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弘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要不是他從小練就的堅韌體質,相信早已倒在半路上了。只是當他拼命的奔跑到朱雀街盡頭,那巍峨的宮牆終於住了他的腳步和視線。
夜色中,宮牆上那些偶爾閃過的刀影和鐵甲光寒提醒了他,任何人在這個時候走到近前,都會被鵰翎箭無情射殺吧?!
該怎麼辦?他知道,元召一定就在這厚厚的宮牆內某個地方。可是,他沒有辦法!少年喘息了半天,有些急躁。
暮色降臨,雄偉寬闊的未央宮逐漸安靜下來,白天的權謀與爭鬥,繁華與喧囂也漸漸暫時停歇,半輪月兒,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也許還會有無數的野心與慾望在不爲人知的角落慢慢的滋生吧?
小院中也很靜,半闕上弦月,清輝朦朧,夜涼如水,元召站起身來,剛要回到房間裡去休息。
驀然,彷彿夜風中遙遙傳來一絲奇怪的聲響,他凝神細聽,不禁心中一動。那是竹笛才能發出的一種特有聲音,而在這個世界上,他只教給過兩個人……蘇靈芝和趙遠。
未央宮外,在離宮牆十餘丈遠的地方,崔弘用盡胸中所有的力氣,吹響了手中的竹笛。這笛子是蘇靈芝被虜走時掉落在樓板上的,他撿了回來,一直帶着。
平日裡靈芝用它吹奏出的都是纏綿委婉的曲調,可是現在,在少年口中發出的只是淒厲刺耳的聲響。
崔弘是在急得手足無措時,無意觸到腰間的笛子,靈機一動,纔想到這個點子的。
他不知道元召能不能聽到,只是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所有靠近宮牆的一段距離內,都不許有任何的建築,這是爲了皇家安全的需要。一片空曠中,少年就躲在僅有的一根旗杆後,一遍遍地吹着那難聽的聲音。
他知道這很危險,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不要這樣做,也許,會死的!可是他還是這樣做了。
果然,這聲音早已驚動了守衛的羽林軍!
原來守衛整個皇宮的羽林軍,分爲東西二衛,各有職責。
駐紮在東邊兒的專門負責的是長樂宮竇太后處的安全,統領官名稱作衛尉,長樂宮衛尉名叫程不識。駐紮在西半片的羽林軍負責皇帝及後宮的安全,統領稱作未央宮衛尉,名叫李廣。二人俱是當世名將!
今夜負責守衛未央宮的正是李廣的兒子李敢。此人也正是上次率領羽林騎軍去接應小公子劉琚的那個郎將。
李家世世代代都善於射箭,李敢自然也是箭術超羣之人。他接到士卒的稟報,側耳聽了聽,出了衛所,登上宮牆曢望片刻,發現聲音是從遠處的旗杆那片兒發出來的,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身影。
衛卒請示要不要派一小隊過去看一下,李敢擺了擺手,冷笑一聲:“敢在未央宮附近裝神弄鬼!殺無赦!”
他朝身後一伸手,早有衛卒把弓箭遞了過來,只見他搭弦認扣,猿臂輕舒,拉弓如滿月,箭去如流星!一縷疾風隨勢而去。
崔弘雖然躲在旗杆後面,其實大半個身子是都露在外面的。他正在心下焦急,忽聽有破風之聲直奔身後而來,大吃一驚,知道不妙。急忙俯身躲避,哪知道射箭之人臂力深厚,那隻箭來勢太快,噗的一聲已插進他左肩之內。
崔弘反應極速,顧不得去看傷處,一聲不吭忍了疼痛,順勢一個翻滾,拔腿向遠處跑去。
李敢見遠處有人影晃動,知道已經射中,弓弦之上早又搭上了兩支羽箭,醞勁鬆弦之際,兩支羽箭竟然一前一後飛出,直奔目標而去!
周圍衆士卒不禁齊聲喝一聲彩。李敢也暗自得意,這一連三株正是他的絕技!恰似流星趕月,幾乎無人能避的過去。
果然,崔弘奔跑沒有幾步,聽到腦後風聲又起,箭尖破空之聲大作,這次感覺竟是避無可避!心中一涼,他知道這次完了,自己要死在這兒了。
這一刻,他竟然沒有再想到那些仇恨,眼前掠過的反而是這段在梵雪樓的那些溫暖。靈芝、元召、小胖子還有……朦朧的月光中,少年彷彿有一種幻覺,他竟然看到了元召的影子在眼前一晃而過!
李敢微微一笑,把執弓的手垂下來,還沒有等他對那些恭維的衛卒說什麼,卻驀然睜大了眼睛,周圍的喝彩聲也戛然而止停了下來,因爲宮牆上的所有人居高臨下都看到了不可能發生的一幕!
就在那第二支箭將要射到那奔跑的影子後背的時候,有一個淡淡的身影不知道從哪兒閃出來,一隻手扶住了將要撲倒的少年,另一隻手繞過了他的脖子,在電光火石之間就那樣分毫不差的抓住了那隻羽箭!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崔弘有些發懵!在他的認知還未完全清醒的瞬間,身前那人卻並沒有停止行動,一手扶住他,一手接住了那支疾飛而至的羽箭,然後凝勁於臂,揮手又把手中箭直甩了出去!
