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沉浮,塞上風煙無數。枉回顧,英雄白髮疏,半截黃沙埋忠骨。
鐵蹄金戈,龍旗遮日暮。丹青難繪天涯路,只在斷腸處,染紅血花一簇簇……!
在遙遠的雁門關外,激烈的戰鬥過後,斷劍、殘戈、破碎的旗幟、爲國捐軀的士卒、風捲而過的匈奴騎兵,組成一副悲壯的畫面。
而在長安城未央宮內,一身束袍箭袖的青年天子把劍扔給一邊的侍衛,順便接過小宦官用托盤遞過來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汗跡。
劍氣舞罷,心氣難平!本來最近因爲幾樁喜事而大好的心情,又有些憤懣起來。
匈奴人又叩關了!這次直接繞過雁門關,長驅直入,馬蹄竟然踏到了右北平城下。幾百裡平原沃野,數萬村莊百姓,都暴露在彎刀鐵蹄的威脅下。
秦時長城早已經殘破不堪,擋不住塞外射來的凌厲弓箭,大漢明月冷冷掛在天上,看着那一幕幕殺戮、逃亡、生離死別、人間悲歡……!
也不能怪戍守北疆的將士們不勇敢,這幾年,在與匈奴鐵騎的一次次遭遇戰中,英勇赴死,慷慨悲壯的漢家戰士成百上千、從未畏縮過。
可是,無濟於事!流乾的血,死去的英魂,丹心白骨,依然擋不住匈奴人的馬蹄。因爲,幾千裡的北疆防線太長了!而且,那些馳騁草原的烈馬來去如風,侵略似火,倏然而至,劫掠踐踏過後,轉瞬又遠遁……!
“如果朕的軍中也有那許多戰馬就好了!”劉徹默默想道。
他的心中比誰都渴望與北邊的宿敵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決戰!一雪心中之恥。
可是,在他的命令下,經過大臣們無數次的推演、評估、實力計算後,結果令人沮喪……現在還打不起這場仗!
不是打不起來,而是沒力氣去打啊!大漢綜合國力還支撐不起這麼大規模的國戰。
既然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改變,那麼,匈奴人這次提出的條款就不得不認真考慮了。這是幾個重臣統一的意見。
他一路走一路思考着這些事,穿過幾處大殿,沿御階而上,擡頭看了看,"建章宮"幾個大字是幾年前自己親筆所書。那時,他與居住在此處那個美麗女子的第一個孩子剛剛出生。
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女兒,他給她取名叫做"素汐"。
“素汐……!”劉徹默默地念着這個名字,在心中嘆了口氣,往裡面走來的腳步有些沉重。
衛夫人正在裡面繡着一副刺錦,那是準備裝飾一件半坎披肩用的,是送給自己的女兒素汐公主的生日禮物。公主就要度過自己的十歲生日了,她早就答應過要給她好好的慶祝一下。
小劉琚在一邊作着功課,一邊不時的偷眼去看衛夫人手中的活計。孃親做的可真漂亮!想必大姐兒看到了一定會驚喜的叫起來吧?
他們姐弟三個感情很好,尤其是大姐素汐,從小就懂事,照顧自己和雲汐,幫助衛夫人分解了不少憂愁。
聽到父皇的聲音,劉琚趕緊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
劉徹擺了擺手,在案邊坐下來,隨意問了他幾句功課的情況,劉琚一一作答。見父皇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感到有些奇怪,又呆一會兒,就知趣的行了個禮退出去了。
衛夫人沏了一杯茶過來,見皇帝斜倚在案後軟榻上,有些很疲憊的樣子。她悄悄地把茶杯放在案邊,屈膝在劉徹身後,慢抒柔夷,玉指輕柔,替他按摩着腦際,舒緩疲勞。
室內麝香與佳人體香糅合,清幽空靈,旖思無限,劉徹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的鬱悶也減輕了許多。
“陛下,今日有心事呀?爲何倦乏如此。”衛夫人暗中猜測着出言相問。
劉徹把一隻手伸過來,握住那隻嫩滑如玉的小臂,沉吟片刻卻並沒立即回答。
宮女內侍早已經都退了出去,殿內有些寂靜。衛夫人看着皇帝那張年輕英俊的面龐上,眉頭緊縮,似乎有什麼爲難的事,不禁感到有些心疼。
這麼遼闊的大漢疆域,天下事多如牛毛,他一定很累了吧?她把他的頭輕輕攬在自己膝間,手依然輕撫額上,靜守這難得的溫馨時光。
“當了這麼久的皇帝……都說是天子威嚴不容侵犯!可是,到今日朕才理解了先祖高皇帝的無奈啊。”低低的話語,似乎是夢中的呢喃。
衛夫人只是靜靜的聽着,她是聰明的女子,知道有些時候皇帝只是需要找個人認真的聽他訴說而已,並不需要去回答。
又是長久的沉默,四周依然安靜,殿門階下有秋蟲鳴叫 。她的心中突然感覺一陣沒來由的發慌,皇帝今天有些反常!
“子夫,朕……。”劉徹慢慢坐直了身子,握着她的手卻沒有鬆開。一種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衛子夫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可惡的匈奴人!……朕,何嘗不想一雪這幾十年的恥辱啊!可是……需要時間。 爲了我漢家天下,爲了等待最好的開戰時機,有些條件不得不暫時答應……。”
說到這兒,他把她的身子摟在自己懷裡,感覺到那具身體的僵硬,他忍了心中的悲傷,微微嘆了口氣。
“別的孩子都還太小了,素汐,是唯一一個合適的漢室公主了,所以……。”
衛子夫的臉色唰的變得慘白,雙手抖的厲害,眼中有淚洶涌而出。她很長時間以來的擔心終於變成了現實!
