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令王恢是五軍主將中最後一個離開長安的。作爲這次北疆行動的最初提出者,陛辭之日,大漢皇帝向他面授了最後的機宜。
雖然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既然已經兵臨前線,就應該由將軍們自己選擇戰機了,但劉徹對這第一次由自己親自拍板兒決定的大行動,總是不放心啊。對此役,他寄予了無限期待!
漢朝太渴望一次勝利了!如果此次能一戰成功……即使不能徹底扭轉多年來被動防守的局面,就算是挫一下匈奴人的銳氣也好哇。
因此,劉徹心裡對這件事無比的重視,已經有多少個夜裡沒有好好的睡覺了,一遍遍的制定預案,一次次的對比敵我雙方可能出動的力量,評估、運籌、調集、保障……。
爲了使這三十萬大軍兵精糧足,好保持旺盛的戰鬥力。這次下令調集的隨軍糧餉供應,都是最優渥的,天下郡縣,差不多抽調了三分之一數的庫藏隨軍北上。兵甲優良,準備充分,爲多年未有。
難怪就連老將李廣趕到軍中後,對軍備之精良,士氣之高漲,也是大爲滿意。傳言老將軍視察三軍後,豪氣干雲的說道:“十年之前,若得此勁旅,匈奴人又怎麼敢對我漢境多看一眼呢!”
劉徹心中是得意的,這次就是要下定決心,只要能取得勝利,花再多的錢、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儘管放手去打吧!大漢朝,不差錢兒!
只是,在最後的時候,王恢神色複雜地向皇帝提出了一個問題。
“兩軍陣前,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如果……事關利安公主的安危時,臣等要如何抉擇,還望陛下明示。”
殿外春暉,即將轉暖,殿內盤龍柱上,鱗爪在光線中顯露崢嶸。既是天下之尊,又是爲人夫、爲人父的男人有片刻的沉默。
“人固有一死,但有輕重之分……你先去吧,朕會有旨給你,准予便宜行事。”
看着脫去文官袍服重披戰甲的大行令出殿遠去的身影,皇帝緩緩坐回到了御案後。
“如果真的出現這樣的情況……素汐,希望你會諒解父皇的苦衷。”喃喃低語,無奈憂傷。
“韓嫣!擬旨……。”
躲在偏殿帷幕後無意中聽到這番對答的小太子,臉色蒼白,雖是春天,身子卻已抖的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一般……!
馬車上,公主終於笑了!
陪着素汐傷心了一路的貼身宮女琪兒不由得雙手合十,謝天謝地。當然,還要謝謝那位小侯爺。
琪兒與素汐公主差不多的年紀,她是宮中奶媽的女兒,從小陪伴着素汐一起長大,雖然有主僕之分,但小公主對她好像比對自己的親妹妹還要好一些。
作爲公主和親的陪嫁品,琪兒對自己未來的命運卻並沒有想的太多,反正只要待在公主身邊就好,無論是在這一個深宮還是在那一個深宮中又有什麼區別呢?
不過,自家公主的悲傷,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沒有辦法替代啊!只能不住地安慰她,說話哄她開心。
護送車駕的三百騎隊伍中,有三十名服色不同於御林軍侍衛的人。琪兒知道,他們都是些很厲害的人,是皇城中一羣特殊的存在人物。
領頭的是位面色呆板的公公,從來沒見他笑過,大家都稱呼他爲謝總管,也不知道是哪個宮的總管,反正在琪兒的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他。
謝總管也是這支送親隊伍的臨時指揮者,這一路上的行止休息都是他說了算。聽說到了邊關以後,會有奉旨的朝廷大臣接管,到那時纔開始正式的和親程序。
琪兒這半日的功夫,已經在肚子裡不知道罵了這總管多少遍了,一點兒都不管公主的心情怎麼樣,只管催着趕路,你們倒是慢一點兒啊!就讓小公主多看幾眼故土的風物也是好的。
後來,離長安越來越遠,小公主終於哭了起來,琪兒也忍不住,在旁邊陪着掉眼淚。
好在,從前護衛建章宮的衛青總管總算趕來了,同來的還有那位傳說中的小侯爺。
自從他們加入到隊伍中以後,素汐公主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馬車裡偶爾會傳出悠揚的笛聲和兩個女孩兒的說笑。
謝總管呆板的臉色卻並沒有什麼改變,長安臨行時他聽皇帝說過,長樂侯會跟着走一趟,讓他不必理會那位小侯爺的行事,只管領着西鳳衛的人保護好公主安全就行。
在他想來,這也許是皇帝的一片慈心。小公主終究是他的親生女兒,這位小小侯爺既然是公主的好朋友,陪着一路解解悶兒聊解傷心也是好的。因此,彼此打過招呼後,他並未去多管他們這一行人,只是叮囑好好跟着隊伍,走就是了。
衛青在宮中多年,與那些羽林軍士中多有熟悉者,自去與他們在一起了。
一路行進,不必細說。跋涉過川陝之地的黃土高坡,兩天後,出函谷關,眼前一馬平川,終於踏上了遼闊的北方平原。
距此千里之遙的大草原深處,一陣陣急促的馬蹄驚醒了春眠的大地,蒼鷹飛舞盤旋在半空,尖銳的利爪隨時準備着捕捉在草叢中穿梭逃竄的各種動物。
如同蟻羣出穴般,匈奴勇士們一隊隊開始在各處集合,無人理會在馬蹄下飛掠而過的獐羊麋鹿,因爲這次他們的目標不是去圍獵!
