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曰:
煙鎖樓臺,霧失來路,霜染青絲千萬縷。
袖底山河盡白頭,人間多少朝與暮。
星眸流轉,歸期不誤,雪中空留馬蹄處。
劍氣鬥破長安城,爲卿寫下英雄賦!
院子裡的雪下得很細密,遠近已經掌上了燈,顯得有些昏黃,又十分的溫暖。在外面房間裡的人並不多,梵雪樓錢六幾兄弟、泠家姐妹還有匆匆趕過來的主父偃。
在這段時間裡,所有人都很安靜,幾乎是屏息靜氣,唯恐發出一點兒輕微的響動。隔了一道垂簾,他們能隱約的看到裡面的一些情形。此刻無論是誰,心中涌起的都是深深的震驚和敬佩。
人生成長,學習接觸外面的世界,每個人的智識和經歷不同,他們所能知道的世間東西,自然也參差不齊。但總的說來,大多數事還是有着共同的認知,在人力所能及的地方,能夠得到普遍的理解。
但今夜剛剛經歷的一幕,對於在場的這幾個人來說,就有些匪夷所思,大大超出他們的認知範圍了。
元召突然無聲無息的回來了。一人,一馬,一鷹,從千里之外的草原戰場上,翻越千山萬水,就這樣披着一身風雪出現在了衆人的面前。
面對着他們的目瞪口呆,元召沒有解釋什麼,他只是點了點頭,示意不必多問,時間緊迫,現在無暇細說。然後他就轉身進到了房間裡。
從錢六到馬小奇他們,目不轉睛的看着那個身影,直到他走過去,所有人才意識到,原來真的是元哥兒回來了!
不管是震驚疑惑,還是心頭狂喜,沒有人能具體說清楚現在的心情。也許唯有趙遠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過讓他吃驚的是,這也太快了吧!?他放出海東青傳信,這也不過才一天的功夫,相隔千里之遙,小侯爺是怎麼回來的呢?難道他和那隻雄鷹一樣,是飛回來的啊!
人自然不會飛,元召就算是再厲害,他也沒有長雄鷹的翅膀。不過,這世間有一匹馬可以做到。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朝遊北海,暮至蒼梧!天山龍馬的傳說,絕不僅僅是傳說那麼簡單。元召從接到飛鷹傳信,在片刻之間判斷出事情的嚴重,然後跨上小冰兒的龍馬冠軍,一刻不停的在海東青的指引下沿最直接的路線而來,回到長樂塬,卻正是時候。那匹純正的汗血寶馬雖然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奔馳,卻依然神駿非常,此時它正在津津有味兒的吃着幾個人手忙腳亂給它搬過來的精草料黑豆之類的東西,不時的打一下響鼻,通體透汗,殷紅如血。
長久以來,蘇靈芝在元召面前都是如同一個姐姐的模樣。她本來就比他大兩歲,當初在長安城外,是她牽着他的手,和孃親一起把這個曾經衣衫襤褸的流浪兒領回家的。
可是今夜,當她聽到蘇紅雲醒來後的話,猛然回頭看到從外面房間走進來的那個無比熟悉身影時,蘇靈芝失卻了所有的儀態,她感覺到胸膛被一股巨大的東西所填滿,站起身來想要撲過去的時候,虛弱的身體卻不聽使喚,腳下一軟向地上摔去,劇烈的情緒激動中,她感覺到一雙堅定有力的手抱住了自己,心頭放鬆下,像是某根苦苦支撐的弦突然斷裂了,她又昏迷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好像是很漫長,又好像是短短的一刻鐘。等靈芝重新慢慢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被子下,而隔了兩三步遠的地方,孃親依然在那兒安靜的躺着,元召坐在身邊,微微有些昏黃的光亮裡,有一根細細的不知道用什麼做成的小管子,連接在孃親和他挽起衣袖的手臂之間,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他滿面風霜,一身征塵,想來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累才趕回家來……想到這些時,她傷心又心疼。在微微的發呆中,靈芝眯起了眼睛,再看得仔細些時,這才發現,映着燈光,那透明的小管子中,有鮮紅的血正在從元召的那邊流淌到蘇紅雲的身體裡。
靈芝想要爬起來走過去,可是她的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唯有側頭靜靜地看着,任憑滿臉的淚水肆意的流淌。在過往的日子裡,她曾經聽元召說起過許多救命的藥方和救人的法門,這種方法好像在腦中隱約記得,叫做“輸血救命”。
他用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臂,把自己身上的血輸到孃親的身上……看着蘇夫人那蒼白的臉色中好像漸漸泛起了幾絲血色,呼吸有了漸漸的平穩,眼珠微微動了幾下,好像有要再次醒來的跡象。靈芝張了張嘴,想要和元召說話,可是她喉間哽咽,淚水模糊雙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聽到靈芝的動靜,元召回過頭來對她笑了笑,示意她好好躺着,不要亂動。他盤膝而坐,利用剛纔這大半個時辰的功夫,調勻氣息,略微休息了一陣,氣機流轉全身,感覺一路奔波的疲乏緩解了不少。
