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得知太子宮發生異常情形的是長安府衙。得到巡城者來報,說是繡衣衛會同羽林軍搜查了在未央宮東北角的博望苑,長安令任寬大吃一驚,他馬上就察覺到了這件事情有可能引發的嚴重性。
長安令雖然品級不算高,但權限極大。任寬並沒有猶豫,立刻帶人去探個究竟。這樣吉凶難測的事,身爲臣子本來是應該選擇迴避的。在這個節骨眼上,有多遠躲多遠纔是明哲保身之道。但這位正直的人不僅不躲避,反而知難而上,企圖尋求一個化解矛盾的妥善辦法。而這,也正是現在長安許多忠正之臣目光關注所在。
不過,當他趕到博望苑的時候,卻吃了一個閉門羹。太子宮大門緊閉,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搜查的人看樣子剛走不久,博望苑內外一片狼籍。
任寬沉默了片刻,憂心忡忡。他有些想不明白,事情爲什麼會發展到了今天的地步?未央宮中的混亂已經讓人擔心,而現在又蔓延到了博望苑,究竟皇帝陛下心中是怎樣想的,現在誰也不知道。
而結合屬下們最新打探來的全面消息,更是讓他心中驚懼不已。原來剛剛在太子宮門口已經發生了嚴重的衝突。臺階上猶存的血跡,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太子殿下,在這個關鍵時刻,你可千萬不能衝動,做出不計後果的事來啊!”
長安令在心中默唸,蕭瑟的風中,又擡頭看了看緊閉的宮門,無奈掉頭而去。不過他並沒有回府衙,而是直奔長安西門將軍署而來。
負責鎮守長安西門的任安,卻正是他的胞弟。在這個亂象橫生的時刻,任寬有一些念頭,很想與任安交代一下。
不久之後,兩人見面。一身戎裝甲冑的任安雖然在軍中名聲不顯,但既然能夠身擔守衛永安門的重任,也自有其過人之處。
任寬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他並沒有時間和其弟任安多說廢話,之所以急着趕來,只不過是想叮囑他一句話而已。
“長安局勢,撲朔迷離。爾身擔守城重任,一定要盡職盡責……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審時度勢,分清輕重緩急……切記!切記!”
此時的任安,還並不十分懂得自己這位兄長話中的深意。但他素來信服任寬的眼光,雖然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令人疑惑,他卻沒有詳細追問,只是鄭重點頭,記在心中。
其實,他的疑惑並不會持續多久。不用等到明天,任安就將會無比佩服兄長對重大事件的預見性。長安大亂之夜,城西永安門和北城的武勝門正是最重要的關鍵所在。而鎮守西城門的任安,也將迎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生死選擇!
西風漸寒,博望苑中曾經繁榮茂盛的各種花木逐漸凋零。無論是怎樣的名貴非凡,也難以抵擋寒意的欺凌。宮殿之內,各種書籍珍玩扔了滿地,顯得凌亂不堪。不過,這不是繡衣衛搜查所致,而是怒火填膺的太子殿下大發脾氣而造成的。
所有的東宮屬官以及那些教授博士們有些沉默的站在殿中,看着一向儒雅有禮性格溫和的太子劉琚做出有違平日的舉動,不僅沒有感到奇怪,反而目光中都流露出同樣的憤慨。
“殿下,這一次去求見皇帝陛下,難道還是連一句話都沒有傳遞出來嗎?”
太子少傅石德苦着一張老臉,緊緊的皺着眉頭。他早些年曾經在朝中擔任過大司農一職,雖然朝政敏感性不高,但也能夠清楚的覺察出,近來所遭受的種種不利,對太子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
太子劉琚停住了來回焦躁不安的腳步,轉過身面對着所有人焦急的目光。他有些苦澀的搖了搖頭。
“沒有……煙波殿裡的父皇,也許正在氣頭上。等稍待幾天……。”
“殿下!此事萬萬拖延不得啊!”
沒有等他說完,已經有人急聲反對。現在的形勢已經不比前些日子,自從繡衣衛開始追查所謂的“蠱惑之源”以來,數百人在短短的時間內爲之喪命。宮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而在這樣的情形下,又在建章宮和博望苑中相繼搜查出那些來歷不明之物,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如果呈送到皇帝面前,而太子不立即前去申辯,做出明確解釋的話,後果可真的就難以預測了!
“是啊!太子殿下,世間最怕的不是對錯,而是猜疑……可千萬不能讓皇帝陛下從中起了什麼誤會呀!”
