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長安,琉璃檐下,滿城盡帶黃金甲。從來此季最匆匆,擦肩一葉都牽掛。
須待明日,還有梅花,風雪歸人騎白馬。多少家國天下事,紅塵落地在天涯。
朔風橫過關漢大地,長安城內外又開始飄起雪花。終南山遠近的山林叢木,漸漸披上銀白。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格外多,一場連着一場,連綿的似乎沒有盡頭。
外面雖然是飛雪連天,青郊外酒樓內卻是熱鬧非凡。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元召就算是酒量再好,面對着這些豪爽熱情的關中漢子,也終於頂不住了。在這個時候,兩個厲害的徒弟是無能爲力的。後來還是文君替他解了圍,強行把他從包圍圈兒中拽了出來,帶到後院,讓他好好休息。
元召沉沉睡去,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暮色時分,房間裡生了炭火,燈光中感覺很溫暖踏實。一個小小的身子,在他身邊爬來爬去,胖乎乎的小手總是想來拽他的頭髮,卻被在一邊的人一次次的又拖遠些。
“醒了?你啊,以後要注意些了,喝酒傷身,身子還未長成,自己不懂得愛惜自己啊!”
已經作了母親的女子,舉手投足之間更顯得溫婉,一邊嘴裡嗔怪着,一邊把手中剛剛做好的棉衣遞過來,示意他穿上試試。
元召有些不好意思的翻身爬起,連忙伸手接過來,自己酒醉睡到這麼晚,卻又勞累文君阿姐在一邊守候,心中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
在一邊玩耍的小明珠,見他終於醒過來了,知道母親不會再阻止自己,早就爬到他的身上,調皮的翻來翻去,卻是與他甚是親近。
“這小東西與你倒是投緣,輕易見不了幾次面,一見面就不要孃親只想要師父了啊,呵呵!”
“明珠自然是聰明的,有阿姐和長卿兄長的薰陶,將來必成大器。”
世間有哪個母親不喜歡別人稱讚自己的孩子呢?聽了元召的話,卓文君早已是眉花眼笑,她現在心中盡是喜悅和滿足。
“先說好了啊,你這個師父可不許偷懶,一定要好好的替阿姐教育好他,再過兩三年,等他稍大些,就去放在你的身邊,我們也好安心些。”
“阿姐放心就好了。只要你們兩人捨得他吃苦,我一定竭盡全力,好好的把明珠兒打造成一顆真正的明珠!”
司馬明珠長得虎頭虎腦,眼神靈動,十分惹人喜愛,再加上與自己親近,元召也非常喜歡這個預定下的小弟子,就算沒有文君的囑託,也會好好傳授他本事的。
一邊逗弄着明珠,一邊說着話,元召在文君的幫助下脫去顯得的有些單薄的衣衫,換上新做的棉衣,正是修短得體,十分合身。他這些年穿的衣服,大多數都是蘇夫人和文君給他做的,恰如長姐一般,照顧的無微不至。
再稍晚些時候,司馬相如從前面待客回來了,他身爲主人,四處應酬,倒是沒有喝醉。拂去身上的一身落雪,神色間躊躇滿志。
天色已晚,大多數的來客都已經安排地方住下。文君親手去烹了清茶,司馬相如與元召兩人輕鬆敘談,沒有外人,不必拘束。
“蜀中那幾家豪門的事,你都答應他們了?沒有什麼妨礙之處吧?”
司馬相如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怕是因爲自己的關係,元召礙於情面,纔不得不答應下那些人,如果因此影響到他的大計, 那就不好了。
“呵呵!放心吧長卿兄,我知道你顧慮的是什麼,那絕對沒有什麼關係的。實話跟你說吧,就算他們這次不來找我,我也會想辦法去找他們的。”
“哦,此話怎講?”司馬相如聽到元召這樣說,有些微微的疑惑。在他心中想來,那些蜀中富豪們,不過是借了自己的關係,搭上了元召的這根高枝而已。
“開通西域之路,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發生的話,已經成爲定局。這是朝廷的一項大動作。長卿兄,開發西南夷得到的好處,我想沒有人比你會更清楚吧?可是與西域諸國比起來,西南夷這點兒利益,又算不了什麼了。呵呵!”
