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是總罵我們野蠻人嗎?當我們證明我們也可以吟詩作對,而且不比你們差分毫的時候,看你們還怎麼罵我們!’
善保洋洋得意的想着。
可內心深處又有一絲不安總是揮之不去。
他覺得,文化這種東西,確實能夠相傳千年,非常值得自豪,但這也得你的文化能夠真正傳下去——也就是說,得有足夠的武力保障。
否則,博額冠帶再瀟灑好看,也只能倒在金錢鼠尾的屠刀下。
當大金墮落到只能靠自己吟詩作對爭取些面子的時候,只能證明大金其實已經快要完蛋了,以至於不得不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爭取引發周齊戰爭,分擔自己的壓力。
爲此,善保這次在大周,制定了完善的計劃:
對於隆道皇帝,他要給足面子,但同時提醒他不要忘記齊國纔是對大周皇位最大的威脅,過去的幾十年證明,金國最強的時候都沒辦法渡過長江,可齊國不是這樣,他們不僅會爭奪天下,甚至還有資格爭奪道統!
對於大周的官員士子,善保計劃把自己塑造成文人,讓他們不得不正視自己,然後再想辦法與不通文墨,還把聖人子嗣流放抄家的徐世楊形成對比,從而引發漢人之間的南北矛盾。
現在,計劃第一步進行的還算不錯,雖然主要是因爲這屆詩會出彩的年輕人比較少的原因,不過能夠在文無第一的詩會上明顯壓倒大周的年輕士子,這依然證明了善保在漢學方面的成就。
大汗和各位勃極烈選他來出使,確確實實是選對了。
善保深吸一口氣,靜靜看着臺子上以文相公爲首的幾個老傢伙圍在一起低聲商量什麼。
他知道那是在商量今年詩會的魁首應該給誰,不過善保本人對此其實不甚在意——他參加詩會又不是爲了干謁。
善保甚至已經準備好了之後的說辭,不論魁首是不是他,他都要站起來當着所有人的面好好長篇大論一番,言辭中一定要把徐世楊那個不敬聖人的莽夫拉進來,然後引發矛盾……。
只要自己接下來的話能夠傳揚出去,善保有信心在大周民間引發轟動。
善保沒有注意到,周圍那些負責唱詩的花魁們看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友善。
這主要是因爲當初徐世楊火燒都亭驛已經被大周娛樂業改編成某種衝冠一怒爲紅顏的故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不算錯,當初事情的引子確實是韃子要強搶兩位花魁。
再加上顧橫波獲准恢復本姓,脫離苦海成爲徐世楊妾室的消息傳來,羨慕的大周姬女都很樂意把這略帶粉色的小故事傳揚出去,以暗示自己也是顧橫波那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還能用來擡高身價)。
還有徐世柳爲爭取江南民間輿論支持,十年如一日的在江南文藝市場(包括姬館、說書人、各種戲曲和齊國新傳來的娛樂形式——話劇和報紙)上大肆投資……。
如今的徐家在士林中或許名聲不怎麼樣,但在傳播範圍更廣的娛樂業,徐家人可是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擁有好得不得了的名聲。
因此,善保純粹是想多了,哪怕今天一切都按他的設想發展,他詆譭齊國的話也不可能引發民間輿論爭吵——別人就是不給你傳播,直接給你“禁言”了,你能怎麼辦呢?
此時的善保並不清楚,那些看似只是花瓶,只是文人墨客爭奪來展示身份才學的工具的名姬,其實有足夠的能量給他在大周民間“塞抹布”。
若是做的更狠一點,她們還能直接扭曲他的表現,把善保描繪成一個純粹的小丑。
那樣他無論說什麼,在民間眼裡都是徹底的笑話。
只不過善保不知道這一點。
其實文相公和在場的士子同樣不知道,以至於所有人都覺得,今天若是讓一個韃子得了魁首,恐怕整個詩會都會成爲天下人的笑話。
“文無第一,就是不給他他還能怎麼辦?”有人乾脆打算耍賴皮。
“詩文寫的好就是好,吾等怎能昧着良心說話?就算不給他魁首,到時候今夜的詩文傳揚出去,難道天下士人會都看不出來?”
“那怎麼辦?要不把他評爲第二或第三?”
就在這時,一個文家的小廝從外面跑進正在舉辦詩會的花園,一邊跑還一邊揮舞着手中的一大摞報紙,大聲叫着:“老爺!急報!急報!!!”
文相公皺皺眉頭,冷聲喝道:“何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老爺!是江北的急報!”那小廝不顧滿園文人墨客名姬花魁,也顧不上文相公的斥責,只是自顧自的繼續大聲喊道:“遼陽大捷!齊軍攻克遼陽!打贏了啊老爺!”
“什麼?”
現場爆發出一陣嗡嗡聲響,所有人都看着那個氣喘吁吁的小廝,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韃子亡了!韃子亡了!”那小子重複着叫道:“韃子亡了!韃子亡了!”
正在一邊品茶一邊等着看臺上好戲的善保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這個文采斐然的韃子目瞪口呆的看向那個激動萬分的小廝,不敢相信這居然是真的。
大金亡了?
一切的謀劃,繞過大半個中原的行程,憑藉三寸不爛之舌先後說服札木合、山陝世侯以及周朝皇帝的努力,這一刻突然因爲齊軍釜底抽薪的一擊,全部付之東流。
呯的一聲,善保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就像他此時的心情一樣。
臺上,文相公接過小廝手中的信件——這是徐世楊親筆寫給大周朝廷的戰況通報,內容很簡單:
齊軍已經與隆道五年大年三十這一天解放遼陽,僞金酋首完顏合剌、完顏宗弼以下萬人授首。
“呵呵,徐世楊那小子打贏了。”
看完信,文及甫樂呵呵的說道:
“韃子已經不是問題了。”
“明日老夫會再進宮一趟,求見官家。”
不管皇帝怎麼想,不管他跟善保那個韃子達成了什麼口頭協議,這一刻,那都不算數了。
因爲金國作爲一個國家已經不存在了,善保那個使者的身份也就成了笑話——總不能讓大周這個世仇幫金國復國吧?
現在,文相公對說服皇帝改變想法充滿了信心。
想了想,文相公看着遠處失魂落魄的善保說道:
“那個韃子,該是什麼名次就是什麼名次吧,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