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馬鐙威力固然強大,卻簡便而易學,我早就料到會有今天……”蓋俊強笑着對蔡琬道。
放下情報,蓋俊凝眉細思,除了內鬼泄密,今年初兵入冀州也有暴‘露’的可能。然而蓋俊自問行事小心,曾於冀州降兵中仔細排查,將其中發現秘密之人盡數帶回幷州,其中包括身受重傷的冀州名將高覽、顏良,這可是冒着和袁紹‘交’惡的風險。
“那會是誰呢?……”蓋俊滿頭霧水。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蔡琬向來‘胸’有計略,他也就不避諱妻子,和她一起商議。
蔡琬沉‘吟’一聲,採用排除法,先將威脅最小的嫡系剔除,依次縮小範圍,最終以恆山民嫌疑最大。這個想法和蓋俊不謀而合,畢竟,恆山山民多以冀州人爲主,容易受到袁紹‘誘’‘惑’。
但是,一個難題擺在面前,如今蓋俊手下數萬黑山兵,爲校尉、司馬者足有數十人之多,排查起來猶如大海撈針。
蔡琬次疑河內,河內距離冀州最近,且袁紹曾駐軍朝歌一年之久,也許期間或主動或被動得悉秘密。
蓋俊眉頭微微皺起,河內主將黃忠雖然並非涼州嫡系出身,也是追隨他五年之久的老將,蓋俊不願意懷疑到他的身上,但蔡琬接下來說的話很對,黃忠固然可信,他麾下之人就難講了。要知道,他麾下不僅有涼州人、幷州人、河內人,還有冀州人……
“重點是恆山、河內……”蓋俊食指敲擊着食案,心中有了決定。
蓋俊繼而又想到,袁紹佈局天下,牽連甚廣,既然他得知了馬鐙之秘,恐怕這個秘密很難再保住了。不過袁紹之冀州並不盛產戰馬,一時影響不大。倒是董卓,後者麾下有數萬鐵騎,一旦裝備馬鐙、馬蹄鐵,不說和他旗鼓相當,也有了一戰的本錢,所幸這廝時日無多。他的死,在於與長安士人不可調和的矛盾,與軍事無關。
更值得注意的是塞外的變化,自鮮卑大王檀石槐死後,鮮卑不再團結,有分裂的趨勢,而和連一亡,其子騫曼幼小,不足服衆,其侄魁頭名爲暫代王位,實則竊權,彈汗山鮮卑王庭自此名存實亡,草原比中原更早進入羣雄割據的局面。
馬鐙彷彿天生就是爲遊牧民族而準備的,它的出現,也許會讓草原更加魂‘亂’,也許會促使其提前統一。
那時,草原民族對漢人的威脅,將是前所未有的,遠甚於巔峰時期的冒頓、檀石槐。而且,就算草原尚未統一,對方也有了進入漢境打秋風的本錢,以後不宜‘抽’調過多兵力,致使幷州空虛,爲其所乘,邊境也應該駐紮一支相當規模的步騎以爲應對……
蓋俊思緒萬千,足足發呆兩刻有餘,待回過神兒來,案上已擺放一碗熱騰騰的‘肉’糜,他竟是連蔡琬什麼時候出‘門’準備宵夜都未注意,握住妻子的手,說道:“琬兒,和你說過多少遍了,我未提出吃飯,你便不需做了。吃不下,豈不是‘浪’費?”
蔡琬溫柔地道:“多少吃些,哪怕吃一口也好。”
蓋俊無奈從其言,勉強吃下小半碗,旋即兩人攜手‘牀’榻,共赴巫山。
次日清晨,衛仲道早早醒來,從他眼圈微黑就可看出,他昨夜失眠了。張仲景到來後一望便知,‘玉’言又止,最後化爲一聲嘆息。熬夜最傷身體,可對方驟聞身懷絕症,有此表現,也是人之常情,不宜深說。
張仲景爲他仔細檢查身體後,將先前三副配方中的一副稍作修改,煮好‘藥’令衛仲道服下,隱晦地勸說一句病人日常起居要有條理,便揹着‘藥’箱離開。
蓋俊以前在生活方面有三大特點,嗜酒、睡懶覺、不拘小節。在旁人眼中,這可不是什麼優點。前一個而今被蔡琬強制規範,已有所收斂,後兩樣卻是沒什麼改變,本‘性’如此。
比如今日,蓋俊又是睡到了日曬三竿,別以爲他是自覺起‘牀’,這種事永遠不可能發生,他是受不了妻子蔡琬近乎於噪音的頻繁催促,才懶洋洋爬起。
他閉着睡眼,雙臂張開,一邊享受着妻子爲其穿衣,一邊呢喃着抱怨道:“才辰時末、卯時初(九點),你催什麼催,再讓我多睡一會兒不行?”
