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質上來說,江北地區的大部分塢堡建築格局都大差不差——依靠厚實的夯土牆來抵禦外敵,把所有堡民,連同堡主以及倉庫、水井等重要建築物都圍在裡面。
與十五屯略有不同的是,第一屯作爲徐家的核心,圍牆裡還有一個重要的建築物:宗祠。
當然,形勢所迫,現在江北的宗祠與江南略有不同,除了祭祖的功效外,這種青磚巨石壘成的“奢華”建築還具備很強的防禦功能,並且兼任整個徐家的指揮部之類的任務。
每年秋收,韃子掠襲過後,落雪前的這段時間,徐家男丁和重要門客都會聚集在這裡,對過去一年做一個總結,對即將到來的新一年度做些打算。
目前看起來,這種年度會議,可能也就自詡詩書傳家,兩位老爺有爲官經驗的徐家能始終堅持下來。
徐世楊自己,在前世是非常討厭開會的,但在這一世,他反而覺得這種年度會議對家族今後的發展很有好處。
實際上,江北地區的塢堡,最大規模的也不過千餘人口左右,這主要是因爲,如果人口過多,就需要更大規模的耕地,但如果耕地距離塢堡圍牆太遠,在遇到襲擊的時候,邊緣地區耕種的村民根本來不及逃回塢堡。
而現在這世道,針對村民的襲擊實在是太頻繁了。
韃子和大股流民其實還好說,前者也不是每年都來,他們在遼東有自己的戰爭要打,而且每次入關,基本都是挑着秋高馬肥的季節,要避開其實不算特別難。
後者的情況也差不多,漢人的民族特性就是,如果能夠安穩的生活,大部分人都不願意背井離鄉當什麼流民。
如果給他們1、2年的和平時光,流民其實更喜歡在已經人煙稀少的中原地區開荒耕種,而不是到處劫掠。
最讓人頭疼的,其實是永遠都剿不完的土匪、強盜。
大周朝在齊省還有權威的時候,齊省西南山區的盜匪就很猖獗,莒州深受其害。
大周在江北的統治崩潰後,得到了流民,潰兵,地痞流氓的不斷補充後,盜匪迅速成長爲塢堡最大的威脅。
除非有韃子或者大股流民過境,其他時候,都是盜匪們“狩獵”的時間。
任何在得到預警後無法迅速躲入塢堡的人,都是盜匪的獵物,於是塢堡也失去了耕種距離圍牆太遠土地的可能性。
在這種非常現實的威脅下,如今江北地區的塢堡,如果人口太多,就必須想辦法找一塊新的土地,迅速建起新的圍牆,然後再開墾周圍的土地。
而新的塢堡,因爲距離和路上的威脅,與本家的聯繫會變得非常薄弱,家族任命的塢堡堡主,在自己的村子裡幾乎就是土皇帝一類的存在,對村裡人完全生殺予奪。
這種人對本家的義務也並不大,如果是外姓人,還得每年向本家老爺支付一定數額的糧食和布匹作爲“租稅”。
如果是同姓的堡主,比如徐世楊,乾脆連這筆“租稅”都省了,完全可以一文錢都不給本家,徹底自負盈虧。
當然,遇到大問題,也別指望本家支援就是了。
這種程度的封建,在前世中國歷史上非常少見,倒是跟西歐那邊的中世紀社會很像。
這樣做的好處是:較小型的堡壘很容易把自己圍成一隻刺蝟,而且即使攻破圍牆,收穫也很可能不足,容易讓最危險的敵人——關外的韃子們,覺得攻堡是得不償失的舉動,與其浪費力氣,冒着危險攻打厚實的土牆,不如拿着塢堡上貢的糧食女子離開。
這樣等到下次來的時候,還可以再收穫一波,就像對待牛羊果樹一樣。
因此,除非沒能及時發現韃子,讓他們直接找機會衝進塢堡,或者韃子窮瘋了一定要破幾個村子,否則,只要堡主老老實實上貢,雙方一般都會相安無事。
而這種把雞蛋分散在小籃子裡的做法,壞處同樣十分明顯——永遠別想擰成一股繩,形成獨立的大勢力。
清剿盜匪、吸納流民、開拓土地,訓練一支能與韃子對抗的強軍這類耗費巨大的工作全都遙不可及。
所有塢堡也就只能忍受着韃子、大股流民和盜匪的輪番洗劫,一年又一年。
徐世楊的父輩們,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就是開會,徐家下屬的15個塢堡,不論堡主是徐家人還是外姓人,都要參加在徐家宗祠舉辦的年度會議。
會議可以加強徐家在十五個塢堡裡的統治地位,解決一些只有團結起來才能解決的麻煩,並協調各個塢堡之間的物資和人力。
徐世楊覺得,自家之所以能擁有15個塢堡,成爲整個莒州地區最大的地方家族勢力,除了一開始打下的基礎雄厚以外,這種年會制度也算居功甚偉。
在徐家,即使是外姓堡主,離心離德的速度都比別家本姓人慢,更別說徐姓核心成員了。
徐世楊覺得,本家力量的團結,對他今後的計劃和野心非常有利。
當然,更現實的好處是,徐家的堡主,即使是他這種尚未成年的半丁,也能迅速在塢堡中站穩腳跟。
另外就是,這種家族會議召開的時候,每個與會的堡主,都會帶不少護衛和勞力,這會在第一屯形成一個小小的集市。
徐世楊可以在這裡,用他多餘的財富,以物易物,換取一些急需的物資。
比如今年,徐世楊從韃子那裡繳獲了不少布匹,麻布棉布都被留下了,塢堡用得着這些東西,但還有20匹絲絹,目前整個十五屯只有徐世楊一個人用得起。
但徐世楊本人更喜歡暖和的棉布衣裳,這些奢侈品自然就成了十五屯這次趕集最好的外銷貨物。
徐世楊打算給父親叔伯的妻妾們送上5匹絲絹作爲禮物,其它15匹全都在第一屯這裡換成鉛、鐵、硫磺等物資。
此外,徐世楊還帶來了上百兩銀子,他也不打算再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