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嶷立身堂上,昂着小頭顱,對答如流,聲朗音清,很有幾分小風采,一點也不像平日‘性’格內向的他。
蓋謨趴在書案上,歪着頭,大眼睛裡不斷溢出一種叫做羨慕的東西。他心裡道:阿兄可真厲害啊不單箭‘射’得準,馬騎得俊,連阿母的問題他都能十有八九說上來,換做我,早傻眼了。我什麼時候能和阿兄一樣厲害呢?
卞薇則是充滿了驕傲,自從入蓋家之‘門’,她拼了命的學習各種知識、雜藝,不敢有一刻的放鬆,固然是她本身就有上進好學之心,但這隻佔一小半,更多的,還是因爲出身娼家,心裡自卑,特別是面對大家閨秀、十全十美的蔡琬的時候。
卞薇骨子裡有一股貧微之人常有的狠勁兒,哪怕一輩子追不上蔡琬,也要儘量縮短兩人之間的差距。
可是隨着長子蓋嶷一天一天長大、一天一天懂事,卞薇的心便逐漸淡下來,轉而把心力轉到兒子身上,兒子不僅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且不斷帶給她驚喜。有子如此,卞薇覺得自己這一世總算沒白活。
看着堂下神采奕奕的蓋嶷,蔡琬不由恍惚一下,從未多想過的她,猛然間聯想到袁紹、袁術兄弟,兩人宗法上是從兄弟,血緣上卻是同父所出。
嫡庶之爭,兩人可謂當今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兩人各擁大州,樹立黨羽,不顧社稷,爭權奪利,互相侵害。異日,蓋嶷、蓋謨兩兄弟長大後會不會發展到袁紹、袁術這般不能相容的地步?
“不會、不會……只要蓋郎在一日,就不會任由事情發展脫離他的掌控。”蔡琬心裡不斷安慰着自己,可是有些事,一旦被挑出,便很難再遺忘或忽視它。
蓋俊則又是另外一種心情,次子蓋謨屬於天生的樂天派,好玩樂,總是聚集一羣官吏子弟騎竹馬、玩泥巴、掏鳥蛋……成羣結隊穿街過巷。面對蔡琬的抱怨,蓋俊從來不加理會,因爲他認爲,每個人都要有一個肆無忌憚、值得回憶的童年,不然人生是缺陷的。
而蓋嶷每天除了學習還是學習,並非旁人‘逼’迫他,是他自己‘逼’迫自己,根本沒有半點玩耍的時間。遊獵是他僅有的娛樂項目,可那不是爲了玩,而是磨練自己的騎‘射’,好將來上疆場派上用場。
蓋俊對長子的心情很複雜,既欣慰又心酸,欣慰的是兒子自小懂事,刻苦好學,且天縱奇才,小時便領先同齡人不止一步,往後差距會越來越大,及成年,必成大器。心酸的則是,這是以單調而乏味的童年爲代價換來的。
孰輕孰重,連蓋俊也說不清楚。
考較完蓋嶷,蓋俊帶着卞薇母子去往別院,看望正在睡覺的三子蓋霸。蓋霸按這個時代的年齡標準來說,是兩歲,實則只有十四個月有餘,不到十五個月。
蓋俊離開家裡時,他只能顫顫巍巍站起,在大人的牽扶下邁着僵硬的步子,整日‘露’着六顆小牙傻笑或號哭,有時心情好了,含糊不清的叫一聲“父。”“母。”心情不好,管你天王老子,誰也不理。
如今,聽卞薇說,他有了十顆牙齒,整日“喋喋不休”,說個沒完,看見什麼都要問。總是沒命的跑啊,跳啊,然後摔跤,嚎啕大哭。
蓋俊也不知是作孽還是怎麼,蓋嶷、蓋霸人生最重要的一段他都缺席了。
該死的戰事,狗*養的戰事,無法躲避的戰事。
揚州,廬江郡,舒縣。
舒縣境內有鵲尾渚者,其外環兩岸,中峙三洲,三水貫其間,風光無限,小橋、流水、人家,一派江東獨有的秀麗,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融入自然之中。然而人是自‘私’的動物,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即使是這般風景甚美的桃園也避免不了戰火的侵襲。‘春’秋、戰國時代最爲‘混’‘亂’,大漢承平數百年,倒是少有戰‘亂’。
一人立於橋邊,無視如畫境般的美景,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此人身長七尺出頭,年紀約十七八歲,面白無鬚,眉如墨畫,又似利劍,直‘插’入鬢,目若懸珠,鼻直口方,其人竟是一位和荀彧、楊阿若一個級數的絕世美男子。荀彧是謙謙君子之風,楊阿若是禍國殃民之‘豔’,他則是英朗氣息‘逼’人,整個人就像他的一雙劍眉,鋒芒傷人。
