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剛開始,九門將軍李璇璣氣勢洶洶的指責元召的時候,氣氛一度十分緊張。分屬於不同勢力的一些大臣們已經摩拳擦掌,做好了接下來應對大場面的準備。
李璇璣以激烈的語氣,列出了元召的幾條大罪。
“……元召在長安西城門外,不尊長者,縱馬行兇,差點兒令廷尉等數位大臣重傷。而後又大鬧北軍大營,肆無忌憚的殺傷衆多將士後不知所蹤……及至在長樂候府門前,他又包庇行兇的霍去病……斑斑劣跡,實在是可惡至極!如果陛下今日不嚴加懲治,恐怕會傷了所有北軍將士的心。到時候萬一發生不可預測之事,元召其罪難贖……!”
他話音剛落,皇帝還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呢。旁邊早已經有幾人跪伏在地,悲泣莫名。在大家驚愕的目光中,卻見不是別人,正是以大漢廷尉韋吉爲首的幾個大臣,以頭搶地連聲喊冤。
“陛下、陛下啊……臣等請陛下做主,嚴懲殺人兇手元召!他竟然憑藉勇力濫殺無辜,臣等的家中子弟好好的在長安學院學習,卻沒想到突遭橫禍,就那樣慘死在了長樂塬上……!是臣等不憤,聽聞他入長安,在西城門外想要與他理論討個公道,卻沒想到這廝又要縱馬行兇。如果不是李將軍及時趕到,恐怕臣等的性命就凶多吉少了……陛下,這次您可要給我們做主呀!”
幾個大臣的表情很生動,哭訴很悲情。不知內情者聽來,果然是會大起同情之心,側目而視那“窮兇極惡”之人。
排在最後面位置的長安令任寬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心中暗自鄙夷。這些大臣也都算得上是朝堂公卿了,卻沒想到行事也是如此顛倒黑白,令人不忿。只是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低微,不得天子訊問卻沒有資格主動奏事。
元召面色平靜的看着他們的表演,臉上無悲無喜。今天的含元殿上,他不想過多的爲自己爭辯什麼。該知道的事,皇帝一定早已經知道。他的態度究竟如何,他很想看個究竟。
元召猜想的一點兒都沒錯。皇帝雖然閉關,但只要他想知道的事,片刻之間就會了解的清清楚楚。
就在上朝之前,態度恭敬的新進寵臣江充呈上了一封詳盡的奏疏。簡單扼要,脈絡清晰,把幾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的清清楚楚。皇帝只不過掃視了一眼,就瞭然於胸。雖然當時沒有說什麼,但眼中對江充的嘉獎之意,明白無誤。
這個不動聲色的年輕人,可真能幹啊!利用天亮之前這幾個時辰的功夫,竟然把內中情由整理分析的這麼詳細,皇帝自然是大爲滿意。看來自己的眼光沒有錯,有這個人在身邊,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此時的江充,就靜靜的站在離皇帝不遠的一側。從他這個位置看下去,九龍階下含元殿中一目瞭然。彷彿是感受到了皇帝從背後投射過來的目光,他站得更加筆直挺立。自己辛苦鑽營不惜以卑賤的身份輾轉在貴人府邸,不就是爲了等待這樣的一天嗎?
青雲之上俯視羣臣,陪伴帝側的感覺,果然是非常爽!心頭激盪之際,聽到皇帝開始講話,他淡淡的笑了。從此以後,他要利用自己的能力和手腕,牢牢站在這個位置上,眥睚必報,任意而行!
“這些事……朕都知道了。唉,朕只想說一句話,希望諸卿以大局爲重!五日之後,諸王就要進入長安了。在此之前,朕不希望再聽到有人因爲任何私怨破壞安寧的局面……至於將來,朕自然賞罰分明,會爲你們分辨是非,理清曲直的。都聽清楚了嗎?”
丞相公孫弘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放下心來。皇帝既然用了“拖”字訣,很明顯,就是想把這些矛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漢天子金口玉言,既然他都這樣說了,誰還敢當場反駁呢?和稀泥就和稀泥吧。沒有人想被戴上一頂破壞安定大局意圖謀反的大帽子。
皇帝的話外之意,韋吉等人也都聽懂了。想必接下來就會有厚重的封賞來補償他們的損失。雖然心中有些不情願,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宜再過於糾纏。與元召的那些恩怨,來日方長,等着瞧!