蔡琬手上動作無比溫柔,口中卻沒好氣地道:“早飯時間都過了,再不叫你,還不直接睡到吃午飯?連兩歲的沂水(蓋霸)都比你起得早,你這爲其父者羞是不羞?”
“我羞什麼羞?”蓋俊嘟囔道:“你也不想想我昨夜辛苦耕耘,累得腰痠背痛,睡到午飯也不爲過吧?”
“閉嘴。”蔡琬惱羞成怒道。哪怕同‘牀’共枕十餘載,她也受不了夫君這麼直白的話語。
蓋俊不敢再招惹妻子,心裡卻忍不住道:“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的就是你這種人。無恥啊……”據說,關羽的妾室人數已過雙十,蓋俊感到由衷佩服的同時,也不禁懷疑,他真的能滿足所有人?當然了,這個時代的男‘性’可不同於現代,無須去考慮‘女’人所想。
“阿父、阿母,我來也……”砰地一聲撞‘門’響,蓋謨大叫着闖進來。
蔡琬太陽‘穴’一個勁的跳……
經過她的悉心打理,一個無甚氣勢的懶漢變爲極有威儀的北疆霸主,只是爲了應付蓋謨這個在旁邊一直呱噪不停的小傢伙,出‘門’時間足足延長一倍有餘。
三人來到客廳,卞薇、蓋嶷、蔡琰正陪着衛仲道、王粲說話,諸人視線紛紛聚到蓋俊身上,後者臉不紅心不跳地道:“昨夜處理州府公務直至天明,起來晚了。”
蔡琬故作不聞,牽着蓋謨的手坐到卞薇身邊。
瞭解蓋俊爲人的都知道他在撒謊,外人卻不知,王粲由衷佩服道:“難怪幷州有今日之氣象,全賴將軍之功。”
“哪裡、哪裡……”蓋俊假意謙虛幾句,說道:“仲道,張醫師來過了嗎。”他早從蔡琬處得知詳細,不過是沒話找話。
衛仲道點頭稱是,並言已服過湯‘藥’。
蓋俊藉機安慰他幾句。
衛仲道抱拳肅容道:“多賴將軍,若非將軍請來張醫師,我早卒幾載無妨,耽誤蔡‘女’郎終身,則死不瞑目。”
蔡琰眼中閃過一道複雜之‘色’,垂首不語。
衛仲道又道:“昨夜我已寫好一封信,向蔡中郎言明因由,這樁婚事,作罷。”說道作罷兩字,衛仲道嘴‘脣’微微顫抖幾下。昨天上午,他還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少年俊傑,即將娶到才貌俱佳、令人稱羨的妻子,沒想到下午,就落得這般淒涼的下場。
蓋俊勸慰道:“仲道無須喪志。我還知道一位神醫,姓華名佗字元化,豫州沛國人,醫術之高不下張從事,說不定他有法治好你。”說是這麼說,蓋俊卻無甚信心。華佗醫術內外皆佳,堪稱全才,不過張仲景是醫內的宗師,他未必能及張仲景。
蓋俊既然如此說,那就肯定是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衛仲道長揖稱謝。
衛仲道需留在晉陽長期觀察,王粲本無必要,但他在長安無親無故,且局勢晦暗,蓋俊又因其類於已故知己好友陳嶷,待他甚好,有求必應,便也留在晉陽生活。蓋俊爲此很高興,不分公‘私’,幾乎時時把他帶在身邊,直令馬超嫉妒萬分,傅幹也隱隱感到了威脅。
衛仲道通過月餘積極配合治療,從張仲景處得到了一個令他稍稍開懷的好消息,他的身體對湯‘藥’反應良好,如果期間不發生什麼重大意外的話,張仲景有信心讓他‘挺’過而立之年。他今年十九歲,今已入冬,即將正旦,也就是說,他大概還能活十年。
