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一巴掌,把自己的命打沒了!
這樣的事,縱然是在場的大臣們見多識廣,可是不要說從來沒見過,就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啊。
不僅是他們,恐怕就連皇帝陛下也沒有聽說過。
廷尉杜周顯然已經是救不活了。急匆匆被接過來的幾位太醫院醫者,在經過檢查和搶救之後,紛紛搖頭,表示已經無能爲力。
大臣們面面相覷神情各異,今天發生的這一幕太詭異了,令人感覺有些不真實。誰能想得到,在一刻鐘之前還趾高氣揚的踏入含元殿坐在九卿之首位置的那個人,才這麼會兒的功夫,忽然就成了一個死人!
當皇帝劉徹進入大殿登上龍椅的時候,廷尉大人的屍體還沒來得及擡走,暫時先匆匆的轉移到大殿的角落裡。大漢廷尉乃國之重臣,皇帝陛下的得力助手,這件事太重大了,身爲臣子的誰也做不了主,只能等到皇帝親自來處理決斷了。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突然到最心腹的西鳳衛大統領鳳彥之都沒有來得及向皇帝稟報。等到皇帝落座完畢,羣臣拜賀各歸其位後,這位目睹了全部過程的大統領才湊到皇帝的身邊,低聲稟報了所看到的一切。
聽完他的簡略訴說後,皇帝差點兒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早就想過今天的朝會可能有許多不平靜,甚至會有激烈的對抗。可是卻怎麼都沒想到,朝會這還沒開始呢,就先來了一波大浪!元召這傢伙上來就先把自己親自任命的廷尉給弄死了!啊……什麼?不關元侯的事?皇帝冷冽如刀的目光看了西鳳衛大統領一眼,嚇得鳳彥之連忙縮回了話頭,他只不過是在最後替元召辯解了半句,就看到了皇帝想要殺人的目光,便老老實實的退到了一邊。
鳳彥之心中的驚駭其實比誰都重。他修爲深厚,從前好像聽一些前輩提起過,說這世間如果武學修爲能夠達到至高境界者,有本事把加諸於自身的外來之力成千百倍的反噬回去……難道元召就有這種能力?鳳彥之一念至此,感覺渾身不寒而慄,自己的猜測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泄露半分的。
含元殿裡鴉雀無聲,所有的臣子們都把頭低着,唯恐皇帝的目光落到自己臉上,這件事在還沒有徹底弄清楚之前,說出任何意見,都是兇險莫測。因此還是裝啞巴的好。
皇帝的眼中閃動着光芒,從高高的臺階上俯視着下面,落到安靜坐在那裡的元召頭上時,重重的冷哼了一聲。他不用去看,也不用去想,就知道杜周的突然暴斃與元召絕對脫不開關係。
別人不清楚元召的手段,他還不知道嗎?當初這傢伙既然連“千里殺王”這樣的事都乾的出來,略施手段當面弄死個把人而不讓人察覺,他絕對也幹得出來!
看着元召以青年人的臉孔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坐在那裡,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皇帝劉徹心中又氣又恨又可笑,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了,如果不是在這含元殿上當着所有大臣的面,他絕對會忍不住跳起來把他劈頭蓋臉暴打一頓的。
然而,有些事就算他心中已經認定,卻也不能說出來。而且作爲皇帝,好像還要由他來爲今天的這件事定性,畢竟這是堂堂的含元殿,大漢廷尉的屍體還在那兒擺着呢,如果沒有一個明確的交代,傳揚出去,在天下人的耳朵裡,可就真的會不明不白了。
皇帝收回在元召頭頂亂刀砍他的目光,磨了磨牙,在這一刻,心頭有一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他捏着鼻子,平息了一下情緒,話音如同從天際飄下。
“丞相,你來說,這是怎麼回事?”
“背鍋俠”公孫弘揉了揉臉頰,這會兒他也已經平靜下來。聽到皇帝又問到自己頭上,他素來早就習慣了,不過這一次沒有什麼好怕的,事實清楚,大傢伙都看得明白,這件事怎麼都和自己扯不上關係。
“陛下啊!幸虧您過來的晚些,躲過了剛纔的危險局面。陛下有所不知,那會兒的形勢是多麼兇險……如果不是元侯手腳靈便,拉着我逃開,恐怕就連老臣也是凶多吉少了。”
以前面對皇帝的問答,丞相公孫弘總是顯得非常小心,要斟酌再三確定沒有疏漏之後纔回話的。不過這次不用,只管照實把自己看到的說出來就是,反正大家都可以作證。
大臣們都聚精會神地聽着,一邊觀察着皇帝的臉色,朝會雖然已經開始,但所有人都知道,在沒有把這件事處理完之前,任何別的奏議,皇帝陛下都是無暇理會的。
聽完公孫弘的講述,皇帝點了點頭,隨口安慰了他幾句,畢竟這麼大年紀受到了驚嚇,也算是無辜的受害者了。待他歸座後,看到旁邊一人臉上神色變幻,不禁又開口問了一句。
“御史大夫,丞相所說的這些,你可還有什麼想補充的沒有?”