劉琚失魂落魄的從殿後門出來,剛纔父皇對孃親說的話,他在帷幕後全都聽見了。雖然有些事他還不懂其中的因果必然,但,他聽懂了一點,父皇答應了大臣們商議的結果,要把大姐兒送去匈奴和親了!
父皇微微的嘆息,孃親壓抑的悲傷哭泣……他不知道和誰去說,也不知道怎麼辦,在後園魚池邊走着,唯一的念頭就是,素汐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怎麼樣呢?
當匈奴使團在安遠館驛接到正式消息的時候,也利胡冷冷的笑了。漢廷拖了這麼久時間,終於頂不住了吧?
對於草原提出的三點要求,漢朝廷前兩條全部答應了下來。只有第三條,要漢室公主草原和親一事,給他的答覆是,需要再稍等幾日,以便挑選合適的人選。
對此,也利胡的答覆是,稍等幾日也無妨,但爲了大單于的尊嚴和後代的純正血統,必須是要正宗的漢室公主,旁系的絕不可以!
看着鐵青臉色離開的漢朝官員,也利胡與手下的離芉等人相顧冷笑。這就是弓馬外交與赫赫威儀的力量!在這個世界,所提出的任何條件都是要與自身實力對等的。
心裡再不情願,在相差巨大的實力面前,也不都不低頭認輸。
至於堅持要正宗漢室公主和親這件事,倒並不是大單于貪戀這些中原女子的美色,而是對漢家皇帝的一種試探,妥協與否,從中正好可以窺探當今天子的態度如何,好制定以後打交道的方法。
長樂宮內,當劉徹對竇太后說完答應給匈奴人的條件後,竇太后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生氣,她的臉色很平靜。
“當年高祖被圍白登山 ,那時的朝廷內外條件才叫險惡。內有不軌之臣,外有傾覆之禍!無奈答應下匈奴人的種種條件,開始納幣、獻賦、漢家公主和親……!以換的兩家的和睦與安寧。這就是此例的由來了。”
歲月風塵,掩埋多少恥辱與血淚!此時這位帝國老人娓娓道來,話語中透出無盡滄桑與無奈。
這些舊年往事,身爲大漢皇帝的劉徹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現在聽到竇太后無悲無喜的說來,不由得抿緊了嘴脣,雙手握得緊緊的。這些對帝國的羞辱終有一天要用血來洗卻!
“這些年來,運送的金銀財帛這些東西都不必再說了。光是宗室女子、公主們去到草原的就不下二十幾個了,這些嬌滴滴的溫室花朵,去到那個大漠風沙的所在,一去之後,從此無人得還……那條通往草原深處王庭的路上,草木枯榮,想來已是斑斑血淚染成了深紅吧!”
有隱隱約約的低聲飲泣聲從殿角傳來,那是一些上了年紀的宮人,想起自己曾經服侍過的某個小公主,也許早已埋骨在萬里之外、異域黃沙中,芳魂渺渺,故里難還!因此,情不自已,難過悲傷。
“可是,這些有什麼辦法呢?文、景兩位先帝已經稱得上是賢德的皇帝了,可是對匈奴,也只能做到積極防禦而已。大漢健兒沒有能力跨進草原一步!徹兒,現在輪到了你,而今天……你會有那個能力嗎?”
竇太后說完,眼睛緊緊的盯着劉徹,他的臉色逐漸由激憤轉爲黯然……。
有些話不必說出來,兩位大漢帝國的最高決策者都心裡明明白白。現在朝廷還沒有能力發動一場對匈奴的國戰。
“所以,犧牲一個女兒,換得一段寶貴的發展時間是值得的!去告訴衛夫人,讓她好好跟那孩子說,既然生在了未央宮,就有義務爲這個天下去做一些事。她爲漢室做出的奉獻,後人自然會記得的。”
劉徹默默地點了點頭,這件事就算這樣決定了下來。
“皇帝啊,對於元召那孩子,你有沒有自己的想法呢?”劉徹聽到竇太后對自己轉換了稱呼,他敏銳的感覺到竇太后對這件事很關心。
“回老祖宗話,先不說他獻上的那些新奇東西,單憑了醫治您眼疾的功勞,就應該大大的封賞了!只不過他年紀幼小,具體要怎麼個封賞法,孫兒還未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但不知老祖宗可有什麼好的意見?”
“皇帝這幾天可曾聽到長安城內民間的傳聞?”竇太后微微笑起來,顯得有些神秘。
“哦,確實聽到一些傳聞,說是有神童天降,獻上了神器云云……呵呵,百姓無知,以訛傳訛 ,老祖宗卻不要放到心裡去纔好。”劉徹近日聽到西鳳衛的人稟報過此事,不過莞爾一笑,也沒太在意。
“那皇帝你可知道,這傳聞是從何處而來?”竇太后的話越發顯的高深莫測起來。
“這……孫兒卻未曾令人細查過,難道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嗎?”劉徹有些迷惑,不明白竇太后爲什麼對這點小事問的這麼詳細。
“徹兒,告訴你啊,那些神器之說啊,都是從這兒開始傳出去的!吶,就是秀魚,就是他第一個說出去的了!呵呵。”說到這兒,竇太后指了指侍立在旁邊的秀魚,話語裡竟然帶了一絲玩笑的意味。
“啊?老祖宗……您?”。劉徹聽的有些糊塗,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因爲,那孩子是福星!是我大漢的祥瑞!徹兒,你一定要記住,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一定要好好保護好他……這是先皇文帝的親口囑託!”
竇太后的眼睛裡帶了虔誠的光芒,好似看到了帝國的輝煌前景和遙遠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