轉眼間,幷州大地迎來了初平二年(公元191年)的首場大雪。
大雪紛紛揚揚落下,雪‘花’似柳絮、似棉‘花’,或飛翔、或盤旋,從天際墜落下來,天地、房舍、樓閣、亭榭、凋‘花’、枯樹、常青的松柏,全都籠罩在白‘門’g‘門’g的大雪之中。
孩子們在銀裝素裹的院中互相追逐嬉戲,虎頭虎腦的蓋霸硬闖進來,蓋謨瞥見他,‘揉’雪成球,‘精’準的打在其‘胸’,蓋霸一個踉蹌坐在地上,眨眨眼,嚎啕大哭。
蓋嶷當即三步並作兩步,扶起幼弟,哄拍安慰,蓋謨則站在旁邊,一個勁的大笑。
院中,滿是歡聲笑語。
蓋俊和蔡琬、卞薇皆披着潔白華貴裘衣立身迴廊,從鼻尖被凍得通紅就可知道,他們已經站在外面好一會兒了。與二妻專心看着孩子嬉鬧不同,蓋俊默默想着剛剛得到的幽州情報。
公孫瓚自初冬抵擋不住袁紹的強大攻勢,全面撤出冀州,置幽州牧劉虞的召喚於不顧,徑直率領近萬殘軍返回幽州東部家鄉遼西郡。劉虞勃然大怒,‘玉’伐之以正威嚴,州從事公孫紀、程緒皆勸,東曹掾魏攸亦言:今天下引領,以公爲歸,謀臣爪牙,不可無也。公孫瓚文武才力足恃,雖有小惡,固宜容忍。劉虞乃止。
公孫瓚回到遼西,迅速接管郡事,因他昔日任臨郡遼東屬國長史,境內烏丸又曾參與過張純、張舉、丘力居叛‘亂’,素知其驍勇兇惡,嗜殺如命,皆畏其威,諸王、大人率種人歸附。
衆所周知,昔日世祖光武帝以幽西上谷、漁陽突騎平定天下,時至今日,兩郡日漸沒落,取而代之的是幽東右北平、遼西、遼東屬國三郡突騎。公孫瓚自不用說,孫堅麾下程普、韓當哼哈二將,前者爲右北平人,後者爲遼西人。三郡可謂人才輩出。
如今,公孫瓚收遼西、遼東屬國二地,三郡佔其二,實力得到極大恢復。
遼東屬國之東,爲遼東郡。前年,遼東人公孫度見天下始有‘亂’象,經同郡徐榮引介,攀上董卓,後者甚至爲他打破官場規避制度三互法,讓他這個遼東本郡人出任太守。去年,天下大‘亂’,公孫度遂誅殺漢官吏、豪強百餘家,掃清障礙,自立爲平州牧。
遼東本就是幽州東部的大郡,有民三十餘萬口,公孫度又乘一海之隔的青州黃巾肆虐,民不聊生,收民數十萬。
對於治下只有二十餘萬人口的公孫瓚來說,遼東郡的‘誘’‘惑’可不小,更讓他看中的是,遼東和青州的緊密聯繫,他的部下田楷、劉備正在青州奮戰,他若得遼東,則可助二人一臂之力,且還能繞過冀州之袁紹,直接參與到中原爭霸的遊戲中來。遂以公孫度諂媚董卓,枉殺漢官,‘私’立名目,企圖叛‘亂’爲名,舉兵兩萬、並烏丸萬騎東征遼東郡。
公孫度亦非易於之輩,強硬迴應,雙方大戰遼東遼隊縣,勢成膠着。
蓋俊被一陣刺耳的童聲尖叫驚醒,啞然失笑,公孫瓚和公孫度對壘,天下,正變得越來越有趣啊
“快了、快了……”
“明年,關中、董死、勤王,挾天子以令諸侯,不對……”蓋俊嘴角流‘露’出淡淡的微笑,“挾,這個稱呼太難聽了,應該是奉天子以討不臣、輔王命以號天下,非國賊,而齊、桓也……”
蔡琬扭頭凝視着丈夫硬朗,如刀削似的側臉,絕世之容顏變得異常柔和,心裡猜測他是想到了什麼事情,竟然笑得這麼好看。蔡琬正要轉回視線,突然感到‘胸’口內洶涌起伏,急忙扶住迴廊之柱,俯身連連乾嘔。
蓋俊猛然醒悟,輕撫妻子之背,直愣愣地道:“你、你莫不是有了?”