他便是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孫堅的長子,姓孫名策,字伯符,今年十七歲。中平元年,其父孫堅被朱儁拜爲中郎將,遂合聚淮、泗諸少年千許人準備討伐黃巾蛾賊。時豫州蛾賊在大帥‘波’才的率領下氣焰驕橫,屢破官兵,朝廷一時不能制,孫堅爲等朝廷調集邊軍漢將,暫時駐紮揚州九江郡壽‘春’,壽‘春’距豫州汝南不滿百里,一日可至。
期間,孫堅曾傳書讓家人徒壽‘春’,後雙方不及見面,孫堅便接到命令,一頭扎入大時代的洪流之中,孫策時年十歲。
數年間孫堅憑着實打實的戰功官位越做越大,孫策則隨着年齡的增長越發傑出,十五六歲時,以與人相‘交’,不可無字爲由向父親討要表字,同時開始結‘交’知名,頗積聲譽。後,孫堅高舉義兵,兩破董卓,孫策更加炙手可熱,揚州少年郎中屬第一。
然而,敏銳的孫策感覺到一絲不祥的氣息,從周昂爲九江太守開始。這時,他認識了一個在壽‘春’遊學的人,兩人同年,一見如故,推結分好,義同斷金,孫策稍年長數月,對方以兄事之。
孫策素來自負,不過義弟這人實是天縱奇才,目光深遠,料事如神,他先向孫策解析天下大勢,斷言二袁必有一戰,留壽‘春’恐有殺身之禍,不如去我家。
孫策思而從之,隨其南下,到廬江郡舒縣暫居。
不久前,義弟先前所言,一一應驗,袁紹不顧國家大義,命奮武將軍曹‘操’、僞豫州刺史周喁南下,丹陽太守周昕、九江太守周昂兄弟北上,兩相夾擊豫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豫州,轉眼間,六郡國只剩下汝南一地還在苦苦支撐。
“唉……”孫策再度嘆息一聲。
“大兄,爲何在這裡獨自嘆息?”一把清亮悅耳的嗓音從背後傳來。
孫策也不回身,下一刻聲音的主人來到他的身旁,正是他的義弟,周瑜周公瑾。他身高比孫策高出兩三寸,以十七之齡便有這等身量,長大縱然不及八尺,亦近矣。周瑜漆黑的長眉下眼神沉着睿智,‘挺’鼻如峰,丹‘脣’外朗,皓齒內鮮,好一個神風如‘玉’的奇男子,與孫策站在一起,居然不遜半分。
周瑜乃是廬江著姓周氏子弟,其父周異,官至雒陽令,伯父尚,亦知名揚州。家族稍稍偏遠一些,而在三代之內的,從祖父景,爲三公之太尉。值得一提的是,周景是袁術祖父袁湯的故吏,兩家關係格外密切。
孫策不答,周瑜卻也不氣餒,執着地問道:“大兄,爲何獨自嘆息?”
孫策心頭煩‘亂’,聞言劍眉一蹙,目光斜睨過來,周瑜眼神依舊平靜若湖,兩人對視良久,孫策只得妥協。天下間能讓他吃癟的人,惟父母而已,現今,又多了一人。緩緩說道:“今豫州敗壞,逆臣猖獗,士民切齒,可恨自己年幼無知,不能爲父分憂,是以嘆息。”
周瑜不以爲然道:“兄年十七,何謂年幼?少年養名,何謂無知?龐令明十四入戰陣,數斬首級,十六拜爲校尉,二十拔爲中郎將,二十一升爲將軍。大兄不能爲孫將軍之龐令明邪?”
孫策苦笑着道:“白馬將軍,少年俊傑,我雖自信,何敢比之?”
周瑜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深深地注視着絕美景緻,不知過去多久,忽而開口道:“你我相加,亦不可?”
孫策朗目驀然一亮,宛若明珠,他一把抓住周瑜的手,道:“此話當真?”
周瑜含笑頷首。
孫策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公瑾自幼遍閱兵書雜史,深有韜略,智計若神,如得公瑾相助,我兄弟二人聯手,必可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孫策又是一陣長笑,突然面‘色’一變,問道:“前時我數度邀公瑾,而公瑾不爲所動,今何以改變心意?”
周瑜蹲下身,將手‘插’入清澈見底的小河撥‘弄’着,俊朗無雙的面容泛起淡淡的笑,意味深長地道:“自然是因爲大兄意志消沉……”孫策作消沉狀,並非內心真實情感,而是做給他看的,孫策這是陽謀,他就是要用感情牌強行‘逼’迫周瑜就範。
孫策沉默了一下,扭頭看向周瑜,問道:“公瑾,你不會怪我吧?”
周瑜搖搖頭道:“既然我們已經義結金蘭,大兄此時便有建功立業之心,而又重弟薄才,弟自然要以兄馬首是瞻。”
孫策大笑道:“哈哈不知十年之後再回此地,有何不同?”
周瑜笑道:“我亦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