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汲黯在民間的官聲怎麼樣?恐怕這長安附近的普通百姓都會由衷的讚一聲“好官!”,而且他的清正忠廉、不畏豪強之名也早已天下盡知。
雖然也有些人對他恨得要死,但就是不能把他怎麼樣。據傳 ,前不久,當今天子的意思是想讓他去擔任主爵都尉這一重要職務的,但被他暫時辭卻了,因爲,自己治下正當大旱,民生疲敝,他不想扔下這麼個爛攤子甩手走人。
皇帝讚歎良久,也只得隨他,畢竟良臣難得,何況劉徹心中也盼望着他能憑藉威望,號召百姓,創造奇蹟發生。
已經快半個月了,這位長安令大人廢寢忘食的領着人埋頭苦幹,可是成效甚微,眼見幾萬頃良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一天比一天干的冒煙,汲黯感覺他的頭頂也要快冒煙了!
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這會兒他拉扯着元召的衣袖,哪裡還有一個朝廷重臣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副撒潑耍橫啊。
元召瞅了瞅保護公主的那隊人馬向長安城內走去的影子,有些無奈。
就在剛纔,這位汲黯大人過去問候過公主無恙後,轉身掃視一遍那三百多隨行之人,隨後就以蠻橫的態度攆着他們立即動身,趕快把公主送回宮去……至於長樂侯嘛,有民生大計需要藉助,這幾天就隨本官留在此處了,皇帝那兒,自有本官去說。
曹襄等人本來已經打算好了,回到長安後要好好的與元召玩幾天呢,這樣的英雄人物是自己的好朋友,那必須是要在昔日的那羣紈絝子弟面前顯擺顯擺的!這倔老頭現在要把他強行留下,那怎麼行啊!
沒想到他們開口說了還沒有兩句,就見汲黯臉色變黑了下來,登時就要發怒。看他有生氣的跡象,元召連忙走過來,笑呵呵打了圓場,使眼色讓他們快走,這老頭兒這幾天正在火頭上呢,就別來觸黴頭了。
大家夥兒無奈,只得約好了等他回長安後再聚。元召又託付衛青和崔弘分別去長樂侯府、梵雪樓報平安,與車上的素汐打過招呼,讓她回宮好好歇着。素汐公主心中雖然捨不得就此分離,不過也沒有辦法,只得偷偷從車簾後看着少年的身影,隨着馬車遠去了。
待的這羣人走遠,汲黯見心腹智囊姚尚對自己投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他轉過身來,拍了拍元召的肩膀,不禁長嘆一口氣。
“元哥兒,別怪老夫這麼勉強留下你啊。你小小年紀,這次北行已經做到很不錯了。千里跋涉回來,是應該回去好好休息,順便接受大家爲你接風洗塵,接受你本應該得到的無上榮光!可是,老夫所以這麼不近人情,是因爲實在沒有辦法可想了。”
說到這兒,他一手拉了元召的手,一手指向遠處那如同螞蟻般來回運水的百姓洪流,語帶蒼涼,憂民悲愴。
“你可知道,這十幾日的時間,已經有幾十個人因爲勞累過度而倒在了這片田地裡……!雖然明知道這麼拼命也沒有多少效果,可是,不拼命行嗎?這片地裡種下的,可是他們明年賴以生存的口糧,誰敢大意!這是關係到無數人生命的大事,元哥兒,你如果真的有呼風喚雨的手段,就幫幫老夫和這眼前百姓們吧!”
旁邊那兩位縣令大人,這會兒也已經聽姚尚低語對他們簡略說過元召以往的神奇,也不由的兩眼放光,圍攏過來,滿臉期待的看着他。
感受到這幾個人殷切的目光,元召不由的苦笑一聲,真是以訛傳訛害死人吶!
