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尉,你可是讓我等得好苦啊終於抓到你了……”鮑出策馬行至高順面前,笑得意味深長。“我乃驃騎將軍麾下陷陣中郎將鮑文才。”
“……”高順默然,其身邊三四名護衛同時站出,目光堅毅,視死如歸,顯然是打算替高順受死。
“你們在找死嗎?”鮑出眯起眼睛,平淡的語調中充滿殺氣。蓋軍騎士見狀,弓起腰,蓄勢待發,只待鮑出一聲令下,便要將他們擊殺當場。
高順上前一步,撥開護衛,示意他們退下,而後獨對鮑出,站姿筆挺如鬆。
鮑出沉默良久,忽而朗聲長笑,說道:“高校尉以數千疲兵與我軍抗衡,屢屢脫險,真良將也。驃騎將軍舉兵向南,克復帝都,董卓大駭,奔逃關西,無能爲也。驃騎將軍誅殺國賊,恭迎天子,指日可待,所謂鳥擇木,臣擇主,高校尉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高順仍舊不語。從見面始,他還從未開口講過一個字。
周圍靜得只剩下呼吸聲,鮑出馬上扭了扭身子,一臉訝然。驃騎將軍蓋俊當世雄傑,雄霸北疆,威震天下,高順又是幷州人,好像沒有理由不降。按鮑出所想,對方即使心中矜持,不立刻拜倒,也該流露出善意纔是,這算什麼?
“高校尉似乎不打算歸降?”鮑出笑容一點一點冷卻,同時擡起手。蓋軍騎士紛紛弓開弩張,刀矟齊揚,對準伏叩地上的數百董軍士卒。
高順環顧左右,面對着一張張滿是哀求的臉,心有觸動,終於開口道:“鮑中郎手下留情,微末願降。”
鮑出這才大笑道:“高校尉做出了一個明智的選擇。”
當即,鮑出讓四弟鮑成率百騎‘護送’高順去雒陽,一行人於次日清早到達,當時蓋俊、孫堅正準備前往北邙山,平復皇陵,祭拜諸帝。
高順爲人清白有威嚴,是天生領兵的料,蓋俊見他歸降,大爲高興。
蓋俊來到漢代已有十七年,上一世的記憶早已模糊,幸好他這一世總能遇到三國人物,時不時勾起他腦海深處的記憶碎片。如果單單拿出高順這個人,蓋俊肯定是不記得的,不過聯想到呂布,好像歷史上確實有高順這麼一個人,還是一個有着大將之才的人。
對於青史留名的人,蓋俊會格外重視,但不會馬上授高官,領重兵,一切都要按部就班的來,就如徐晃,在楊奉麾下時任司馬,蓋俊也授予他司馬之職。高順前爲校尉,蓋俊就給了他一個雜號校尉的頭銜。
一直冷眼旁觀的孫堅突然站起,插話道:“將軍且慢,我認爲此事不妥……”
“哦?文臺有何意見,只管道來。”蓋俊驚訝地看向孫堅。
孫堅冷冷地注視着不動如鬆的高順,謂蓋俊道:“聞董卓挖掘帝王公卿陵墓,天下士民,無不嚎泣,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而高順此子,乃主事者,惡貫滿盈,將軍宜當斬之以慰天下,豈能任用?”
蓋俊看看面上平靜無波的高順,再看看一臉憤慨交集的孫堅,笑着擺擺手道:“文臺此言差矣。高校尉不過是忠君事而已,罪魁禍首乃是董卓、呂布。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孤自會與董、呂二獠結算。”
孫堅不願放棄,繼續勸道:“將軍,不斬高順,恐失天下所望啊”
蓋俊收起笑容,淡淡地道:“昔年赤眉軍西入關中,致使城郭皆空,白骨蔽野,更燒長安宮室市裡,漢宗廟園陵盡被髮掘,爲禍之烈,古往今來,未有過者,然世祖光武胸襟開闊,悉收降之。孤雖不敢自比世祖光武,可也羨慕其風,欲效法之,何不能?”
