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倒是與荀司馬有些不同的見解……”賈詡斜倚車廂,整個身體縮進寬大的繡袍,由於其眼眸狹長,看上去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加之臉容僵硬,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患有不寐之症。
蓋俊早就習慣了他的模樣,荀彧則不太適應,見他另有見解,遂抱拳道:“還請賈長史不吝賜教。”
“不是什麼賜教,所謂一人計短 二人計長,你我互補……”賈詡才和荀彧相處不久,雖然心裡早就通過對方言談舉止斷定他是一個胸懷大度之人,但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沒錯,開始給荀彧灌迷魂湯,爭取使對方不致對自己生出惡感。
說實話,這種性格非常討人厭,看得蓋俊苦笑不止,不愧是明哲保身賈文和、低調做人賈文和……
賈詡長篇話完,轉入正題道:“我與董卓同鄉也,素知其人,他長於湟中,頗染胡風,性格狼戾,暴虐不仁,治兵亦以狠厲著稱,士卒懼甚於敬,大抵如是。往時或無不可,然其今年已六十餘,垂垂老矣,又無長子,將士憂慮,兩次慘敗孫文臺便是證明。”
“經此打擊,董卓喪志,必走長安,憑險據守。袁術、孫堅雖然得志,亦無能爲也。”
“涼州人素來以力爲雄,猶如蒼狼,董卓既老,諸將未嘗不思之。董卓欲保其位,除以殺戮爲手段外別無他法,長此以往,諸將離心,董卓雖資強兵,實孤家寡人耳。一二年間,其必死於親信之手,以亂終。”
賈詡最後總結道:“我若緩圖之,則董軍內部自相殘殺,急圖之,則涼州諸將相結自保。將軍不可不思。”
賈詡一番分析絲絲入扣,合情合理,荀彧神色肅然,難怪蓋俊授予他驃騎將軍府長史一職,權傾北疆,其確有過人之能。
蓋俊目瞪口呆的看着賈詡,後者把握人心之能堪稱登峰造極,將董卓及董軍將士的心理乃至他們未來的心理變化料得通透,蓋俊知道歷史正是像賈詡所言,一般無二
。不愧是大智若妖的三國頂級謀士。
蓋俊看看荀彧,又再看看賈詡,兩人一個善於宏觀戰略,避免走彎路,一個擅長洞悉人心,知己亦知彼,得此二人,輔以強兵,天下更有何憂?
賈詡料事如神,大谷關前一戰,董卓心底最後一絲雄心壯志被孫堅打得飛灰湮滅。不過他沒有在慘敗的第一時間撤回關中,他當然不是爲了在雒陽城下再和孫堅比劃比劃,孫堅現今風頭正盛,誰擋在他面前也免不了一個敗字,董卓甚至懷疑驃騎將軍蓋俊恐怕也不行。他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必須親口說出來不可。
董卓坐於雄偉壯觀的嘉德殿內,細細品味着杯中美酒,呂布受命而入,臉色陰鷙。
因爲董卓在錢糧上厚此薄彼,親疏分明,幷州兵就像小妾養的,他不敢怨恨董卓,卻和董卓涼州舊部魁首東郡太守胡軫、河東太守楊定二人屢屢衝突,兩個月前的河南尹樑縣之戰,他和胡軫的矛盾迎來一個總爆發。
胡軫路上放言此行必須斬一青綬(兩千石),否則軍容不整,士氣不壯。明眼人都聽得出這是衝着呂布而來。呂布乃是幷州第一勇士,素來驕傲於人,豈容胡軫放肆,心想既然你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戰場上拼命拖胡軫後腿,又首先率兵臨陣逃跑,受他影響,董軍三萬步騎在孫堅的猛攻下崩潰,導致董軍整個樑縣戰役慘敗收局。
董卓得知事情大致經過,勃然大怒,先是剝奪呂布中郎將官職,隨之將數千幷州兵打散編入諸軍,呂布手下僅剩千人。而胡軫則沒有受到處罰,呂布怒不可遏,可是他無力抵抗董卓的淫威,只得打碎牙和血吞。
董卓笑道:“怎麼,奉先還在怪罪孤偏袒鄉人?”
