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飯時,蓋俊一家包括二妻三子畢至,住在府中,近於假子的傅幹、馬超亦到,連即將分娩的羊男也來了,宴上其樂融融,甚至有蓋謨、蓋霸的存在,還略顯吵鬧。
衛仲道和王粲不由面面相覷,特別是後者,他時常聽蔡邕說蓋俊不拘小節,以他看來,莫說堂堂驃騎將軍、幷州牧、美陽侯,就是尋常士子之家,也該做到食不語吧?不過,雖然有些失禮,確實也起到了活躍氣氛之效,至少兩人夾菜的手臂不再顯得僵硬。
衛仲道、王粲都會喝酒,蓋俊陪着兩人喝了數鬥,再欲多飲,便感到身旁有殺氣襲來,不用看,必是蔡琬在瞪他。
蓋俊乾笑着放下酒樽,心道我是不是太嬌慣她了,以致其忘記夫爲妻綱。當然了,這話他也就只敢在心裡想想而已。
年僅兩歲,卻有着一雙英挺劍眉,顯得虎頭虎腦的蓋霸緊抓蓋俊衣袖,同時另一隻手指着案上一條汾水紅鯉叫道:“阿父、阿父,我要吃大魚。”
開玩笑,蓋俊自然不予,鯉魚多刺,平日間連七歲的蓋謨吃魚,他都是提心吊膽,屢屢提醒他小心別扎着,怎會給一個只有兩歲大的娃娃。
蓋霸亮晶晶的大眼睛裡迅速積滿水霧,而後嚎啕大哭,連踢帶踹,“我要吃大魚、我要吃大魚……”
蓋俊臉色一點一點下沉,目光變得無比凌厲,這可是一位屠敵以十萬計的戰場殺神,換做他人,早就嚇得面如土色,肝膽俱裂,蓋霸卻不吃這一套,哭鬧不止。
卞薇斜睨蓋俊父子,低頭吃飯,裝作不聞。這戲碼,不說天天見,三五日則必定上演一出,最後妥協的一定是蓋俊。
果然,只見蓋俊苦笑道:“沂水,好了,別哭了,阿父給你吃魚。”說罷,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嘴中咀嚼,拔出其刺,反覆確定無刺,才餵給蓋霸。
卞薇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對於蓋俊過分嬌慣兒子,她和蔡琬都很有意見,屢次相勸,無奈蓋俊從來不聽。
諸人見怪不怪,神色自如,衛仲道、王粲哪曾遇過,佯裝喝酒,以袖顏面,這一幕連他們都感到尷尬,蓋俊卻好似不知。這人,可真是不拘小節到了極點。
雖說近來州府無事,不過蓋俊在家呆了半天,總要去刺史部象徵性的巡視一圈,飯後就帶着傅幹、馬超出府。蔡琬則有午睡的習慣,回到臥室假寐,羊男有孕在身,不能久留。蓋嶷要回房學習,蓋謨跟屁蟲一般隨在兄長身後。轉眼間房間人數散去大半,僅剩下卞薇懷抱幼子蓋霸,及蔡琰、衛仲道、王粲。
卞薇不善言辭,更不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所幸衛仲道、王粲、蔡琰頗聊得來,不見冷場,卞薇也就不再留下,借蓋霸瞌睡起身離開。
卞薇走後,王粲提議下棋,卻在衛仲道、蔡琰對弈中途悄悄溜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以衛仲道的灑脫也不免有些尷尬,何況蔡琰。兩人皆是心不在焉,草草收場。
衛仲道受不了沉悶的氣氛,開口道:“來時瞧見院中樹木花草,甚爲繁多,美不勝收,規模雖不及帝都園林,精緻則堪與比及,不若我們出去走走。”
蔡琰頷首稱好。
兩人結伴出門,秋風拂面,透着乾爽,也帶着一絲冰涼。深秋之景色,亞於春之鮮活,夏之盛豔,卻有一種淒涼之美。枯黃的樹葉鋪滿整個院落,厚達數寸,極爲鬆軟,兩人漫步其上,顧左右,言花樹,男的俊朗不凡,女的美豔無雙,宛若一對璧人……
蓋俊帶着傅幹、馬超出門,去往刺史部,因兩地相隔不遠,又是飯後,索性棄車步行。
“別成,你今年十七了,是該到考慮婚事的時候了。”漫步略顯空曠的街道,蓋俊扭頭謂傅幹道。傅幹字彥材,別成是他的小名。人前自然要叫彥材,私底下則沒必要。
傅幹聞言一怔,不等有所表示,馬超卻是露出一副曖昧的模樣。
蓋俊感到好笑,調侃馬超道:“虎頭,度遼將軍據說很操心你的婚事啊,頻繁與三輔、河東士族通信,都不知道該選哪個好,恨不得都娶過來。”
“此我心也。”馬超嘿嘿笑道。
“臭小子……”蓋俊輕輕拍了一下馬超的頭。
馬超振振有詞道:“孔子曰:食色性也。”
蓋俊可不是喜歡做介者的人,傅幹問道:“可是有人探尋將軍口風?”
