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夏幾千年的歷史上,有許多重大的事件或者是變革,往往是有不起眼的小人物所激發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作爲犧牲者或者是殉道者,改變了歷史進程。雖然有可能世人會記不住他們的名字,但斑斑青史,烈烈風塵,留下過的血跡,卻格外的殷紅。
從高祖皇帝到今天,大漢帝國的律法曾經有過幾次很重要的改變。尤其是仁慈的漢文皇帝時期,因爲“緹縈救父”事件,文帝特別下旨意,廢除了許多不人道的刑法,在大漢律法史上留下光輝的一筆。
只不過,漢承秦制,沿用下來的一整套律法體系中,許許多多帶有殘酷手段的地方,並沒有徹底的杜絕。很多入獄的犯人,並不是死在名正言順的刑罰之下,而是死在了無休止的殘酷折磨中。
許多年後,所有的律法研究者都認爲,大漢帝國最重要的一次律法變革,就是由元公在武帝在位後期發起的對大漢律法的修訂。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一部真正公平公正、閃爍着人性光輝的《大漢律例》,開始出現在世間,並且成爲王朝遼闊疆域內所有人一體執行的金科玉律。
然而,極少數有人知道,促使這樣重大變革發生的,正是因爲當初一個人所遭受到的慘無人道行訊逼供。
那夜的大雨一直沒有停歇。當天色微亮的時候,明月樓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自從知道趙遠失蹤之後,一直焦急不安派人四處去打探消息的季英和主父偃,都在連夜等候。不過,突然出現的人,還是讓他們感到有些意外。而他隨後說出來的消息,更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不知道背叛的後果嗎?”
主父偃和季英交換了一下眼神,因爲對方的身份,讓他們心存疑慮。而站在他們面前名叫鳳九的人,並沒有脫去被大雨淋溼的蓑衣,他那半邊露出的臉有些蒼白,回答的話卻是簡單而平靜。
“當初我曾經追隨太子,跟着元侯共同經歷過西域的風砂……這個理由夠不夠?”
鳳九在來這兒之前,心中也曾經有過猶豫和掙扎。他很清楚,自己走出這一步究竟意味着什麼。他在西鳳衛多年,深深的知道許多內幕和其中的可怕。但最後他還是來了。正如他說出的這個理由,很純粹。
“好!今日之事,我們記下了!”
主父偃點了點頭。他閱歷豐富,從對方的眼神中早已經讀懂了其中的意味。有些事並不需要多說,心照不宣即可。
送到消息後的鳳九轉身重新消失在雨幕中。心情複雜,腳步凝滯。他雖然不知道自己即將在接下來的激烈碰撞中會有怎樣的命運,但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之後,心中的愧疚還是減輕了許多。終究,那個漢子是他親自帶人抓來的。而對元召,他素來心存敬仰。
明月樓內,季英有些不安地來回走動,幾次欲言又止,可是看着主父偃沉靜的臉色,他又把話嚥了回去。趙遠和主父偃來到他這兒暫住已經有些時日了,他非常清楚這兩個人在元召心目中的分量。而現在,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趙遠被人抓了去遭受生死折磨,無論有怎樣的理由,他都感覺到因爲沒有保護好人,而心中無限慚愧。
“主父先生!現在怎麼辦?明月樓的人手可以隨時召集起來,要不要現在……!?”
季英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季家雖然已經久不在朝堂,但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之間的糾葛,卻瞭解的很清楚。聽到趙遠被抓進廷尉府監獄,而且是有大漢廷尉韋吉親自審訊,他馬上就預感到了,驚濤駭浪即將撲來!
“怎麼,要去衝擊大漢廷尉府嗎?這是絕對不行的。那樣做只是自尋死路,不僅救不出趙遠,而且有可能會給侯爺招來更大的麻煩啊!”
主父偃站起身來,他的腰身隨着年紀而顯得更加佝僂了。雖然知道季英絕對不是隨便說說,而是真的會去這樣做,但他還是一口就否決了。熱血與勇敢,要分清形勢,在當前的局面下,很顯然,任何想要依靠暗中力量去達成的目標,都是不現實的。
“那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的看着趙遠身死……或者是……唉!”
後面的話,季英沒有說出來。大漢廷尉府的可怕和黑暗,他曾經聽伯父季心說起過,那裡面的殘酷刑罰,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如果趙遠堅持不住,被迫招供什麼東西的話……那很可能就會構陷大獄將起,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已經被皇帝下令關押的元召危矣!
