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洪示意主管少廢話,全力施救災民,不管他是本地百姓還是董卓治下,糧食的事他負責解決。太守,在郡中就是君主,就是權威,屬下一旦觸怒他,免職都是輕的,哪怕直接處死,上面連問都不會問一句。主管見臧洪這麼說了,只得應命,只是心裡卻不由擔心,糧食缺口不小,臧洪拿什麼填補?
隨着董卓治下百姓到來,施粥鋪原來足夠支撐一天的糧食,現在眼看見底,臧洪命人回城調撥糧食,確保人人不致捱餓。
隨後,臧洪帶人去往西南方的一個小村。其在漢代編制中屬於“裡”,大體一里數十家至數百家不等。河東距離京師近,土地肥沃,又有鹽鐵之利,歷來人口衆多,曾一度高達九萬餘戶,六十萬人。自然,這是在籍人口,官吏、士卒及其家庭皆未計算在內,另外大族奴僕、佃戶人數也不少,全部相加,可能超過百萬。
河東郡治所安邑緊鄰鹽池,無疑是河東的精華,臧洪到的這個小村子有戶三百餘,口兩千人。他任職河東太守載餘,曾來過數次,頗爲富足,如今則是一副破敗景象,民舍倒者三成,幾乎家家門掛白布。百姓無分男女老弱,皆是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連平日最是活潑的童子小兒,臉上也失去了笑容,呆呆地隨在父母身邊。那一場地震,對他們來說就像噩夢一樣,在他們有限的見識裡,再沒有什麼事會比它更加可怕了。
臧洪身邊除賈逵等門下佐吏外,尚有三老、有秩、遊徼、鄉佐等陪同左右。裡上爲鄉,這些人皆爲鄉官,一般縣配有三四個鄉,安邑富庶,則有六個鄉。
大地震已過去三日,臧洪期間看到的慘劇多到麻木,這時心情雖也沉重,卻還算平靜,簡單逛了一圈,前往下一個村子巡視……
至日斜十分,臧洪乘車返程,臨行前對有秩言一定要照顧好百姓,物資如有缺短,可到縣廷領取,縣廷不夠,則到郡府。
回去的路上,臧洪閉目養神,默默想着心事。蓋俊收復帝都雒陽,回返晉陽時,曾給他來信,言明年有意南下,用兵關中,河東是主要戰場之一,讓他多備糧草。當時他答應得甚是痛快,萬萬沒想到大地震突然來臨,恐怕多半無法完成蓋俊交代的人物。不僅如此,而今他還要伸手向蓋俊要糧,以解決難民的吃飯問題。
蓋俊雖然今年初成功從冀州奪得大筆錢糧,但幷州屯田是個無底洞,扔進去多少都掀不起個水花,估計幷州糧倉未必充裕,哪怕有一些,也是爲明年戰事準備的。也不知,蓋俊會不會擠出一些給河東——
太原郡、晉陽。
驃騎將軍府演武場,位於較爲偏僻的西側,佔地頗廣,諸般兵器,樣樣俱全,平日間,府內五百護衛皆在此地打熬身體,精煉武藝。這天,蓋俊父子三人攜手而來,蓋俊、蓋嶷時常過來,不足爲怪,尤其後者,蓋嶷五歲學射箭、六歲學騎馬,八歲精於騎射,今年九歲,排除年齡、力氣,單憑技術,已不遜軍中一般騎士。將軍府護衛都知道少主固然天賦異稟,可是若無刻苦,似他這個年齡絕不會有他今天的成就。
不過今日這演武場,卻是來了一個相對陌生的人,蓋俊次子、年僅七歲的蓋謨。他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精緻短衣,所謂短衣,不同於士人的寬大袍服,貼身、窄袖,平民及士卒多着此裝,無他,前者需要時常下地幹活,後者,則要應付日常訓練、征戰。
蓋謨拉着父親蓋俊的手,嘴脣緊緊抿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四處觀望,興致勃勃。蔡琬一直反對他過早接觸武事,認爲前期當把精力放到經書上,束髮(十五歲)後再學武事不晚。因蓋謨不停央求,加之蓋俊在後鼎力支持,蔡琬鬆口,今年初滿七歲時,准許他學習騎馬,蓋謨在蓋俊出征的近五個月裡,把馬騎得似模似樣。這不,等蓋俊一回來就要學射箭。
不過讓兒子騎馬已是蔡琬最大的讓步,是以一聽蓋俊試探之語,想也不想,斷然拒絕。然而架不住蓋謨撒嬌打滾,蓋俊今日趁蔡琬午睡之際,把他帶來演武場,體驗一把。蓋嶷五歲學射箭時所持硬木弓保留至今,倒也不用再製作一把,免去不少麻煩。