“何止是有人……”蓋俊搖頭笑道。傅幹身份特殊,從小養在他的身邊,近乎於假子,本人又有才幹,出身亦佳,河北十數郡,不知有多少士族緊緊盯着他。今年,隨着傅幹出仕驃騎將軍府,越來越多的人或直接或間接向他傳達通婚之意。
傅幹說道:“近來定襄王世伯來信,言其有一侄女,與我年齡相近……”所謂王世伯即定襄太守王邑王文都,與傅幹之父傅燮系出同門,早前併爲涼州知名之士。
王文都此人是讓蓋俊又愛又恨,愛其文武雙全,恨其不識擡舉。若其識相些,也不會去邊鄙之郡任太守,早就調到富郡或身邊聽用。蓋俊問道:“你族中長輩的意見呢?”
傅幹回道:“還未來得及說,不過王世伯事先已與族中長輩有所勾通。”
蓋俊點點頭,便不再提此事,但聊些瑣事。
轉眼刺史部到了,蓋俊入門,巡視諸從事曹,最後碰上賈詡、荀彧,兩人正同別駕王信、治中李牷、農都尉鄭泰等人商討政事。蓋俊隨後問道:“中原有什麼最新消息嗎?”
賈詡說道:“有。將軍不來,下官也正要將情報送入府中。剛剛傳回的消息,袁冀州率軍入河間。另外還有其他幾件事……”
“大兄親自出馬了?如此一來,公孫瓚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蓋俊喃喃自語道。秋收後爆發的冀州之戰堪稱一波三折,首先便是袁紹勝得非常輕鬆,幾乎全殲公孫瓚大軍,而後連克安平、渤海二地,公孫瓚只剩下河間一地苟延殘喘。然而,就當人們以爲縱橫北疆的白馬公孫瓚即將隕落,他卻向世人展現了他的韌性,袁紹四軍入河間,公孫瓚以區區數縣地盤,數萬潰卒,連敗三路袁軍,成功穩住局勢。不過公孫瓚先前敗的太慘了,如今再怎麼掙扎也只是困獸猶鬥罷了,難挽大局。
蓋俊當即行往辦公之所,賈詡、荀彧等人緊隨其後。
見蓋俊到來,室內數十上百書佐、門下掾、佐吏紛紛停下手邊工作,跪地大禮叩拜,蓋俊擺擺手,示意免禮,一屁股坐到州君之位,立刻有人搬來各地情報放到書案上。
蓋俊匆匆瀏覽完冀州戰報,棄之一邊,拿起青州戰報。
各地情報的先後順序,是以蓋俊重視程度排列。
看着這封簡短的情報,蓋俊直感到好笑不已,這個時空的曹操都快成流竄犯了,先在豫州和孫堅打得火星四射,如今又跑到青州折騰。對壘的,還是他一輩子的敵人,劉備,雖然後者如今還談不上是主角。不過……他終究也一腳踏入歷史的洪流。
曹孫方罷,曹劉又來,真是讓人期待啊!……
董卓之關中、袁術之荊州、孫堅之豫州、韓遂之涼州總體來說還算安靜,並無大事發生。
蓋俊視線很快被徐州戰事所吸引。
陶謙本來沒有能力應付境內人多勢衆的黃巾賊,然他近來收編泰山渠帥臧霸、孫觀、吳敦、尹禮等,泰山郡接山海、民多果健,歷來是出精兵的地方。兼且孫堅部將朱治率軍五千相助,不久前才於下邳國大破黃巾,近日於彭城國再度獲得勝利,而且是決定性的勝利,成功將黃巾賊驅趕到北方東海郡、琅邪國一帶。任誰都看得出,經此兩役,黃巾再不成氣候,縱然今年不滅,明年也必亡。
蓋俊食指輕輕敲擊着書案,陶謙料理完黃巾,就會正式加入到袁術系吧……或是,孫堅系?亦或是,其他?……歷史上孫堅可是沒活多久……
唉,孫堅,未來中原乃至天下所繁衍出的無數變數,都是因爲你啊……