李璇璣雖然還有些憤憤不平。不過轉念一想,也不必急在這一時。等諸王覲見的這件大事過去之後,有的是時間和元召算賬。他想的很明白,元召回長安之後,皇帝一定不會再讓他待在軍中,沒有了兵權在手,就容易對付的多了。畢竟自己身爲九門將軍,又統領着北軍大營的三萬兵馬,兩相對比,孰強孰弱,那還用問嗎!
至於其餘的那些大臣們,除了某些心懷不軌者之外,大多數也都放下心來。對皇帝的這次決定都暗自稱讚。該果決時就果決,該拖拉時就拖拉,天子手腕,愈加高明!
長安城內剛要激起的風波,似乎在含元殿上已經被輕易地平息了。只不過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有些事是怎麼也躲避不過去的,有些人宿命中的生死對決,也總是還會發生的。
長安平靜的局面並沒有維持多久,大朝會一天之後,在上林苑發生的突變,終於還是再次引發了暫且平息的衝突,風雲大起,雷霆震怒。
皇帝想要做一個平衡各方的好皇帝,和事佬自然要做到底。於是,出於進一步化解矛盾的心理,第二天,有許多重臣都接到了來自未央宮的旨意。
皇帝陛下要去終南山上林苑圍獵,特旨恩賜諸臣隨行,大家和和氣氣來一次郊遊行獵,似乎是一件聽上去很好的事。
有資格參加的人,自然都算得上是一種特別的恩典。能夠隨扈聖駕去皇家上林苑,從來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接到旨意的人,當然都不會缺席。
臨出發之前,皇帝還特意在偏殿召見了部分臣子們。這當中就包括帶領一部騎兵隨行的李璇璣,羽林軍將軍韓嫣,長樂候元召和一同從草原回來的霍去病,還有嚴助等常侍們以及董宴、江充這些身邊寵臣。後來不知道出於何種心理,他又命令把在博望苑讀書的太子劉琚召喚了來,讓他一同跟着。
話說太子自從歸來之後,還沒有見過皇帝的面呢,行禮問安之後,自然十分激動。等到父皇簡單問詢幾句,予以嘉勉之後,讓他站在一邊。太子偷偷的閃目看了元召一眼,見他安然無恙,總算放下心來。
與匈奴人的戰事雖然已經接近尾聲,大局將定,但畢竟還沒有正式結束,對出征將士的大規模封賞自然還不到時候。不過,朝廷會進行一輪史無前例的高規格賞賜,是任何人都可以預料到的。現在整個長安都在議論的就是,不久之後,將會有多少軍中將校可以封侯賞爵光耀天下。
皇帝劉徹對霍去病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印象深刻,當初的第一次對匈奴大捷之後,就已經給予超出規格的重視,一戰封侯,冠絕諸將。而這位帝國最年輕將軍的驕人戰績和卓越功勳,也足以配的上任何榮譽。
因此,皇帝這一次對她進行了特別的溫言嘉勉。當問起身上包裹的傷處時,重新披掛將軍裝束的霍去病並沒有說出這是那夜所傷,而只是低頭謝恩,並不多言。
“朕聽說,你現在還是居住於元召的府邸中,雖然你們關係特殊,但身爲帝國的威武將軍,朕又怎麼能夠如此刻薄呢?哈哈!這次回到長安來,朕已經親自挑選好了,準備賞賜給你一座大大的府第,就在距離未央宮不遠的地方,以後你就有自己的居處啦!”
元召眼角微動,神色間沒有任何表現。而低頭不語的霍去病卻猛然擡起頭來,連忙說道。
“多謝陛下!只是這些年來,小將已經習慣了跟在師父身邊,不敢單獨受此重賜!”
雖然說的委婉,但堅決推辭之意卻十分明顯。在場的諸人都有些驚奇,天子親賜府邸,這是何等的榮耀,竟然有人推辭不受?真是咄咄怪事啊!
皇帝臉上的神色略微一僵,然後露出微笑,看了元召一眼,又重新對霍去病說道。
“朕一言既出,豈能收回……這是朕的賞賜,不可推辭!難道,你有什麼不可言說的原因嗎?”
然而,出乎意料,臉色有些漲紅的年輕將軍並沒有立即答應。只是這樣的情形下,似乎仍舊拒絕也不妥當。一時之間,心中爲難,偷眼向元召求助時,卻見他臉色平淡沒有絲毫的表示。
在這一刻,其實女兒身的巾幗紅顏很想脫口而出,她永遠也不會離開師父身邊的!不過,理智提醒她,在這個特殊時候,不能如此任性。
“陛下,小將不願受賜,沒有什麼其他原因。”
“哦,那是爲何?”
“匈奴未滅,何以家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