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瓚以大將田楷爲青州刺史,率兵一萬開入平原國,平原國相棄城而逃,遂盡收河北八縣,從東威脅袁紹治下清河國。同時公孫瓚以從弟公孫禕爲河間國相,以鎮守安平國的大將鄒丹爲冀州刺史,合力抵禦常山、趙國、中山諸地,護住己方側翼。
後顧無憂,公孫瓚自將精銳步騎三萬由南皮南下,浩浩蕩蕩進駐渤海西南修縣,威脅清河國東北。
公孫瓚出手之速宛若雷霆閃電,袁紹和一衆謀士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他們事先沒料到公孫瓚會採取主動進攻,因此備戰、佈局皆是以己攻敵守爲準。
具體是,第一進攻目標爲冀州中部安平國,企圖把公孫瓚引入進來,以中山、博陵、常山、趙國、鉅鹿、清河四面圍聚,以絕對的兵力優勢痛殲之,一戰解決對手。
公孫瓚即使不救安平國也無妨,袁紹拿下安平後,令偏軍北上攻佔河間國,渤海國北部,斷公孫瓚後路,而後揮軍渤海,以泰山壓頂之勢掃滅公孫瓚。
無論公孫瓚採取何法,皆免不了一死。
而如今公孫瓚率先出手,由東部、東北兩個方向進逼冀東南清河國,逼得袁紹一方不免手忙腳亂,不得不改變早已擬定好的戰略。不過他們雖亂不慌,畢竟實力擺在那裡,況且手中還握有制勝利器,他們從不懷疑勝利的歸屬問題,己方必勝。
袁紹同麾下謀士經過連夜商議,最終決定北方中山、博陵二地對河間採取適當攻勢。駐紮鉅鹿的中郎將張頜爲主,趙國、常山爲輔,進攻安平國僞冀州刺史鄒丹。袁紹本人則親自領兵五萬,開赴清河,尋公孫瓚決戰。
袁紹帶着大軍來到清河國西北界橋一帶,聞公孫瓚本部已入清河,一路勢不可擋的殺到中部東武城,平原田楷部則攻佔東南部靈縣諸地。
公孫瓚自不用說,袁紹同樣不能對田楷視而不見,遂命中郎將崔鍾爲帥,帶兵一萬東進。崔鍾字鉅業,出身於博陵崔氏,崔姓爲冀州大族,遠者不提,當今最著名的人物莫過於故太尉崔烈。崔鍾爲崔烈從子,換句話說,他和蓋俊治下西河太守崔均同輩,其稍年長,爲崔均從兄。崔鍾其人善占星、好兵事、有異才,加之家世顯赫,袁紹繼任冀州後,甚見器重。
送走崔鍾,袁紹立刻將兵四萬沿清水河北上……
東武城西南郊外。
初秋的野草退去春夏的嫩綠,黃綠交疊,就像五彩繽紛的地毯橫鋪於野。其上,是公孫瓚嚴陣以待的三萬大軍,兩萬步卒排成品字形,旌旗鎧甲,光照天地。左右翼各置四千輕騎,人喊馬嘶,氣勢熏天。
公孫瓚站在一處矮丘之上,望着天地盡頭緩緩蠕動的一絲黑線,目無表情。他的身後,是一千七百餘名裝備精良的義從,清一色白馬,分作兩校,鴉雀無聲。毫無疑問,僅以紀律來看,就遠邁左右翼騎兵。
公孫瓚平靜無波的臉上浮出一絲殺氣,以馬鞭遙指袁紹軍,扭頭問道:“士起,你說,我們會獲得勝利嗎。”
長史關靖不動聲色道:“袁紹公卿子弟也,生處京師,從無帶兵經驗,討董時駐軍朝歌不前就可看出,其人表面勇敢,內心卻怯於戰鬥。似這等人,莫說將軍,便是隨意派遣一將,也可一戰而定。”袁紹當然不會像他所說的那麼無能,不過開戰在即,當要堅定公孫瓚的決心。