孫堅聞言不再相勸,落回座位,舉杯飲酒,心有所想。
蓋俊轉而對高順道:“孤相信高校尉心懷忠義,必非情願,今日孤將與孫豫州去北邙平復陵寢,祭拜諸帝,高校尉可同行,向諸帝告罪補過。”
高順不善言辭,只重重道了一個“諾”字。
蓋俊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笑道:“來,高校尉別站着了,坐這邊來,和孤對飲幾杯。”
高順抱拳正色道:“將軍,麾下不善飲酒,見諒。”
“……”蓋俊失笑,難怪他會被呂布當做誘餌拋棄,這種性格,一般人可受不了。
午時,大隊出發,路上,孫堅表情始終陰晴不定,他之所以提出前去北邙,很大原因是爲帝王公卿陵墓中的財貨,而蓋俊顯然不願意,寧可封閉皇陵,也不想讓他從中分一杯羹。
北邙山葬有光武、漢安、漢順、漢衝、漢靈共計五位大漢帝王,預計儀式將持續數日之久,極爲隆重。
蓋俊入主雒陽已有些時日,消息漸漸傳開,這次就不只是蓋、孫二軍將士,河南尹士民到者三萬餘人,其中包括諸縣官吏,以及名士鄭渾、杜夔、趙達等人。
鄭渾字文公,今年三十餘歲,身長七尺六寸,容貌俊朗,有君子之風,其家中豪富,田地數百頃、數萬畝,乃是河南尹首屈一指的大豪族。蓋俊雖然從未和鄭渾碰過面,卻認識其兄,其兄便是尚書鄭泰鄭公業,鄭泰智計無雙,和袁紹、何顒、荀爽、荀攸等人交厚,剷除宦官,圖謀董卓,皆有他的影子。
鄭渾學識出衆,家世貴重,又乃鄭泰胞弟,這等人才蓋俊當然會着力拉攏,遂派出荀彧、楊俊輪番上陣,兩人一出潁川,一出河內,與河南尹比鄰,作爲說客再合適不過,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最後蓋俊親自出馬,總算說服鄭渾出仕。通過一番長談,蓋俊認爲他的才能應該用在地方,乃拜他爲河內郡共縣縣長。
杜夔字公良,身量中等,容貌平凡,身上卻有一股清新之氣。其擅長音律,聰敏過人,絲竹八音,無所不能。所謂絲竹八音,即金、石、絲、木、竹、匏、土、革等八種樂器。泛指音樂。漢靈帝聞其知樂,拜爲雅樂郎,後漢靈帝病卒,董卓入京,乃棄官回鄉,閉門專研歌舞音樂,不問世事。蓋俊本人亦好音樂,猶善琴,以“神曲”聞於天下,兩人昔年在京中就已相識,每次見面,都要共奏數曲方纔盡興。
杜夔除了音樂什麼都不會,看似無用,其實不然,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樂僅次於禮。士人必讀的經書五經:《周易》、《尚書》、《詩經》、《禮記》、《春秋》,其實還有另外一經,就是《樂經》,可惜已經失傳。
所謂“禮節民心,樂和民聲。”“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就是說用‘禮’來控制百姓,用‘樂’來調和,就能達到王道的理想社會。孔子形容天下大亂,則曰:“禮崩樂壞。”
音樂是安撫百姓的重要手段之一,無論治世還是亂世。蓋俊和杜夔早有交情,直接邀他出山,打算拜他爲協律都尉,爲樂官之首。杜夔考慮半天,點頭同意,杜夔郊祀、宗廟、社稷諸曲無不精通,正好一展身手,爲祭拜現場增添幾分肅穆的氣息。
趙達字子通,約而立之年,姿容中上,目光有神,其曾祖、祖、父三代爲官,少師從侍中單甫受學,用思精密,據聞他善九宮一算之術,探求其理,是以能應機立成,對問若神,無不應驗。
說實話像這種神神怪怪,解釋不通的東西,蓋俊是從來不信的。所以相比於前兩者,他對趙達的態度便頗顯冷淡,甚至懶得發出邀請。
祭拜活動整整持續五日才宣告結束,衆人陸續散走,北邙山重新恢復安靜,時已進入初夏,天氣一日熱過一日,不過北邙山東西橫旦數百里,鬱鬱蔥蔥,擋住暑期,不覺炎熱。
蓋俊、孫堅各帶數名親衛攀上峰頂,向南瞭望,雒陽城郭,盡收眼底。
蓋俊負手而立,若有所思。記得十幾年前,“涼州三明”段熲慘死於酷吏陽球之手,作爲鄉人,他前去段府祭拜,碰巧遇上袁紹,受後者之邀北遊邙山諸陵,而後攀上北邙山,站在的,就是今天所處的位置。當時他凝視披着五彩朝霞的雒陽,念千古帝都,最後被董卓付之一炬,留給世人幾多遺憾,心想自己到時有沒有能力阻止……
蓋俊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是的十幾年後,有了答案,他做到了,他阻止了董卓的瘋狂。
孫堅說道:“將軍,雒陽諸事已畢,何不與我併力西討董卓?”
蓋俊扭頭望向孫堅,搖搖頭道:“今年以來,孤率大軍連戰韓馥、公孫瓚、董卓,皆大破之,外人看來威風凜凜,孤卻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所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孤麾下前後死傷五六萬,元氣大傷,兼且士卒身心疲憊,再動刀兵,就是自尋死路。”
孫堅不以爲然道:“董卓喪膽,和我二人之力,必可旬日間誅殺國賊。”
蓋俊苦笑道:“文臺,你太小看董卓了,其人縱橫西北數十載,今雖老矣,卻非可欺之輩。何況你我二人合力伐之,難道董卓就不會找幫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