最終,蓋俊聚焦益州,一個他甚少關注的地方。之所以如此,一是益州相對封閉,二是劉焉行事低調。相比於劉焉,蓋俊無疑更熟悉他那很傻很天真的兒子劉璋,這是一個無能透頂,連韓馥也不如的人。他應該感謝其父給他留下了一份偌大家業、感謝關中大亂,淪爲廢墟,沒有強大的勢力存在、感謝涼州誕生出韓遂、馬騰兩位雄傑,彼此爭鬥不停、感謝得到荊州的是守戶之犬劉表,而不是侵略成性的袁術……
中平末年,天下紛擾,涼州刺史耿鄙、益州刺史郗儉、幷州刺史張懿三大州君先後死難,其烈更甚於中平初黃巾之亂。劉焉進言刺史之權柄不足以御亂,建議以宗親、名臣出任州牧,遂獲得漢靈帝信重,出爲益州牧。
當時,益州賊馬相自號“黃巾”,後稱“天子”,聚衆十餘萬,攻劫州郡,劉焉停於荊州,不能赴任,是從事賈龍一手平之,而後遣吏卒相迎。
劉焉入主益州後,第一時間拜從事賈龍爲校尉,名爲提拔重用,實爲疏遠壓制。就這樣,爲劉焉主政益州立下汗馬功勞的賈龍被驅逐出權力核心。
後劉焉見董卓入京,天下漸有亂象,於外,以張魯入北上,殺漢中太守蘇固,斬殺漢使,斷絕道路。於內,則立威刑以自尊大,屠州里豪強十數人。
今年,賈龍既恨劉焉忘恩負義,又憤其私殺益州大姓,受董卓挑撥,起兵討伐之。兩軍相持犍爲數月之久,勢成膠着,不想上萬青羌騎兵突然出現在叛軍背後。賈龍至死也想不明白爲何生活在益州以西高原上的羌人會幫助劉焉。
看罷戰報,蓋俊慨然一嘆,劉焉,不愧是宦海數十載的老狐狸,比其子劉璋何止強出百倍?其手腕之高,不弱於西疆縱橫捭闔的韓遂,甚至更在其上。
劉焉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蓋俊不記得,但應該是沒幾年好活……
要是對上這個老狐狸,應該會很頭疼吧……
蓋俊在刺史部呆了一個多時辰,眼見無事,便打算回家,臨行前,特意跑了一趟醫署,邀張仲景和他去驃騎將軍府,名義上是替小舅子蔡珪妻羊男檢查,實際是爲衛仲道。畢竟,衛仲道外表除了有些沒精神,看不出哪裡有病,他若提及,恐爲人懷疑。
張仲景大爲疑惑,他昨天前才檢查過羊男,但也不好拒絕蓋俊,背起藥箱,隨其出發。
蓋俊不確定張仲景是否能夠一眼看出衛仲道身懷大病,直到進了家門,都在想着到時該如何向張仲景、衛仲道開口。事實證明,醫聖就是醫聖,站在中國數千年曆史最頂峰的醫學大家,他看到衛仲道的第一眼起,就目不轉睛的盯着後者。
蓋俊故作訝然道:“張從事,怎麼了?”
張仲景似乎沒有聽到蓋俊的話語,徑直走到衛仲道面前,視其五官。衛仲道眉毛微皺,暗怪對方無禮,但他看到房間內諸人皆是一臉肅穆,便強忍住不言。
隨着時間的推移,張仲景面色愈發凝重,半晌,回頭對蓋俊苦苦一笑道:“使君身邊,何以如此之多的重症之人?”
“……”蓋俊同樣苦笑。你問我,我問誰去。“有法醫治嗎?”
“我要再仔細看看。”張仲景說完,回過頭,繼續觀察衛仲道。
衛仲道已經忍耐到極限,不悅道:“你說我身懷重病?我自己怎不知道,莫要……”
“衛郎君……”蔡琰打斷他的話,一臉擔憂地道:“這位就是替家姐醫治好絕症的神醫張仲景。”
“……”衛仲道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張仲景之名,他自然也聽過,而且與蔡邕的交往中,後者多次提及,對他的醫術推崇備至。要知道,當年已被天下無數名醫斷爲絕症的蔡琬就是被他一手治好。
難道說,我真有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