如果說皇帝已經在心中認定杜周的死是元召在從中做了手腳的話,那麼張湯雖然不敢這麼肯定,但他心中也是十分懷疑。只不過,任憑他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元召是用了什麼手段,這麼輕而易舉的就讓杜周送了命。
說杜周有病?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嘛!自己的這個得意門生,已經追隨他二十多年了,是他一手把他提拔到了九卿之首的高位,杜周的身體健康的很,從來沒有生過什麼病,怎麼會不偏不巧,就在與元召發生衝突後,忽然就發病暴斃了呢?這麼巧的事,打死他也不會相信的。
“陛下,丞相說的雖然是事實。但臣還是有幾句話要說!想那杜周,身爲大漢廷尉、九卿之首的朝廷重臣,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含元殿上,這、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之事啊……不管他是爲何而死,這一切的起因,卻都是因爲他與元召起了衝突而引起來的。元召這廝……實在可惡!更何況,此前廷尉府查的有元召勾結諸侯王等不法事,這其中到底有沒有關係?陛下英明!還請明斷呀!”
不得不說,同樣是酷吏出身的張湯,在一些事情上嗅覺還是非常靈敏的。雖然杜周是怎麼死的大家都親眼看到了,但他還是把原因扯到了元召身上,只要有可能,就要把他拉下水!
聽到張湯這麼說,許多大臣心中早已經暗自犯起了嘀咕。這御史大夫也太能顛倒黑白了吧?大家夥兒耳不聾眼不瞎的,剛纔可都看得清清楚楚呢!如果不是皇帝正在問話,不能輕易地打斷,有幾個忍不住早就想越班而出,替元召好好的辯解一番了。
皇帝臉上不動聲色,擺了擺手示意張湯暫停,他終於又一次把目光轉向了元召,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問道。
“元召,這件事還是你自己來說吧!廷尉之死,到底和你有沒有關係……嗯?!”
皇帝的話音很重,任誰都聽的出來,很多人心頭不禁一震。無數的目光偷偷瞥過坐在丞相和御史大夫中間的那個年輕人,心裡爲他捏了一把汗。天威難測,正在此時!
烏雲遮蔽了天空,空氣中帶了潮溼的味道。也許,今年春天最珍貴的一場春雨即將落下。長安城內外的許多人,當天邊隱約的春雷滾動時,他們停下來手頭的所有事,在某些力量的組織下,不約而同從城市的四周向朱雀大街最北端的未央宮匯聚而來。
這當中既有手工百業者,也有部分牧漁農人,而更多的則是從事商賈活動的大大小小商販們。他們今天鼓足勇氣走出這一步,既不是爲了對抗皇權,也不是爲了反抗官府,他們只是想要發出自己的呼聲,說出想說的話,讓身在九重之內的當今天子能夠真正的聽到……這既是爲了自身,也是爲了整個行業,更是爲了這個天下!
彷彿心頭已經感知到這股力量的彙集,名叫元召的男子站起身來,平靜地走到大殿中央。自從他十二年前第一次踏進含元殿的時候起,已經在這裡進行過數次的當庭爭辯。風雲起落,生死攸關,每一次都不亞於一場真正的戰鬥!
他並不想輕易的殺人,不過人家已經磨刀霍霍落到他的頭頂了,又怎能坐以待斃呢?這不是一個憑着道理就可以講通的時代,只有手中的實力,纔是必勝的手段。既然已經是列爲敵人的人,那他從來不會手軟。更何況,他沒有時間也沒有那些耐心來和想要阻礙他做事的對手糾纏。有些時候,把障礙乾淨利落的剷除,就是最省時省力的手段。
“陛下,微臣此前聽到了許多流言……爲了維護自身的清白,因此今日上朝,是想要和幾位對臣做出嚴重指責的大臣們好好解釋一下的,順便也算是對陛下有個交代。可誰知道,臣剛剛走進含元殿還沒坐穩呢,廷尉大人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就蹦了過來,對臣橫加喝斥還不算,竟然不容分說出手打人!這一點,所有在場的大臣都可以作證。陛下應該知道,臣略通醫術,當時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兒,根據廷尉種種表現臣可以判斷出,此人是犯神經病了!而且已經病入膏肓,發作起來十分可怕。因此,臣馬上招呼丞相和大家趕快躲避,防止受到傷害……然後,拿着刀子砍人的廷尉大人病症就自己徹底發作,終於嗚呼哀哉……哦,就是這樣,陛下明鑑。”
皇帝差點兒沒把鼻子氣歪了。這些事自己早就聽前面那兩位說過了,還用着你小子又在這裡絮叨一遍!
“元召,朕問得是廷尉之死有沒有你的原因!”
“陛下,在這含元殿上,臣可以明確的說,廷尉之死,與臣沒有絲毫關係!”
皇帝目光一動,他當然可以聽的出,“含元殿上”這幾個字,元召加重了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