雖然月影朦朧,光線不好,但崔弘從小夜間狩獵煉成的敏銳眼睛看得明白,那人只是把手臂回了半圈,然後那支箭就帶了凌厲風聲筆直的飛了出去。
他的目光追隨着那箭飛去的痕跡,幾步之外,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這箭正與宮牆上射來的第三支箭的箭尖相撞在一起,濺起幾點火花,然後一起跌落塵埃。
這一幕,所有今晚在未央宮西直門宮牆上衛戍的羽林軍卒都看得清清楚楚,人人目瞪口呆,半響無言。
等到他們回過神來再去看時,旗杆那邊剛纔發生事的地方已是空空蕩蕩,人影皆無,只有頂端的飛龍旗在夜風中發出輕微的聲響。
李敢心底砰砰直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剛纔那一幕意味着什麼!
飛將軍李廣神箭之名舉世皆知,而他是李廣最小的兒子,從小騎射之術天賦異稟,再加上他刻苦勤練,已盡得其父真傳。
他從小以良家子身份入選未央宮侍從衛 ,陪伴當時的太子劉徹習練騎射武技,深得劉徹信賴。
後來劉徹即天子大位,入主未央宮。李敢隨即以元從身份任羽林軍中郎將,宿衛宮中,得天子之寵信自不必說。
李敢自恃箭術超羣,心高氣傲,當然他確實有這方面的本事。他除了對自己父親李廣服氣外,軍中別的將官還真沒放在他的眼裡。
練箭之人自然知道滿弓射出去的羽箭威力有多大!李敢今晚所用的是三石的弓箭,十餘丈距離內,正是箭力最強的時候。
可是,對方只是隨便的一揮手,就把他滿弓射出的那支箭打落了,而且是箭尖對箭尖!以人力對抗鐵胎弓?這份勁力準頭,他沒有聽說過當世誰會有這種本事!即便是號稱神箭無敵的父親,也做不到!
看了看屬下們面面相覷吃驚的臉,青年將軍驕傲的心感覺受到了挫折和打擊,他覺得有必要回去好好再請教一下自己的父親了。
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崔弘咬了牙忍着痛,一邊看着元召把他肩頭的箭拔出來,給他敷上藥。一邊聲音急促的訴說了今晚梵雪樓發生的事。
元召一邊聽着一邊把他的傷口處理好。箭射的很深,沒有射到要害,這少年算是撿了一條命,不過也要將養一段日子了。
“先不要管我了!你……你快去救大小姐他們吧!”崔弘焦急的說。
元召點了點頭,他又看了看崔弘。
“我……我知道你很厲害的。那一晚,在樹林裡,我看到過。我沒有告訴過別人!”崔弘不由低了頭,又擡起來,臉色鄭重的說道。
“沒事!我會去救回他們的。你自己可以堅持回去嗎?如果不行……。”
“可以的!我能堅持!按照我說給你的地方,他們就是進了那個院子。你快去啊!我自己會慢慢回去……!”
元召不再多說。拍了拍崔弘的肩頭,起身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崔弘長抒了一口氣,彷彿放下了千斤大石,全身一下輕鬆起來,雖然傷口很疼,但他卻有一種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心。
“只要元哥兒去了,一定可以救回他們的!但願在此之前,他們不要出意外。”
少年掙扎着站起來,辨別了街道,一手捂了傷處,一步一步向回梵雪樓的方向而去。
流雲幫副幫主林八方對今晚屬下們的行動還算滿意。
突襲梵雪樓,算是大獲成功。雖然今晚那蘇夫人和錢震東不在,讓他們逃過一劫,但也避免了兄弟們的傷亡。
要知道,錢震東當年在幫裡也是數的着的高手,如果硬拼倒要費一番功夫。
現在好了,只有那小丫頭在手中,還怕那幾個漏網之人不來尋找?到時候佈下陷阱,撒下金鉤……哼哼!豈不手到擒來!
江湖之人做事,就是圖個爽快。今晚也不例外,選了那三十幾個身手最好的跟了朱由去行動,餘下的人,收拾備辦好了酒席,準備慶功。
果然,一行人行動迅速如期歸來,雖有幾個兄弟受了點輕傷,卻無大礙。
捉來的俘虜都還昏迷着,林八方命人鎖入一間空屋,派人好好看守着。其餘衆人開始喝酒慶祝。
這些粗豪漢子,喝起酒來,又不免大吹大擂一番。那幾個受了點兒輕傷的,格外顯得興奮。因爲剛纔林幫主說了,此次大功告成,解了總幫主多年的心頭隱患,一定會重重有賞的,只要跟來長安的人,人人有份,傷者加倍!
一時之間,受傷之人臉上彷彿更有光彩一般,其餘人倒是有些羨慕起來。
大碗酒喝了一陣,衆人划拳行令的喧鬧聲中,林八方一面與朱由等幾個人商議下一步的行動,一面派部分酒已喝足的人出去替換一下在外警戒和看守的回來繼續。
在離大廳不遠處的一間空房間裡,小冰兒慢慢醒過來了。屋裡有些黑暗,看不清東西。從院子中透進的燈籠光亮,讓她的眼睛慢慢的適應過來。
她記起發生的事,那會兒在梵雪樓自己邊打着瞌睡邊聽靈芝姐吹曲子。可是後來,那些黑衣人就撲上樓來了,等到發現已經來不及逃跑了,她看到他們打昏了靈芝姐,自己撲過去想救她,可是自己的功夫太低微了!
後來……小冰兒記得被一個大漢揮了一巴掌,也昏了過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有些腫起來,感覺疼的厲害。這是哪兒啊?不禁心裡有些害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