呂布壓下心中的煩躁,一臉誠惶誠恐道:“太師這是哪裡話,如無太師提攜,便沒有我呂布的今天,我豈會因爲區區小事……”
董卓擺擺手打斷呂布的話,把他招到自己身邊,嘆道:“唉!孤何嘗不知胡(軫)文才亦有過錯,可是文才乃涼州大人,隨孤征戰二十載,爲衆將之首。才致大敗,若懲文才,涼州人士氣必衰……”
“孤本想以大局爲重,等擊走袁術、孫堅小兒,重懲文才,爲你討回一個公道,不想……奉先,你現在理解不了,當你有一日坐到孤這個位置,就知道孤有多難了。”
“太師……”
董卓示意他莫開口,繼續說道:“孤年老氣衰,一世英名,盡數毀於孫堅豎子之手,悲哉
!悲哉!……而今孫堅即將北上侵擾帝都,孤麾下大將,胡(軫)文才、楊(定)整修徒有資歷,而無才能,李(傕)稚然、郭(汜)阿多守備河東,提防蓋胤、關羽,徐(榮)子盛敗績、樊(稠)孟廣受創,竟無一人可鎮帝都雒陽……”
“……”呂布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董卓的意思太明顯了。
“奉先吾兒,當初我便言汝有不遜蓋俊之才幹,只是一直不得施展,今孫堅率兵逼近,吾欲予奉先步騎兩萬,鎮守雒陽,如勝之,爲父定會保舉你爲河南尹。”
呂布心裡快速盤橫着利弊,雒陽大漢帝都,城高牆厚,裝備齊整,以兩萬兵守之,雖無法戰勝孫堅,卻也不易落敗。只是,河南尹這個職位值不值得自己冒這個險?
董卓見呂布不上鉤,使出準備已久的殺手鐗:“奉先吾兒,你該知道,孤有數子,皆懷中嬰孩,而孤今年已六十餘,能否看到孩兒長大尚未可知。奉先吾兒,孤若有恙,孤之基業,盡屬汝矣,絕不假言。”
“……!”呂布目光一凝,董卓有胞弟董旻、侄子董璜、女婿牛輔、族侄董越……怎麼輪也輪不到他繼承基業,不過董旻才智平庸,董璜更是一無是處,牛輔、董越亦及不上他,自己也不是半點機會沒有,未來的事情有誰能說得清楚呢。許是一次危機就會讓自己脫穎而出……
那就從河南尹開始吧,首先便是擊退孫堅,守住雒陽,成爲河南尹。
呂布抱拳肅容道:“能爲太師分憂,此吾願也,定不負太師所望。”
董卓笑容可掬,拉住呂布之手連連誇獎其智勇無雙,定可挫敗孫堅,隨後容色一肅道:“奉先啊,你和胡文才並無仇怨,全因錢糧不濟所致。爲了養活十數萬兵馬,孤是拆東牆補西牆,乃至將孤自己的家財拿出來私分部曲。”
這話倒是不假,呂布點點頭,繼而又有些氣憤,歷次封賞,少有幷州人獲利,全是董卓嫡系在撈取好處,憑什麼?
董卓似察覺到呂布所想,攥緊他的手掌,嘆道:“人多錢少,奉先勿怪。”
“豈敢……”
兩人溝通雒陽防守,董卓突然話鋒一轉道:“其實此間便有不計其數的珍寶、黃金、錢財,足夠十餘萬大軍數年之用……”
董卓莫不是在說笑?呂布一臉茫然,雒陽連同皇宮在內已經被衆人刮地三尺了,遷都時,涼並將士又把京中豪貴、平民百姓統統搶了一個遍,哪裡還有餘財
。
董卓含笑指向北方。
呂布仔細想了想,駭然變色,試探地問道:“太師可是指北邙山?”
見董卓點頭,呂布倒吸一口冷氣,北邙山埋葬着百餘年來東漢諸位帝王、公卿,陵園、墳墓不可勝數,漢代流行厚葬,裡面的陪葬財物確實是一個天文數字,董卓說供應十數萬大軍數年之用絕非誇張之言,甚至還略顯保守。
但刨墳可是一件極度缺德的事情,更何況是刨帝王、公卿之墳,這事肯定瞞不過關東人的眼睛,呂布不難想象後果是什麼。
董卓一臉悲壯道:“若讓孤在士卒捱餓和受世人唾罵間抉擇,孤選後者。”
呂布眼神變得無比奇怪,董卓名聲早就臭了,可謂蝨子多了不咬,倒也不懼關東非議。問題是執行人也跑不了背上罵名,如果不出意外,這個執行人就是他。
最後董卓許以重利,呂布才勉強答應下來,說到底他也貪這筆厚財。董卓了卻心中之事,次日便離開雒陽,率軍入駐雒陽西數十里外的漢函谷關,此處即可免去被孫堅攻擊的危險,又能順利接收呂布挖掘出的珍寶、黃金、錢財。事有不濟,還可繼續向西撤退,崤函古道,秦函谷關、即現今的弘農郡弘農縣,桃林塞,處處可以設防。
呂布日夜不停挖掘着北邙山陵寢、古墓,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點不假,蓋俊一行千餘人才入河內,便聽到董卓、呂布惡行。荀彧臉都氣白了,直言不誅董卓,死後無言見列祖列宗,諸位先帝。
蓋俊蹭着下巴若有所思,與北邙山諸陵墓陪葬財物相比,自己從冀州得的那點錢糧實在是不夠看,這是一筆能夠使所有人爲之瘋狂的鉅額財富……
要不要進去插一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