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與許多諸侯國一樣,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在長安佈局。這既是爲了防範和自保,更是爲了許多舊日的恩怨。
多年以來,潛伏在長安的力量,主要的職責,就是蒐集整理各種情報,提供給淮南方面,以便於及時的掌握朝廷動向和提前警覺不利的消息。
當然,在很多時候,與不同力量之間的絞殺和戰鬥也是不可避免的。如同大浪淘沙,經過長期的歷練,能夠留存下來的,可以稱得上都是真正的精幹人士。
今夜召集的這三百餘人,便是這其中最精銳的部分。他們本來效忠的對象是淮南王本人,不過,既然是郡主親自下的命令,那便與王爺本人沒有什麼區別。因爲大家都心知肚明,淮南王早已經明確認定的繼承者,不是幾個王子中的任何一個,而是郡主劉姝。
自家王爺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這背後所包含的深層意思,雖然從來沒有人明確說起過,但在私下的談論中,所有屬於淮南體系中的人,都是大爲擁護的。
有些事,本來就不需要明說,只在心裡明白就好。王爺英明,慧眼識人!大家對未來,便有着無限的期待。
郡主英武不輸男子。從十幾年前其不過是少女時候,就已經親自接管了淮南設在長安的暗中力量。並且指揮得力,調度有方,深得衆人信服。今夜既然在長安發出了行動的命令,當然沒有人退縮半步。不過是北軍大營而已,又算的了什麼?就算是龍潭虎穴,去闖上一闖也無妨!
長安城的平靜,也許註定將在今夜被打破。沒有人想到,昨天在長樂塬上發生的事,不過是一個序曲而已。即便是葬送近千人的性命,在某些人的眼裡,也並不值得痛惜。如果以這樣的犧牲,能夠除掉心腹大患,那也是值得的!
話語當中透露出這樣意思的老者,此刻臉色冷峻,他和另外兩個同樣年紀的人坐在一起,正以嚴厲的目光審視着眼前滿身是傷的男子。雖然他們的關係論起來也算得上是師徒之誼,但此時此刻,事關九州隱門的重大布局,卻容不得絲毫私情。
不得不說,名叫朱安世的男子命是真大!數次在危急之際能夠逃脫性命,憑藉的可不只是運氣。這是一種生死之間敏銳覺察先機的本能,具有這種本事的人,在世間並不多。朱安世就是其中一個。
夜襲長樂塬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那些官宦子弟,都被無情的斬殺沉入渭水。而唯一逃得性命的人,只有他一個。
水性極好的朱安世親眼看完了那場鐵騎殺戮的全部過程。他不知道用什麼情緒來表達心中的感受。在那一刻,他甚至徹底的灰心,有一個念頭就是沉入水底,就此泯滅……世間仇恨從此與己無關。
然而,最後他還是回來了。帶着滿身的傷和一顆痛苦破碎的心,回到了長安城中這處最隱秘的地方,見到了九州隱門隨着來長安的這三位地位極高的長老。
九州隱門中究竟有七位還是五位長老,世間沒有人能說得清。即便是在他們內部,能夠見到長老們真面目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不過,這個遍佈天下的組織雖然鬆散,但實際上有着很強的領導能力。
一次性出動三位長老來長安,這本身就是一次極爲冒險的行動。多年以來,西鳳衛一直欲除之而後快,雙方都欠着許多的血仇沒有償還。如果在此期間被西鳳衛發現了行蹤,那麼激烈的圍殺必將如影隨形而至。
不過,即便冒着這樣的風險,他們還是來了。這是因爲,在長安城中的某些勢力對他們暗中做出了保證,不管以後如何,起碼在這一次,西鳳衛保證會對他們的行動都秋毫無犯的。
九州隱門的長老們,已經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姓名。雖然都是名門之後,現在也只不過是隱沒了祖先的榮耀,隨便起一個名字而已。就如同眼前的這三位老者,後輩們所知的稱呼便是木、土、金三位長老了。
剛剛說話的是木長老,他在詳細詢問了朱安世昨夜的情形之後,雖然對元召突然出現有些意外,但聯想起此人從前那些出乎意料的所作所爲,對於行動失敗也就不足爲奇了。
“師叔,是弟子無能。折損了那麼多兄弟,十分慚愧……安世願領受任何懲罰!”
