設法拖延魏王向齊國妥協的時間。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把他逼急了,弄得他來個破罐子破摔反倒適得其反,所以藺相如連讓三步,到今天覺得已經到了仁至義盡的地步沒什麼好讓的了,便理直氣壯地直奔芒卯府而去,準備出主意讓芒卯想辦法暗中將自己“夾帶入宮”。
天剛亮大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叔段快馬急鞭,馬車伴着急促散亂的銅鈴聲疾奔而前,旋風般的刮過大梁街頭,不大時工夫“籲”的一聲勒住馬匹,已然停在了芒卯府邸大門之外。藺相如這些日子已經來過芒卯府兩三次,算得上熟頭熟臉了,爲了給芒卯增加心理負擔,沒用叔段去通秉便自顧跳下馬車直奔大門而去。
此時芒府大門早已開了,幾名守門的僕役正在門前空地上忙着灑掃,看到藺相如直接衝大門奔去,心驚之下連忙丟掉銅盆掃帚圍上去將他攔在了門前的石臺階上,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短打漢子錯眼看見叔段沒停好馬車便怒氣衝衝跳下車轅要衝過來,深知此人不好惹,連忙放開藺相如的衣袖,揮手讓其他人退到一邊才忙不迭的說道:
“先生稍待,先生還請稍待,我家家主今天……”
沒等那人說完,藺相如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微怒道:“怎麼?這個時辰令家主便出門了不成?”
“嘿嘿嘿,先生說笑了,那倒不是。”
那漢子知道藺相如是芒卯的“貴客”,自然不敢得罪,呲着牙尷尬地笑了兩聲,忙低眉順眼地擡手向停在不遠處的另一輛馬車指了指才笑道,
“先生容稟,剛纔天未亮時來了位客人。家主傳出了話,說是有要事與那位先生商議,讓小人們不管是誰來了都要攔住。還請先生恕罪……”
“客人?”
這個理由實在出乎藺相如的意料,他一愣之下還未來得及琢磨,突然間卻聽見大門裡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疾重的腳步聲,同時還有似乎是芒卯的聲音在慌慌張張的說着什麼。
這個變故實在突然,藺相如下意識地擡眼向大門內看去,還沒看清在芒卯前邊七八步遠處,低着頭向大門方向疾行的那個貫鎧握劍的大漢是誰,那人便已大步衝出門來,險些與愣在地上的藺相如撞了個滿懷。
“藺先生!”
“樂將軍?怎麼是你!”
這樣的相逢實在令人意外,兩下里幾乎同時驚呼了出來。不遠處的芒卯看見這一幕,乾脆也不再追了,暗暗地嘆口氣便背起手停住了身,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說好聽點叫靜觀其變,說不好聽點也只能是放任自流。
樂毅一身的風塵僕僕,兩隻眼裡全是血絲,一看便是晝夜兼程剛剛趕到大梁的樣子。他陡然看到藺相如,眼角一皺,心中頓時雀躍,忙拽着藺相如“蹬蹬蹬蹬”幾步跑下石階,到了避人處方纔放開了他的衣袖。
藺相如在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隻身赴魏,根本不可能想到趙勝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安排,此時看見樂毅,頓時像見上到親人,忙不迭的問道:“樂將軍莫非是得了平原君公子的令來的?”
“嗐,藺先生別提了。”
獨力難支的道理誰不懂,樂毅何嘗沒有藺相如的心情,他們原先雖然並不極熟,但到了這裡卻是最親近的人,喜悅之情自然早已溢於言表,
“在下早已收到了相邦的密函,本來打算安頓好宛城的事務即刻來尋先生,誰想司馬靳那廝恰在這個時候大舉攻城。雖說在下知道他這是佯攻,但虛虛實實的不能不防。若是宛城丟了,析城的韓軍和鄧城的魏軍就會被截爲兩段,若是白起趁機起兵必然難以收拾,說什麼都沒用了,這纔不得不拖延了兩日。在下想着藺先生只能來尋芒卯,誰想今日剛到大梁見到他,實在讓他氣得不輕,要是不如此拂袖而走,只怕又與先生錯肩而過了。”
藺相如聽到這裡猛地一拳砸在了手心上,喜上眉梢的笑道:“如此也是天意,樂將軍既然得到了公子的密函,想必公子已有定策了?”
“唉……”
樂毅剛纔還一臉的喜色,但被藺相如這麼一問卻接着皺了皺眉,
“相邦如今已經回了邯鄲,給在下的密函是在路上匆忙寫就,只說藺先生來了邯鄲,讓在下與先生共商對策……這回的事實在太大,不臨其境實在難以定策,咱們也只能自行商議了。”
“公子確實也難辦,唉……”
藺相如感同身受的陪着嘆了口氣,連忙將自己與芒卯相見的經過以及探聽到的情報簡略的向樂毅說了一遍,說完以後見樂毅依然在微低着頭暗暗思忖,急忙說道,
“此事不能再拖,今天在下來找芒卯是要逼他想辦法暗中將我送進王宮,只要能見到魏王,萬事便近了一步。”
樂毅喉頭緩緩的動了一下,擡眼道:“在下知道先生這樣想必是山窮水盡了。不過以在下這些年對魏王的瞭解,他若是不想見你,就算你就站在他面前,他也絕不會讓你說一句話就得將你攆出來,這法子起不到作用。”
“魏王居然如此自塞耳目……那可如何是好?”
藺相如本來就是摸着黑往前走,聽樂毅這麼一說,頓時犯了躊躇,樂毅緊緊地咬着後槽牙思忖片刻,下定決心似的說道:
“藺先生,如今咱們已置身無退路之絕境。向前難走,向後也難走,倒不妨來個‘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藺相如奇道:“此話怎講?”
“剛纔在下已經跟芒卯說了,今日魏王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咱們不妨這樣……”
樂毅黃黃的臉上現出一個詭詰的笑容,擡手遮住嘴俯在藺相如耳邊嘀咕了起來,藺相如眉頭漸漸舒展,聽到最後猛地一笑道:“好!今天咱們便陷一陷死地。魏王若是想要人頭,那便隨他來取!叔段,快,駕車!”
藺相如揚起眉毛一邊笑語一邊快步向馬車奔去,在他身後樂毅也不再多說,緊緊按住腰間劍柄,疾步前行大步跑向了自己的馬車。
不大時工夫兩輛馬車轔轔而起,一前一後的向西邊馳去。站在府門石階上的芒卯黑着臉望着樂毅和藺相如離開,煩躁地擡手一揮,將一名親隨叫到身邊吩咐道:
“快去備馬車。另外讓人速去稟見範相邦,就說‘那事’漏了,讓他即刻去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