司馬相如把手中的茶盞放下,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西南夷的差事,是他一手包辦的,可以說從平叛、安撫直到開發,這其中的種種細微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長樂塬那支迅速膨脹擴大起來的船隊,在這兩三年的時間,到底從西南夷與中原商貿的流通中,賺得了多少利潤,大體估算一下,就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司馬相如的志向雖然是在朝廷軍政,對經濟商賈不感興趣,但元召這種賺錢的手段,他也是暗暗欽佩不已的。可是現在聽他的口氣,在西南諸郡得到的好處,竟然不值一提,難道,開通西域,竟然有這麼大的價值?
“元哥兒,難道這次開西域的決策,除了在軍事上的目的之外,於經濟之道還有天大的好處?”
“那是自然!剪斷匈奴人的側翼,爲兩國戰爭的爆發提前做準備。這只是一個小的方面,可以說只不過是一個附帶的條件。就算不這樣做,大漢打敗匈奴人也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元召侃侃而談,對待司馬相如、終軍、東方朔、嚴助等這些以後將會是他在朝堂上很重要助力的人,每次談話,他都力求講的明白些,使他們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和計劃,久而久之,相信他們的思維方式和辦事手段,會受到薰陶和影響的,這纔是他想要達到的目的。
“西域那些國家的財富和物產,是超出我們想象的,而且西域往西的世界,更有千邦萬國。有很多我們從未見過和聽過的文明存在廣袤的大地上。西域的通道一旦打開,就等於打開了一扇漢朝通向世界的大門……毋庸置疑,我們大漢是這個時代最強盛的王朝,有着璀璨的文明,龐大的軍隊,深厚的經濟基礎……可是要想把這種強大永遠得保持下去,只依靠老祖宗給我們留下的東西是絕對不行的!只有不斷的吸收、學習、獲取外面世界的精華爲己所用,做到包容兼併不斷成長,纔是王道!”
司馬相如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他自負才華,遊歷天下,探尋世間大道,自以爲已經理解了古之先賢的許多治世道理,可是今天聽元召一席話,竟然有茅塞頓開之悟。這位聞名天下的才子,不禁站起身來,鄭重地整理衣冠,躬身下拜。
“元侯心胸,令人拜服,長卿遠遠不及!今後在朝堂之上,願時時加以提點,聆聽大道。”
能令這位自負甚高的大才子折腰,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事。在司馬相如看來,詞賦文章不過是小道罷了,只有真正具有胸懷天下高屋建瓴的人,纔是最值得敬服的。
元召自然不會託大,連忙遜謝一番。兩人契闊相談,甚是投機。文君在一邊笑語盈盈,紅袖添茶,直到夜深明珠兒困得睡着了,方纔各自歸去歇息。
在今天的酒宴上,當那幾位代表着蜀中財團的富商,一番敬酒恭維之後,向元召委婉地提出,能不能在朝廷的西域計劃中有所作爲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
除了元召之外,現在還並沒有多少人真正地瞭解這條道路的開通,對中原,對大漢王朝,甚至對整個漢民族的歷史意味着什麼。這條溝通東西方文明的橋樑,元召相信,在自己親自開拓和主持下,將會比歷史上的那條“絲綢之路”發揮出更大的作用,取得的成就,也必將會更加燦爛輝煌!
這將是一項宏大的工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也不是隻憑着幾個人、幾十個人就能做好的。這需要戰爭與流血,需要侵略與懾服,更需要融合與包容,互惠和互利。想做到這些,只憑着大漢軍隊的鋒芒是不夠的。
以戰爭作爲主要手段,以漢家文明爲薰陶,輔以巨大的經濟利益誘惑,從軍事、文化、經濟三個方面展開與西域各國的交往,最後收穫最大的廟堂利益,這就是元召作爲尚書令,爲皇帝制定的西征國策。
在元召的構想中,清除掉匈奴人的威脅,打開西部國門之後,與西域各國的商貿交往,只憑着朝廷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大量民間資本的參與。而這些富有長遠眼光的豪門鉅富,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商賈逐利,天經地義,只要給他們畫下一個可以實現的目標,那麼,只要有十倍的利潤,他們就會不辭辛勞,有五十倍的利潤,就會趨之若鶩,而如果有了百倍以上的利潤,那麼就可以拼上身家性命放手一搏了。有時候,元召感覺與這些人打交道纔是最輕鬆的,因爲他們的目的很單純,就是能掙錢,掙富可敵國的大錢!所以,要想讓這些人死心塌地的出力,只要能讓他們達到這個目的就行了。
至於領着他們掙大錢,對別人來說也許很難,但對於元召來說,這算是個事嗎?這片千年之前的廣闊天地間,有的是未知的財富等着去開採、去發掘,他需要的,只不過是隨便的動動手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