臉色灰敗的朱安世低垂着頭,那些傷口經過簡單的包紮敷藥後,雖然仍舊疼的厲害,但他卻咬牙堅持着。
“這不怨你。元召……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不要說他本人深不可測,就是他身邊聚集的那些追隨者,也都是出類拔萃的人傑。想要硬碰硬,恐怕很難達成我們的目標啊……。”
“這次的突襲本來選擇的時機非常好,卻沒有想到,他怎麼就會突然從千里之外這麼快就趕回來了呢?要說是巧合的話,這也太巧了吧!”
朱安世脫離險境之後,除了沮喪之外,心頭縈繞的,其實就是這個問題。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他也想不明白,元召怎麼就會那麼巧趕到的呢?如果他真的能夠提前預知,那可真是妖孽了!這樣的人,又要怎樣才能戰勝啊?
土長老幹瘦枯篙,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他用手指輕輕的敲了敲几案,如同鐵爪扣擊, 咚咚作響。
“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很早之前,就有消息說,元召發明了一種獨特的傳遞消息方式,好像是訓練飛禽之屬,爲其所用。千里之外,旦夕而至,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想知道的信息。如果所料不錯的話,這長安城內,一定有他的得力力量,在你們剛開始要策劃行動的時候,他就已經得知消息……千里風帆,江河輾轉而來,卻是如此迅速,果然厲害!”
他以稱讚的口氣說起敵人,素日裡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竟然帶了幾絲欽佩的色彩,其他人卻並不感到意外。這樣的對手,無論怎麼說,都是值得尊敬的。
朱安世和木、金兩位長老心中有些驚愕,他們倒是頭一次聽說這樣事。雖然在傳說中,春秋戰國時代的南方某些厲害人物,可以驅使飛禽走獸作戰,在戰場上建立功勳。但在現實中,卻沒有人親眼見證過,如果元召真有這樣的本事,就更加令人畏懼了。
不過,想起已經開始佈置多時的計劃時,三位長老對視一眼,臉上都浮現出殘忍的笑意。
“安世且下去好好養傷,接下來的事,無需你多操心了。今夜行動過後,只要把那對母子手到擒來,握在手中……哼哼!即便是元召能夠安然無恙的走出北大營,接下來,我倒是要看看他在親生骨肉的生死麪前,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很期待那一幕的精彩啊……哈哈哈!”
金長老的聲音有些嘶啞難聽,在深夜裡笑起來好像是夜梟,令人不由自主就會起一身雞皮疙瘩。其他二人也嘿嘿冷笑起來。
朱安世猛的擡起頭來,他聽懂了這話中包含的意思。剎那之間,眼中光芒大盛,連身上的傷也不覺得疼了。他有些不相信的急聲追問了一句。
“幾位師叔……難道,真的要……?”
“不錯!今夜我等三人要夜闖淮南王府,把淮南郡主和她身邊的那小兒捉拿回來。不管傳說中她們和元召的關係是真是假,有這張牌在手中,不怕元召那廝不低頭!”
金長老以肯定的語氣回答了朱安世的疑問。這一張牌,他們經過反覆的思量之後,覺得十分可行。在從前蒐集的所有資料中,元召都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以此作爲要挾,贏面極大。
至於說逼迫元召就範之後要怎樣處置,那可選擇的餘地就太大了。九州隱門必然可以在此人身上得到意想不到好處的。而在三位長老眼中,淮南王府的力量並不值得如何重視,雖然那個“劍神”雷被的名聲很大,但要想抵禦九州隱門長老,還差些火候,更何況是三人聯手,天下根本無人可抗!
入更時分,望着消失在長安夜色中的淡淡影子,咬牙切齒的朱安世心頭大快,有這三個老妖級的人物出動,元召這次在劫難逃矣!
同一時刻,北軍大營駐地左側,專門爲九門騎兵準備的營地外,一身黑色緊身束裝打扮而更顯身材窈窕的女子輕聲吩咐了幾句,然後縱身欲行,帶領諸人奉命潛伏等候的蘇飛想要再說什麼時,卻在郡主冷峻的目光中,滿懷擔心的閉上了嘴。
郡主自小得“劍神”雷被親傳,得其讚譽有加。兼之一身輕身功夫少有人及,她既然要親自入內先行探聽元召消息,部屬們雖然不願意,卻也不敢阻攔。
“元郎……如果有人真的想要藉此機會對你做些什麼,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傾盡東海萬丈碧波,鬧他個天翻地覆!”
柔韌的身體翻過粗木柵欄,匿蹤潛行之際,她心頭念起舊日情意,既甜蜜又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