“事急矣!要趕快另想辦法纔是……。”
“太子!不能再猶豫不決了。否則等到大禍臨頭,悔之晚矣!”
一片議論聲中,都是焦躁不安。太子劉琚感覺到腦袋有些疼,他使勁頓了頓足,大聲問道。
“那……如今究竟要怎麼辦纔好?!諸卿有何良策?”
議論暫時停了下來。又是良久的沉默過後,終於有人開口了。
“殿下,兩個時辰之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已經足以表明,宮廷內外那些覬覦太子地位的勢力,現在開始出手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太子殿下!那繡衣衛指揮使何其猖狂,竟然以天子劍相威脅……從宮中帶走的那些東西,來歷不明,如果是他們受人指使,行栽贓陷害之事,然後再到皇帝面前去挑撥些什麼……殿下請想,我們馬上面臨的會是什麼呢?”
一片寂靜,都是倒吸冷氣的聲音。東宮的人也不全都是書生意氣,自然有頭腦睿智的人存在,這一番分析,果然是令人吃驚非淺。
“而且,最可怕的還不只如此!太子殿下今日已經連續三次去求見皇帝,可是沒有得到隻言片字的迴音。這其中難道沒有可疑之處嗎?諸位都是熟讀史書之人,可不要忘了,當年秦始皇帝病困沙丘,逆賊趙高隔絕內外,致使隨行大臣不知真實情況……然後纔會有矯詔殺太子扶蘇之事啊!前車之鑑不遠,難道不值得戒懼嗎?!”
“嚴卿所言,果然如此!難道……煙波殿內也有這樣的逆賊?”
已經擔任太子宮文學博士多年的嚴安,沉重的點了點頭。他本來並不想在這樣的時刻發表自己的見解,不過看到所有人一副沒有頭緒的樣子,終於忍耐不住,說出了他猜想到的事實。
“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應該就是這樣了。殿下應該很清楚,皇帝陛下等待的是什麼?他不可能在你去數次求見的情況下,沒有理由的避而不見!這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皇帝也許並不知道建章宮和博望苑中發生的事啊!”
一句話提醒夢中人。太子劉琚心中大震,嚴安說的沒有錯。皇帝在前段時間對他態度冷淡的原因,不就是因爲他遲遲沒有做出應有的態度嗎?父皇一直在等着自己去低頭認錯,然後服從他的意志去削弱元召的勢力。在這樣的情況下,聽到自己的求見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呢?!
“一定就是這樣了!雖然尚不能確定背後是誰人主使,江充之輩絕對脫不了干係!哼!既然如此,我絕不能讓父皇受奸人矇蔽,更不會坐以待斃!”
“太子殿下意欲何爲?”
“召集人手,清君側,誅殺逆賊,還吾清白!”
“這……萬萬不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最好是去知會幾位朝中大臣,也許有更穩妥解決辦法……。”
“我意已決!不殺此輩屑小,難消心頭之恨!”
往往有些時候,老虎、獅子也許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綿羊一旦惹怒了,很可能比孤狼還要狠!
想起這些日子所受到的屈辱,又想起在蕭瑟寒風中母后跪在湖邊求情的身影,太子劉琚眼中浮現出冷冷殺意。他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上過沙場,隨軍征戰過四方。一旦決定了某件事,便絕不會再猶豫。
感受到他語氣中的堅定,知道再勸說無益。嚴安暗自嘆了口氣。他並不希望看到太子用這樣的手段去解決問題。只不過,在這樣的時刻,自己無能爲力。
“如果元侯在此,他會怎麼做呢……?”
當初正是因爲聽從元召的勸告才入東宮幕府的嚴安,心中忽然冒起這樣的念頭。只不過,他猜不到答案。
太子劉琚和他的屬官們做出決定後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繡衣衛指揮使江充就得知了全部情況。看着手中的密報,他冷冷的笑了。未央宮中所有的一切,甚至長安城內外的大局,盡在掌握中!這絕不是誇大其詞,而是他精心謀劃的結果。
誰能夠想得到,繡衣衛的勢力在短短的時間內,會膨脹到一個令人驚歎的地步呢!也許只有等到它真正展現實力的時候,所有人才會震驚的發現,他江充纔是真正的天縱之才!
“好啊,很好!等的就是這一天呢。這招投石驚鳥之計還是很管用的嘛!呵呵……只要你們敢在長安城內動用刀兵,那就真的是謀反大罪了!觸犯了這一條大忌,就算你是太子,也將死無葬身之地矣!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