“那個……汲大人、姚大人、杜大人還有姚師,小子真的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大本事啊!那些傳言都不足爲信,自然條件有時可以利用一下還是可行的,但說到呼風喚雨的神術,卻實非小子所能。”
“你不要再抵賴了!小子,你在燕山峽谷引天雷地火,屠滅匈奴騎兵的事,早就傳的盡人皆知。這樣的手段,難道還說沒有本事嗎?哼!”
汲黯臉色有些不悅,他認爲元召是故意隱藏,不想幫忙。
“莫非這其中有什麼不便之處?元哥兒,難道是有所忌諱嗎?”
姚尚素知元召是怎樣的人,見他如此說,不由得猜測他有什麼難爲的地方。
“呃,那件事說起來有些複雜,一是情勢危急之下,小子不得不爲。二是條件兒湊巧了,所以才做到的,這是當時的實情。至於今日之事,確實有些無能爲力。”
自家事自家知道,呼風喚雨?別開玩笑了!自己還沒有那麼妖孽。
幾個人見他態度誠懇,不像是故意不施援手的樣子,便不好再強行去逼迫他。汲黯與幾人對視一眼,都低下頭來,神色默然,既然連這個神奇的小子都沒有辦法可想。看來就只有等老天下雨了,如果註定在劫難逃……那就是老天爺在懲罰大漢朝了。
這幾位父母官都已經上了年紀,連最年輕的姚尚都已經四十多歲了。多日的奔波勞苦,心力交瘁,顯得面色更加蒼老了許多。汲黯鬢角灰白的一縷頭髮顯得如同這大地一般乾枯,遮住了視線,他擦了擦了手上的泥巴,把髮絲掖回到匝巾底下,微微嘆了口氣,不再多說,抓起地上的水桶,舉步欲行。
元召心下有些不忍,伸手抓住了木桶的邊緣,感受到了那其中的沉重。
“且稍待!雖然小子沒有那些神通,但可以想想其他的辦法啊,看看有沒有用再說。”
“啊!你肯幫忙了?快說快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哈哈!”
汲黯馬上轉換了臉色,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很奇怪,在元召面前,他從來不是那副鐵面無私的表情。
“幾位大人,小子有些不明白,這長安附近水系如此發達,爲何不加以好好利用呢?”
元召確實心裡是有些疑惑的,按說涇渭水系水量豐沛,如果好好利用起來,即便短時間內氣候乾燥些,也應該沒有那麼嚴重吧。
“利用?……小侯爺,我們這不是發動所有鄉間百姓在取渭河水抗旱嗎!只是收效甚微罷了,還要怎麼利用啊?”
姚師古有些不懂元召爲何這麼說,其他人也是迷惑的表情。
“數萬傾田畝,依靠人力取水汲灌,當然無濟於事了。守着浩浩蕩蕩的渭河水,任其白白東流去,豈不可惜!小子曾聽過一句話,叫做‘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哈哈!人家一人一瓢飲水飽,可是諸位大人也取區區一瓢,卻是爲何呢?”
元召臉上透出笑意,他的心中卻是已經想到一個省時省力的好方法。
“小子,就不要轉彎抹角的挖苦人了,有什麼好主意,趕快說出來吧!”
“姚某愚昧,請小侯爺明示!”
“是啊是啊!小侯爺,有何良策?我等洗耳恭聽。”
元召卻不是故意賣關子,調侃幾句,只是爲了緩解一下這幾位的急躁情緒而已。見他們紛紛相詢,卻不便再多說廢話。
“各位大人,天意難測,風雨無期,只靠老天爺下雨吃飯,本來就是很不靠譜的一件事。好好做好水利工程,纔是百年大計。小子雖然年幼,也曾經聽師長說過,秦朝末年,風煙四起,天下大亂,百姓疲敝,民生凋零。而我大漢之所以能開國後就迅速穩定下來,這裡面起最主要作用的就是這關漢平原囤積下的大量米粟黍谷了。”
聽他說起這些,汲黯等人雖然不知道他接下來的意思,但這些往事,他們當然知之甚詳,不由得微微點頭。
“那諸位大人可知道,關中、漢中這兩地積存下那些糧食,固然是因爲那些年的風調雨順,未歷水澇旱災,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有一條可旱澇保收的水利渠啊……呵呵!”
