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燈下,東海尊者田無疆暗中打量着坐在對面的少年。以他閱歷之豐富,也不禁暗自稱奇。這位皇帝少子看上去也不過七八歲年紀,然而,自從來到之後,言談舉止,十分從容,一點兒也沒有窘迫之意。可以看得出,假以時日,必定是可造之材。
田無疆不動聲色。看來早些時候吾丘壽王的顧慮不是沒有理由的,不過,這樣的人物雖然不是最佳人選,但現在已經別無選擇。
既然早就已經提前進行過溝通,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們將要去做的,是大漢王朝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宮廷政變。在這樣事關無數人性命的大事面前,已經不需要試探,也不再需要掩飾。密議進行得很直接,也很乾脆。
“你們爲什麼會幫助我登上帝位呢?”
身邊只跟着一個貼身侍衛的琅琊王劉弗陵問的雖然有些孩子氣,卻是他心裡真實的疑惑。
“因爲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田無疆淡淡一笑。就算這孩子再聰明,也只是個孩子而已。在幾年之內,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住。而等到幾年之後大局已定,這個扶植起來的傀儡就更不會有什麼作爲了。
“那好吧。我想知道,需要我做什麼?”
“小王爺什麼都不必做,只安靜的等待就行。等到需要你出面的時候,我們自然會來恭請。”
劉弗陵點了點頭。他看着面前的幾個人,心中有些奇怪的念頭升起。也許他們都只是把自己當做了一個工具,而且是一個可以用來博取天大富貴的工具。左內史倪寬,羽林軍統領吾丘壽王,皇帝身邊最重要的太監總管江於,還有這個來歷不明的東海君,他們把自己推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恐怕都不是安的什麼好心。
雖然很明白這些,這個少年的心底深處還是熱血沸騰。這些人想利用他,自己又何嘗不能利用他們呢!只要真的坐上皇帝寶座,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擺脫一切人的控制,等到將來,更要做的比那個冷酷無情的父皇還要更加好。
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這次秘密會面就結束了。可以說是皆大歡喜。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諾,每個人也都對取得成功充滿了信心。劉弗陵站起身來,提出了他最後的一個要求。
“我想要去看看父皇!”
於是,一刻鐘之後,在守衛森嚴的行宮後殿,琅琊王終於見到了那個曾經在未央宮中抱他膝間玩耍過的父親。
安靜的居處,皇帝劉徹面色蠟黃地躺在那裡,雙眼緊閉,無聲無息。幾個太醫院的太醫這幾天倒是被准許一直守在這裡,只是到了現在的地步,他們已經束手無策。
田無疆和倪寬、吾丘壽王、太監江於都站在幾步之外,看着少年王爺獨自走過去。見他低頭凝視片刻之後,臉上卻無悲無喜,不知道在想什麼。
“陛下,一直沒有醒過來嗎?”
倪寬終於忍不住,他低聲問守候的太醫們。這幾個太醫心中其實是頗有幾分疑惑的。皇帝陛下雖然身體狀況堪憂,但怎麼會一下子就突然昏迷不醒的呢?不過在這樣的時刻,沒有人敢亂說話。只得躬身回答道。
“回左內史大人,自我等在此守候以來,陛下就一直沒再清醒。”
田無疆淡淡的瞥了他們一眼,心中暗自冷笑。太醫院的這些蠢貨,又怎麼能識破自己的手段呢?皇帝的身體本來是還能堅持一段時日的,那些先前一直服用的宮廷秘藥還是很有效,如果運氣好,堅持着回到長安,再活個一年半載的應該沒有問題。
然而,那樣的話,他田無疆苦心策劃數年纔等來的這個機會,不就前功盡棄了嗎?爲此,東海尊者不惜使用了最毒辣的手段,運用特殊手法,封住了皇帝的氣息命脈,再加上最近一段時間他奉上的仙丹藥丸中所摻加的虎狼猛藥,終於使他昏迷臥倒,處於隨時可以斃命的狀態。就算是太醫的醫術再高明,想要勘透這其中的秘密,也是絕無可能。這本來就不是醫術,而是邪術!
“父皇他……還能醒過來嗎?”
劉弗陵終於開口說話。太醫們卻互相看了看,一起搖頭。
“王爺,陛下已經處於彌留狀態,隨時可能有不測發生……。”
有些話不能說,有些話卻不得不說。身爲太醫院的太醫,見慣了皇族貴胄們的生死。想到縱然是富有天下的萬乘之尊,到頭來也不過如此,心中免不了悲哀。
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看明白也聽明白一切的少年王爺終於放下心來。在這一刻,心中雖然也有幾分難過,但也不過片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無盡的喜悅和暢快。殺死自己母親的兇手們,終於一個一個的得到了上蒼的懲罰,就算是皇帝最終也逃不掉!