左賢王、右賢王、耶律王、玉律王……大大小小的部落王們,都奉大單于的命令,在集合着各自部落的精銳。
自從幾天前去王庭大帳,聽取了大單于最新制定的作戰計劃後,這些所有的部落頭領們,身上都像打了雞血一般,馬不停蹄趕回來開始動員作戰。
大單于給所有草原勇士們準備了一塊巨大的肥肉,現在就看誰的牙口兒硬,咬下的那塊就最多!
這一代的匈奴王庭,經過幾年來的發展吞併,現在大的部落總共有十幾個,每個部落的頭領都頂着一個“王”的頭銜。
這也是單于從中原學來的制度,不管你部落大小,只要對單于忠誠,就封你一個王好了,這聽起來多麼“高大上”呢!
因此,在大單于帳下聽命的匈奴王是很多的,一開軍事會議,王爺滿帳走,殺羊又屠狗,喝酒吃肉兩手油!哈哈。
不過,誰敢小看這些外表落拓不羈的草原人呢?
這些大大小小的王爺,可都是真正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誰的手上沒有沾過千兒八百條的人命呢!
豪爽時真豪爽,狠辣也是真狠辣。上一刻還是過命的交情,共同喝酒睡女人。一言不合,也許立刻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由於今年氣候反常,由冬至春草原乾旱,眼看部落裡的那些牛羊都要餓的皮包骨啦!這樣下去可怎麼行?
各家王爺們早就心急把火兒的了,爲了爭奪僅有的幾塊水草之地,前一陣子,部落與部落之間都已經動過好幾次刀兵了。
還是大單于好啊!不愧是長生天賜福於草原的領路人。
“自己人與自己人爭搶,算什麼能耐?我們草原的勇士,天生就是征服者!柔弱的鄰居就是我們的羔羊,那些富饒的土地就是我們的供養。所有的草原勇士們,跟着我馬頭的方向,用鐵蹄、用彎刀、去征服,去奪取吧!”
不管是在大漠還是在草原,所有的匈奴人都聽到了大單于發出的戰爭號角。
走吧,去南邊拿回漢人替我們保管的東西,今年的生計就不用愁了!
保養精良的彎刀被磨得鋒利,強弓硬箭、皮甲、戰馬裝備齊全,一隊隊的匈奴騎士告別了女人和孩子,離開居住的帳篷,在頭領帶領下開始向王庭集合。
駐馬王庭後山頂上的大單于羿稚邪,拉圓了手中的弓箭,弦響處,一聲悲鳴,那隻翱翔半空的雄鷹一頭栽了下來。早有“飛火”勇士放開了手中的繩索,一頭如同獅子般大小的獒犬猛的竄了出去,撲向那隻猶在灌木叢中掙扎的鷹,一口咬住了它頭頸,然後隨着主人的唿哨聲,拖到了馬前。
羿稚邪哈哈大笑,把弓箭扔給旁邊的衛士,順手從馬鞍後拽出一大塊肉高高拋起,那犬一躍而起,獠牙咬住,趴在地上大吃起來。
大單于最喜歡的就是名馬與烈犬,這一點倒是與那位南朝皇帝有些相似。
這樣的兇猛大獒,他的“飛火”衛士替他養了幾十只 ,都是從小以生肉餵養而成,所食的是羊肉、馬肉、野生動物肉、甚至人肉……!
“大單于的箭術越發的高明瞭!先不說雄才大略,即便只憑勇力,那些草原射鵰手們也是遠遠不及的了呀!”
在他身後拍馬屁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數次出使漢廷的臣子也利胡。
此人極其圓滑,原本是老單于的心腹之士,後來羿稚邪弒父篡位,他見勢不妙,在第一時間就改換了門庭,投到了新主子門下,並大肆幫着羿稚邪殘酷清洗舊臣,甚至連小王子餘丹都不放過,要不是忠於老單于的離竿等人拼死保護着逃了出去,差點就死在他手上。
“哈哈哈!此言有些太過了啊。我們草原勇士人人弓馬嫺熟,都是好樣的。只不過他們的戰場不在這兒,而是在燕山以南,長城內外,那兒纔是他們的主場!”
大單于羿稚邪意氣風發,揮鞭南向,所指處,人喊馬嘶,千軍萬騎,刀光蔽日。
“大單于威武!大匈奴帝國威武!”
也利胡帶頭振臂高呼,所有遠近侍衛也以刀擊打弓背,應聲相和!蒼涼的號角開始吹響起來。
“國師,那個南朝商人聯繫的如何了?”
羿稚邪豎起馬鞭,所有人立即噤聲,唯有西風拂動旌旗翻卷,襯托出大單于的威嚴。
“大單于放心,派去的人已經傳回消息,就在幾天前,那人已經從南邊兒押送着貨物回來了。最晚明日,就會跟着我們的人一起來到王庭了。”
身後的張中行依然是布袍綸巾打扮,雙手攏在袖間,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此人可靠嗎?你們南朝人,素來可最是詭計多端啊,當然,國師是王庭的柱石,不在此列。哈哈!”
“呵呵,張某要沒有些心機,又怎得大單于賞識呢?說到底,這些商人最重的還是一個‘利‘字。只要我們給的利益達到了他們的預期,就沒有他們不敢幹的事!”
“好!明日之後,出兵南下,馬踏燕山!這次就要漢朝皇帝好好看看,匈奴勇士們是怎樣把美人、財富盡握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