公孫瓚嘴角微微上揚,顯然,他聽得很開心,隨後言不由衷道:“袁紹本人固然不濟,但冀州如張頜、麴義、朱靈者,皆是善於用兵之輩,未可輕辱……”
關靖微微一笑,再接再厲道:“不然。張頜守犬,麴義外將,朱靈中庸,雖有小才,無足道哉。況且聽聞袁紹遣一占星士對付田(楷)公則,由此不難想象,袁紹無識人之能。”
公孫瓚拍拍關靖的肩膀,不再去看遠方的袁軍,把目光轉向西方,鄒丹手中兵力達兩萬之衆,可稱得上精銳的卻甚少,不足四千之數。所幸不要求他勝利,只求暫時擋住西、南之袁軍,給予自己從容破敵的時間。繼而,公孫瓚目光更加延伸,無限延伸,似乎要越過層巖疊嶂,屹然天險的恆山,捕捉到身在晉陽的蓋俊……
公孫瓚臉上一片猙獰,心裡咬牙切齒道:“蓋俊,你等着、你等着……待我攻滅袁紹,據有冀州,必再度與你一決雌雄。我公孫瓚絕不會在同一人手裡連敗兩次……”
一個時辰後,袁軍進抵戰場,關靖眉頭高高皺起,對方前軍數千人與後軍嚴重脫節,且無牀弩等大型守戰利器,這不明擺着送死嗎。袁紹縱然不知兵,麾下文武也該提醒他纔是。關靖想不通,便不再去想,是有意也好,是無意也罷,己方以絕對優勢的騎兵陵蹈之,片刻可破。
關靖乃進言道:“將軍,此時當趁袁軍立腳不穩,陣勢不嚴,縱騎擊之。前軍一破,袁軍定然膽破衆散,不鼓而敗。”
“袁紹不過是(青州刺史)焦和之流。吾勝矣……”公孫瓚朗聲大笑,右臂緩緩擡起,又狠狠向下一揮……
袁紹以手遮住右眉,擋住午後刺眼的陽光,目光炯炯地望着旌旗飄揚,軍容整齊的公孫瓚軍。哪怕是對手,袁紹也不禁感嘆一聲公孫瓚不愧是河北名將。當初,蓋俊於鄴城西對公孫瓚三戰三捷,橫掃千軍如卷席,斬俘兩萬餘級,公孫瓚逃回安平時,軍不滿萬,狼狽不堪。僅僅半年時間,他便再度拉起一支人數多達數萬的大軍。
“若能收爲己用,則美矣……”念及此,袁紹遺憾地搖了搖頭,公孫瓚爲人桀驁不馴,不是可以輕易折服的人,就像孫堅,袁術現在對他,應該感到很頭疼吧。和兩人相似的,袁紹手下恰好也有一人,他就是前軍主將——麴義。
這是一柄兩刃刀,用好了驅之行使,無往不利,用不好,就會傷到自己。
“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霎時間此起彼伏,聲震天宇。
望着公孫瓚兩翼騎兵衝出其陣,如潮水一般直衝己方前軍,奮武將軍沮授臉上露出笑容,輕聲道:“將軍,公孫瓚上鉤了。傾巢而出,比我們設想的還要好。”
“好啊……”袁紹淡淡而笑道。春時,蓋俊已據有河內十二縣,袁紹再繼續佔着河內東北六縣,雙方即使不因此交惡,也會心有芥蒂,遂以六縣換來兩千健馬,兩千傷馬。半年下來,傷馬陸續健復近千匹,加上購買,組建起一支五千人的騎兵。與這個時代絕大多數騎士不同的是,他們裝備了馬鐙、馬蹄鐵,戰鬥力驟升無數倍。
袁紹謀士依照己方的優勢,設計以五千士卒突前,引誘公孫瓚騎兵來攻,當雙方形成糾纏,便派出鐵騎橫擊之,打掉公孫瓚的倚仗,接下來的戰鬥就簡單了。
別駕田豐撫掌笑道:“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怡。公孫瓚不自量力,發動進攻,是不知己也。至於我方種種,更是一無所知。如此,豈有不敗之理?”