蓋俊帶着二子來到場中央,蓋嶷活動開手腳,立刻旁若無人的解弓射箭,他射術精熟,五十步內,例無虛發,步戰九射,粗通五種。所謂步戰九射,乃是大漢國積射士必須熟練掌握的技能,分爲立射、蹲射、跪射、折腰射、弓步射、轉身背射、步行射、跑步射、坐射,蘊含戰場諸般變化。
“富平箭術越來越精,長大後必是一代神射手。”蓋俊看得連連點頭,眼中不禁閃過一抹讚歎之色。他少年射虎落雕,以箭術聞名邊地,但自問九歲肯定不及蓋嶷。
蓋謨作爲初學者,自不能與蓋嶷相比,靶子立在五步遠。
蓋謨看看自己近在咫尺的人性靶,再看看阿兄蓋嶷那邊,十倍距離,不滿地撇起嘴,哼哼道:“我也要放阿兄那麼遠。”
蓋俊捏了捏次子粉嫩粉嫩的臉蛋,笑着說道:“怎麼,沒學會走,就想學跑嗎?好高騖遠,最不可取。這樣,只要你射中一次,我便把靶子向後延五步。”
蓋謨自信滿滿的“嗯”了一聲,只是一拽弓,便立時顯出原形,姿勢彆扭到極點。
蓋俊失笑,俯下身,糾正他的動作,配以解說:“弓端直了。雙腳別開得太大,收一點,對,這樣正好,挺胸、收腹,集中精神……射吧。”蓋俊話語一落,蓋謨鬆手,木箭脫弦而出,飛出大概四步遠,巧的是,箭矢射到地面彈起,竟橫着掃到靶子的立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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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中咯、射中咯……”蓋謨舉弓大叫,歡呼不止。隨後抱住蓋俊跳躍,連道:“阿父,我射中了,快將靶子向後移。”
蓋俊翻白眼道:“這也算的話,還用甚麼弓,直接用手拋好了。”
蓋謨小臉一拉,嘟着似塗脂般的脣,道:“阿父堂堂驃騎將軍,說話不算,羞羞羞……”
“臭小子,你再說一遍……”蓋俊額頭浮出根根青筋……
蓋謨非要移靶,蓋俊則寸步不讓,父子二人爭執不下,蓋謨倒也不是不懂事,他不過是藉此向阿父撒嬌而已,蓋俊也樂得享受這種父子間的交流。
最終蓋謨沒能如願,老老實實的射着五步靶。和蓋嶷萬事認真以待不同,蓋謨不甚專注,與其說他是爲了興趣而學箭,不如說是爲了讓阿父陪他玩而學箭。
隨着太陽越爬越高,氣溫如火箭一般躥升,見蓋謨小臉掛着層層汗珠,蓋俊怕他中暑,便想帶他離開,蓋嶷正玩到興頭,不願回去,蓋俊轉而帶二子進入一座涼棚。
父子三人一邊吃着冰鎮蓮子,一邊交流弓箭諸事,其樂融融。
半個時辰後,數道倩影闖入演武場。
蓋謨笑得好似一對月牙般的眼睛瞥見來人,不由一愣,“噌”的一下跳起來,語氣急促道:“阿父,不好了,阿母來了、阿母來了……怎麼辦?我們要不要藏起來?”
“沒事。”蓋俊笑着擺擺手。蔡琬不會真生氣,最多埋怨嘮叨幾句。遂起身道:“既然你們母親親自來迎咱父子仨,不能駁了她的面子,走吧。”
兩方半路碰頭,蓋謨畏縮於蓋俊身後,賊眉鼠眼,看得蔡琬心裡好笑,故意板臉道:“魏奴,你好大的膽子呀。以爲有你阿父撐腰,便能躲得過這一關嗎。過來”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吧,”蓋俊牽住蔡琬的手笑道。此時天氣炎熱,演武場的護衛多有解衣赤luo操練者,雖然這時代不是嚴重的事,終究不太雅觀。
諸人出了演武場,蓋俊隨口問道:“什麼時候醒來的?”
蔡琬回道:“有一會兒了。父親剛剛來信。”
蓋俊點點頭,並未太過在意,每個月蔡邕總要來一兩封信。
蔡琬繼續說道:“父親信中說近來他結識一位太學少年,姓衛名覦,字仲道,今年十八歲,其人品貌甚好,性情亦佳,才華出衆,父親欲以爲婿。哦,對了,他出自河東衛氏,是河東功曹衛伯儒胞弟。”
“衛仲道?衛伯儒胞弟……”蓋俊聞言皺起眉頭。這個歷史上蔡文姬老公,沒幾年好活的癆鬼還是頑強的出現了,即便他把蔡文姬藏到晉陽。
蔡琬以爲丈夫在回憶河東衛氏信息,又說道:“父親的意思是近期讓衛仲道來一趟晉陽。這樣也好,我先過過眼,若其虛有其表,便找個藉口拒絕了之。”
“嗯。”蓋俊本能的想要拒絕,不過轉念一想張仲景就在晉陽,當年他能治癒蔡琬絕症,未必不能醫好衛仲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