“王爺這幾日請準備好一切,就在王府中安心等待即可。其他的不必多慮,臣等自然都會準備妥當。”
幾個人走出後殿,步下臺階時,最善於察言觀色的吾丘壽王,給了琅琊王最後的保證。而對方並不再多說,在鄭重點頭之後,被侍衛們簇擁着告辭而回。
目送着他的背影走遠。田無疆看到幾個人都露出會心的笑意,自然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世代相傳的富貴榮華,眼看唾手可得,誰又能忍得住內心的激動呢!
“東海君,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走到現在的地步,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原先還有些猶豫不決的倪寬,這會兒反而顯得最是熱切。他知道這件事的關鍵在於這位深不可測的東海尊者身上,因此,語氣中也是異常客氣起來。
“該準備的,都應該準備了!省的到時候措手不及,忙中出錯啊……。”
田無疆依然是風輕雲淡的模樣。而吾丘壽王、倪寬、江於三人卻早已經聽明白所謂的“準備”是什麼意思。當即又略微商議一番,最後分工明確。
東海尊者田無疆和太監江於負責日夜守護在皇帝身邊,一旦發覺異常,將以最快的時間派人傳遞消息。而吾丘壽王負責加強警備,全部羽林軍把整座行宮都嚴密的保護起來, 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不相干的人都不準隨便進出。
而倪寬的責任更重大。他要負責聯絡隨行朝廷臣子中可以信得過的人,先提前透露一點兒消息給他們,也好讓這些人做到心中有數。到時候一旦發佈皇帝遺詔,這些人就將是率先擁護的臣子。與此同時,和長安方面的溝通也必不可少。就在當夜,倪寬已經派出了能言善辯的心腹沿着水路而上,以最快的速度回長安。他親自書寫的信件將直接交到尚書令中山侯劉屈犛手中。
書信所寫的內容,一方面是把皇帝的身體狀況告知。而另一方面,就是事關重大的改立太子事宜。倪寬非常瞭解劉屈犛和依附於他的其他幾位宗室重臣的態度。因爲以前發生的許多事,長久以來,他們這些人十分牴觸太子劉琚監國。雙方的矛盾非止一日,絕對不是輕易就能化解的。如今有這樣廢掉太子另立新君的機會,劉屈犛和其他人一定會牢牢抓住的。只要他們在長安提前做好準備,擁立琅琊王回長安繼位的時候,一定會事半功倍,容易的多。
幾個方面的準備,都在這漫漫長夜裡開始行動起來。而田無疆暗中準備的另一招殺手鐗,卻並沒有讓倪寬和江於得知。他密令吾丘壽王,把那三百混進羽林軍中的死士,全部安排在皇帝居寢殿外,以防不測。然後又派人連夜出城,去往海上那處島嶼,引領着早就在那裡等候了好幾天的全部數千武士,渡船登岸,埋伏在琅琊城外,隨時聽候召喚。
天近二更,城門悄悄開處,有幾匹馬先後出來,馬上騎士奉命各自分頭行事。馬蹄聲隱沒在濤聲夜色中,逐漸走遠。守城的甲士重新把城門關閉,昏暗的城頭燈光裡,卻並沒有發覺,有一騎本來要奪門而入的戰馬,被它改變主意的主人撥轉馬頭,然後看了一眼剛纔出城者離開的方向,一人一馬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稍後不久,正縱馬疾馳去往琅琊臺方向的三個彪悍漢子,忽然減弱了馬的速度,因爲,前方的一片樹林邊,正有一匹馬疾如閃電躍來出來,然後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身負絕密使命的這三人,馬上心中起了警覺。拔出刀來,卻並不停駐。其中一人大聲喝道。
“前面的小毛賊閃開道路,否則格殺勿論!”
距離既短,奔馬如雷。話音剛落,已經衝到了擋路者的跟前,月光之下看的明白,那匹馬上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若真的不知好歹,他們不介意連人帶馬都宰了。這荒郊黑夜,殺個把人也不過如踩死一隻螞蟻般容易。
然而,這三個東海尊者派出來的武士,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小毛賊,而是懷着滿腔孤憤的大煞星!等待他們的,更是意想不到的悲慘下場。
千里策馬踏霜行,碧海天涯明月升。
當時西風多少恨,吹落情懷劍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