公孫瓚騎兵以大河決堤之勢一泄而下,巨大的轟鳴聲響徹戰場,雷鳴般的喊殺聲直衝雲霄。這等威勢,足以嚇破人膽,不過麴義高踞馬上,手握馬鞭,眼神中不僅沒有畏懼,反而盡是嘲弄之色。
麴義素聞公孫瓚以善用騎兵聞名河北,今日見來,實在是有些名不副實。衆所周知,麴義出身西涼,常年和羌人戰鬥,羌人以病終爲不祥,以戰死爲吉利,驍勇至此,卻屢屢敗於敗軍之手,究極原因,一來裝備過於簡陋,二來則是不通兵法,只知猛打猛衝,很容易被漢軍反制。如今公孫瓚用兵竟和莽撞無智的羌人如出一轍,太令他失望了。
麴義以捲縮的馬鞭輕輕敲擊手心,冷笑道:“果如沮將軍、田別駕所料,初時我還不信你會上當……公孫瓚,若你只有這兩下子,無須出動騎兵,我只用四千步卒,一千鐵騎便能把你徹底擊敗。今日就讓你看看,什麼才叫用兵……”
隨着麴義一道道命令下達,本部八百人爲先登,持楯居於前,後面是強弩千餘張,更後面一些則爲大戟、長矛,上千鐵甲騎兵列於最後。
公孫瓚騎兵颶風一般呼嘯而來,麴義軍不爲所動,前部八百先登、千餘弩士皆爲麴義涼州舊部,他們對這種戰法熟悉到了極點,耐心地蹲在楯下等待時機……
未及數十步,彷彿事先約好一樣,麴義軍五千士卒同時揚塵大叫,吼音如雷,高速衝鋒中的公孫瓚騎軍人馬皆驚,衝勢爲之一滯。只見漫天的煙塵中,鑽出不計其數的弩箭,如雨似蝗,公孫瓚騎軍成排成排倒地,陣型更加凌亂,完全被打懵了。
麴義緩緩拔出戰刀,向前一指,喝道:“殺——”
“殺——”八百先登同時呼應,持盾而上,千餘弩士亦棄弩提刀,大戟、長矛緊隨其後,數千麴義軍一臉猙獰,青筋外露,眼睛猩紅,嗷嗷嚎叫,就像一羣從“迷霧”中走出的惡鬼,駭得公孫瓚騎軍面無人色,肝膽俱裂。
“殺……”麴義軍一頭撞上幾乎停滯不前的公孫瓚騎軍,揮刀搠矛,楔入其陣。公孫瓚騎軍人仰馬翻,立刻陷入更大的混亂。戰鼓聲、號角聲此起彼伏,麴義軍勇氣倍增,直前衝突,所過之處,全無敵手,無數的鮮血、殘肢、斷首四處拋落。
與此同時,麴義藉着瀰漫的灰塵掩護,率千騎繞向其側,隨即驀然發力,排成錐形大陣,錐鋒對準對手腰肋。號角連綿,振奮人心,奔馳中的麴義部鐵騎再次加速……
“轟隆隆……”
撞擊伊始,公孫瓚騎軍側翼數十上百人、馬骨骼盡碎,血液飛濺,齊齊飛向天空。
“殺……”麴義部鐵騎殺聲震天,馳騁於公孫瓚軍陣內,大呼鏖戰,擋者披靡。
公孫瓚騎軍主將王門大汗淋漓,麴義軍進攻之速,烈度之強都是平生僅見,他還尚未反應過來,對手已入陣中。他坐在馬上躊躇於是該死撐到底還是及時撤走,兩者有利有弊,難以抉擇,這時,麴義軍步卒已經徑直殺到面前來。王門大吃一驚,急忙令部曲親衛抵擋,不想平日皆厚養善待之的部曲一戰即潰,將他**裸的暴露出來。
不計其數的刀矛落下來,王門起先還能守中帶攻,連殺四五人,然而對方人數越來越多,進攻越來越猛,王門左擋右支,終於遮攔不住,被砍落下馬,亂刀分屍。
王門一死,公孫瓚騎軍頓時崩潰,齊齊奔逃。
麴義並未就此罷休,使人吹響衝鋒的號角,尾隨追擊,似欲以區區數千人直衝公孫瓚本陣。
袁紹眨了眨眼,看向身旁的沮授、田豐等人,他們亦是滿臉木然。
雖然公孫瓚今年慘敗於蓋俊之手,但那是後者有馬鐙、馬蹄鐵這等堪稱逆天的利器,兼且其麾下兵精將猛,善戰無前。總體來說,公孫瓚瑕不掩瑜,不失爲北疆一代雄傑。然而,今日,公孫瓚八千騎衝擊麴義前軍五千人,一個照面就被擊潰了,令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徒有虛名,外強中乾。
現在可不是發愣的時候,沮授急呼道:“快將軍,擂鼓,進攻……”
袁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下令擂鼓,三萬步卒齊齊向前邁進,置於陣後的數千騎則直接如離弦之箭般殺往公孫瓚方陣側翼。
袁紹一方紛紛震驚此戰之短促,公孫瓚一方更是傻眼了。士卒們只看到己方騎兵氣勢洶洶,以一副必勝的姿態殺到敵方前軍面前。大家正私下議論着一會兒跟在騎兵後面能撈到幾顆首級,幾多戰功,盤算着到鄴城吃香的喝辣的,誰想片刻後騎兵便狼狽的逃回,恍如喪家之犬。變差之大,讓人目瞪口呆,反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