“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在最快的時間內讓侯爺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亂了分寸……如果我猜想的沒錯,廷尉府想要構陷大獄的話,現在早就做好一切手段了……。”
主父偃雖然知道趙遠的爲人,相信他決不會背叛元召的。但在當前的危急局面下,任何危險的因素都必須考慮在內。而無論接下來怎麼做,讓元召知道外面正在發生的一切,應該是第一要務!
“好!先生放心,這一點我還是能夠做到的!”
季英重重的點頭。主父偃說的沒錯,這件事事關重大,必須要讓元召馬上知道。一夜的時間已經過去,有許多事也許已經發生了。急如星火,刻不容緩!
繡衣衛所內,元召並不知道一夜之間發生的這許多事。大雨如注中,百無聊賴,他睡得並不安穩。所以,當早辰時分,素汐公主冒着雨在宮人們的護擁中送來親手做的可口飯食時,元召還是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
不過,就在下一刻,他馬上就清醒了。因爲在素汐公主身後,一個作宮女打扮的女子身影讓他瞪大了眼睛。
“發生了什麼事?”
“師父……是我自己要來的。這是主父偃先生給你的信……。”
五六個在這邊看押兼伺候的繡衣衛士在迴廊那邊,隔得有些遠,他們很有眼色,並不會輕易的靠近。輕聲低語中,藉着擺開食盒中碗盞的機會,秘密潛進宮來原名叫做“冰兒”的女子,悄悄擦去掛念的淚花兒。現在大事要緊,容不得這些兒女私情。
素汐公主卻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對冰兒找到她時提出的要求感到有些奇怪,但她還是帶着她來了。外面的風雨,她沒有辦法替元郎遮擋,也只能在這裡,她用自己的細心去做成一樣樣可口飯食,讓他吃的安穩些。
元召接過那張只有幾句話的紙,只是掃視了一眼,他的臉色就變了。冰兒很想借這個機會去碰碰他的肩頭,多說幾句話。不過,看到師父臉色的凝重,她也只能和一個守規距的宮女一樣,安靜的待在人叢中,不能逾越。
“元郎……怎麼了?”
“沒事。不用擔心。對了,今天早上,有沒有陛下的消息?”
素汐公主有些吃驚的看了元召一眼,見他隨便的擺弄了一下碗筷,若有所思,並沒有想吃飯的樣子。他向自己打聽父皇的行蹤,這卻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
“聽說……父皇昨夜留宿漱玉宮,到現在還並沒有傳膳,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素汐公主所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她並不知道元召問起這個有何用意,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告訴了他。
元召有些沉默的點了點頭。再次擡起頭來時,沒有人看到,那眼角的哀傷一閃而逝,平淡的笑容重新掩飾了他的心情。
“現在沒有胃口啊,先都放在這裡吧。呵呵!下雨天,適合睡懶覺……要不要一起呢?”
這般調情的話,雖然只有兩個人聽到,但素汐公主的臉還是一下子就紅透到了耳朵邊。當着這麼多的人面呢,這傢伙竟然……真是太可惡了!
長公主在宮中人面前可是溫婉大方的淑女形象,當然不會與元召隨便胡鬧。雖然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任君索求……。
公主領着她的人走了。元郎既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料想那就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他反正最近會一直在這裡,她有的是時間隨時過來。
而跟在最後的那個宮女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被她稱作師父的人,正收起了輕鬆的表情,目光如炬,像是完全變了另一個人……。
正如素汐公主所說的那樣,漱玉宮的宮門不知道什麼原因,到現在還沒有開。昨夜在此歇宿的皇帝陛下,也沒有任何的口諭傳出來。
大批等待的宮中護衛和總管、宮人、太監人等已經等待了許久。雖然今天並不是上朝的日子,但已經到了這個時辰,皇帝還沒有什麼吩咐和消息,讓人不免有些奇怪。
外面的人絕對想象不到,雨勢封閉的珠簾繡幕之內,此時卻是另一番情景。
漱玉宮李婉玉居寢處,這位素來以美豔妖嬈而著稱於世的貴人,此時卻有些惶恐不安花容失色。
大漢王朝的皇帝陛下,在牀榻之上,昏迷未醒,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