蘇夫人的刀傷處雖然很重,但幸虧他們用自己早就配好的傷藥進行了及時的救治,傷情控制住了,沒有發炎,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危及她生命的原因,是失血過多引起的。給她補充一些新鮮的血液,應該會漸漸的恢復。至於輸血的東西,和別的一些醫藥用品一樣,在長樂塬上,他早就有過提前的儲備。
這還是多虧了當年元十三他們的船隊去南越諸島收集珍稀物種時,帶回了他指名要的樹膠,後來經過一番摸索製作,終於製出了幾種簡單的橡膠製品,其中就包括這種橡膠軟管,今日卻是派上了大用場。
見輸出的血量差不多了,元召把特製的針頭拔下來,給蘇夫人進行了消毒包紮。又認真的檢查了下她的傷口,見應該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假以時日將會慢慢恢復,這才放下心來。
不管是蘇紅雲還是靈芝,他早已經把她們當成了最親近的家人。不要說是用區區的一些血來救命,就是舍卻半條性命不要,他也會毫不猶豫出手的。
元召收拾完畢,走到靈芝身邊,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頭,俯身抱住她的半邊身子,在她耳邊輕柔叮囑一句。
“不必擔心,已經沒有大礙。自己好好吃飯,有力氣才能照顧人哦!”
靈芝的眼淚不爭氣的怎麼止都止不住,她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只是把頭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如同一個小女孩兒終於找到了依靠,想要這一刻永遠的停留。
元召輕輕嘆了口氣,把她重新放好,讓她好好躺着休息趕快好起來。然後對所有人打了個招呼示意,一邊起身向外走去。經過小胖子馬小奇身邊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只輕輕的說了一句。
“好好等着!七叔的仇,我這就去報!”
馬小奇擦乾了淚水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用力的挺了挺身子。元哥兒是他在世界上最信服的人,他就是說去用刀把天捅一個窟窿,他都相信會做的到。
“小侯爺,此去意欲何爲?”
一直站立在門邊的主父偃,看着那個堅定的背影徑直而去,義無反顧,漸漸有殺氣透出。他面色凝重,眉頭緊皺的追問了一句。
元召並沒有停下腳步,有些事必須要去做,有些人必須要去殺,他的時間很緊迫,容不得半點耽擱。
“無他,殺人爾!”
“可是,你知道嗎?皇帝的意思……。”
“天子意旨,卻還未到軍中,我當然不知道了!”
“那你今夜殺人,皇帝和王太后會罷休嗎?”
“我都說了,我不知道啦!皇帝命當和事佬的什麼丞相、太子去到軍中後,我遵旨照辦就是啊。”
“可是你今夜去殺他?……太子他們已經啓程去雁門關了!”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我自然會在軍中。明白了嗎?主父先生!”
“……哦哦!原來如此。小侯爺,既如此,主父偃唯有一句話叮囑了。事若不可爲,當留待日後!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呵呵,我元召從來信奉的是今天的仇絕不放到明天。先生放心就好!今夜就是最好的機會。”
主父偃躬身而拜,無論是智是勇,自己對眼前此子都是心悅誠服,敬服有加。他既然一切都已謀劃妥當,就一定不會留下什麼後患的。
錢六、趙遠、宋九、侯五、馬小奇、泠家姐妹,也都一起心情激動的看着那個身影遠去。今夜的事,只有他們這些人曾經見證。等到明日清晨,風雲激盪,轟動長安的時候。除他們之外,誰也不會知道,有人曾從草原而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不久之後,當長安城夜色漸深的時候,在已經成爲廢墟的府邸前,前來祭拜死去之人的小五,終於見到了此處原先的主人。
元召把那塊玉揣入懷中,拉起跪拜於地的漢子,伸手打開了從明月樓上帶來的那壇酒,傾灑於地。想要知道的信息,他已經通過幾處渠道瞭解的清楚,不必再費心思去想太多。接下來將要去做的,唯有一件事而已。
“諸位英靈不遠,且飲此酒稍待,我元召,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