這幾位縣太爺平日裡對民生還是很重視的,聽他這麼一說 ,已經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了。
“小侯爺,說的可是那鄭國渠?那道水渠真的發揮了這麼大的作用?”
這次問話的是姚尚,他隱約猜到元召想幹什麼了。
“不錯,正是鄭國渠!那道水渠非常重要,只是可惜,大漢朝開國至今六七十年的時間裡,朝廷還並沒有人去認真的統計過它帶給那片土地的巨大受益,所以它的作用是被大大的低估了!”
聽到元召語氣中對那道水渠這麼看重,幾人微微吃驚,擡起頭來時,看到的是那位少年侯爺眼裡閃過一抹激動的亮光。
元召說的一點兒都沒有錯,鄭國渠的作用在漢初的這些年裡並沒有被真正重視起來,所以在遼闊的渭水與涇水之間,能利於民生的也就只是僅僅還只有這一條前秦修建的水利渠而已,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遺憾。
鄭國渠是秦王嬴政初年所建。那時正是秦國強大,雄心勃勃想剪滅六國的時期。
當時七國之中,韓國是秦國的東鄰,秦國虎視眈眈,欲要兵進東方時,首當其衝的就是最弱的韓國了。面對着隨時有可能被吞滅的巨大危機,韓王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聽取大臣建議,採用了一個非常拙劣的“疲秦”策略。
韓國以著名的水利工程人員鄭國爲間諜,派其西進入秦,遊說秦國在涇水和渭河的支流洛水之間,穿鑿一條大型的灌溉渠道。表面上是說幫助秦國發展農業,其實真正的用意是要耗竭秦國的財力,以達到削弱秦國的目的。
雄才大略的秦王政,看到了這其中的巨大好處,立即採納了鄭國的建議,集中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任命鄭國主持修建這一工程。後來,韓國的這一陰謀敗露,秦王怒,要殺掉鄭國時,這位傑出的工程師並沒有害怕,而是推心置腹的對秦王說了一句話“臣始爲奸,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爲韓延數歲之命,而爲秦建萬世之功也!”秦王饒恕之,依然加以重用,繼續完工。
工程建成後,果然經濟政治效益顯著。引涇河水灌溉秦國關中良田四萬餘頃,關中平原從此成爲沃野,秦國因此而更加富強,遂滅亡六國,統一天下!
這其中的曲折原因,後世的歷史學家都有過詳細的考證,所以元召知道的很清楚,但在漢初,卻很少有人系統的研究過這些,所以這樣巨大的水利工程得不到重視,也就不足爲怪了。
“小侯爺,難道你是說……要在這兒仿造鄭國渠,開渠引水,南通渭河灌溉田地?”姚尚看着元召的神情,問出了大家的疑惑。
元召點了點頭,這正是他心中想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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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爺,你有所不知,這個想法從前也有人提出過,可是,此處地形卻與鄭國渠那邊不同,鄭國渠是依照地勢走向而開鑿的,涇河水順流而下,所以能得以漫灌低處農田,而我們這長安周圍田畝地勢遠遠高於渭河,水是流不過來的,所以這件事還是行不通啊!”
杜周是久任藍田縣,所以對地形非常熟悉,這時說出了現實條件,衆人聞聽又不禁大失所望。
“呵呵!不就是地勢高了點兒嘛,這有何難?小子喚雨雖然沒有辦法,呼風還是可以做到的了,諸位大人這就儘快組織人手開挖去吧!只要開鑿出渠道來,小子保證給你們借來東風,用風力引水漫灌這數萬頃良田,誤不了一寸土地的春耕!”
陌上草,人間道,輪迴幾度滄桑。且待施妙手,來一場春水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