蔡琬也是心裡一動,她近來有所察覺,只是她自幼身懷絕症,雖經張仲景妙手治癒,然與蓋俊生活十餘載,只誕一子,以爲自己不會再生育,也就沒往這方面想。而今看來,多半是了。
蓋俊連連問道:“琬兒,你有了?是不是?是不是?……”
蔡琬說不出話來,顯然是沉寂在巨大的驚喜之中。
卞薇含笑而立,突然間,她的面‘色’浮現一絲古怪,很快,她就加入到蔡琬的行列。
看着二妻並排乾嘔,蓋俊右手輕輕搓着額頭,喃喃自語道:“這麼準?不會是吃壞肚子了吧?……”
“……”
蓋俊當然不會真的認爲二妻吃壞肚子,驃騎將軍府食材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從搬進來,還從未有兩人同時壞肚子,機率無限接近於零。他之所以這麼說,只是面對巨大的驚喜,一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罷了。特別是蔡琬,她自生下蓋謨,已有六年無動靜,不僅蔡琬放棄,他也放棄了,這個驚喜可真夠大的。
按照往日慣例,張仲景會在半個時辰後到來,爲衛仲道檢查身體,但蓋俊顯然沒有耐心等那麼“久”,當下喚來監奴,讓他去刺史部接張仲景來府,用四匹馬拖拽的馬車。
監奴領命,一路小跑而去。
這時,玩鬧的孩子們也發現了異常,競相趕過來。蓋嶷年紀稍長,大致明白一些,蓋謨卻是緊張兮兮地問道:“阿母,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既然知道二妻有孕,便不宜久留外間,以免染病,蓋俊挽着二妻迴轉,對蓋謨道:“魏奴,你即將有弟弟妹妹了,高興嗎?”
“真的嗎?”蓋謨先是一喜,隨後看到身邊哭‘花’臉的蓋霸,笑容不由僵住。
蓋俊失笑道:“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妹妹。”蓋謨想也不想道。說罷,還故意瞪了蓋霸一眼,惹得蓋霸一個勁撇嘴,若不是卞薇哄勸及時,險些又哭將起來。
“不許欺負沂水。”蓋俊輕輕拍打蓋謨的頭,繼而又問向長子蓋嶷:“你呢,富平。”
蓋嶷猶豫着道:“我和二弟一樣。”
“哈哈哈哈……”蓋俊開懷笑道。“真不愧是我的種,我可是想要‘女’兒想了十幾年,無奈某些人的肚子不爭氣。”
“……”蔡琬伴在其側,猛翻白眼。當今有所謂“盜不過五‘女’‘門’”,??就是說有人嫁出五‘女’後,家裡必然變得赤貧如洗,連小偷都懶得光顧其家。‘女’兒,在這個時代,可是貨真價實的賠錢貨。人家求兒子都來不及,他偏偏一直想要‘女’兒,時常在她耳邊呱噪,言有‘女’,則如何如何……煩不勝煩。
一家人回到客廳,之後羊男匆匆趕到,她在不久前誕下一子,蔡邕喜得長孫,心中大慰,爲其取名克。所謂克者,肩也,以肩任物曰克,他希望嫡長孫未來是一個有擔當的人,承擔起陳留蔡氏,無論是興、是衰、是榮、抑或辱,對他寄予無限厚望。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至少對蓋俊來說,格外漫長,他不止一次起身行到‘門’口徘徊,千盼萬盼,終於盼來張仲景。
其實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只是待確定一下,張仲景甫一搭脈,便起身恭喜道:“恭喜使君,賀喜使君,二位夫人確實有喜了……”
蓋俊一陣長笑,對監奴道:“賞,驃騎將軍府所有人都賞,每人三千錢。”
“諾。”
不等監奴離去,卞薇出言道:“夫君,這賞賜是不是太厚了。”
“厚嗎?我還想賞一萬錢呢。”蓋俊不以爲然道。“琬兒,爲夫所言對否?”
蔡琬微笑頷首。她歷來持家,不過該‘花’的錢,卻是毫不手軟,自六年前生下蓋謨後再度懷孕,還有什麼事比這更讓人開心呢,‘花’個一兩百萬錢讓全府上下陪她高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