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不願意去百花谷,那裡全是女人跟孩子,他自認爲年紀已經大了,就該跟那些人有一些差別纔對。
回到熟悉的小樓裡,東看看西看看,發現自己臨走時沒有來得及收拾的書本,依舊攤放在桌子上,連頁碼都不差。
去年插在花瓶裡的那一枝桃花花瓣落盡,只留下乾枯的枝幹還留在花瓶中。
看到這些,霍光不由得笑了,家裡的僕役們依舊記得自己的生活習慣。
對這裡只做清掃,絕對不會弄亂佈置。
牀上的羊毛氈看樣子是新的,被褥也是新的,枕頭蓬鬆,窗戶上繃着潔白的紗,微風吹來,陣陣荷花的香味撲鼻。
荷花缸裡面的紅鯉魚卻沒有長大多少,和它同樣品種,同樣大小,飼養的長在荷塘裡面的紅鯉魚,現在都有一尺長了。
“小郎君要在澡盆裡洗澡,還是去溫泉池子?”
醜庸不斷地搓着手,一臉期待的站在門口問霍光。
霍光鬱悶的看一眼醜庸,這婆娘瘋了,以前小的時候任她擺佈,難道現在也需要她幫着洗澡?
“去溫泉池子。”
“溫泉池子太大,我把溫泉水拎過來倒進澡盆,這樣洗的乾淨的一些。”
“我已經長大了!”
霍光陰鬱的道。
醜庸撇撇嘴道:“能有多大?”
霍光的喉嚨裡發出一陣類似老虎咆哮的低音,拎起醜庸剛剛準備好的小木桶,扯了一條曬乾的毛巾就去了溫泉池子。
舒服的泡進池子,全身傳來一陣螞蟻噬骨般的痠麻,霍光忍不住呻吟一聲,然後就緩緩閉上眼睛,現在越是難受,等一會就越是舒服。
滑膩膩的溫泉水拍打着胸口,霍光昏昏欲睡。
“你這隻死胖子如果再這麼猥瑣的看着我,我就打你。”
霍光本來不想說話的,只是蹲在他頭頂上的張安世實在是太過份。
“啊,大師兄,我是來給你送點心來的。”
張安世說完話,就趕緊把一個很大的木盆放在水面上。
“這裡有你最喜歡吃的雞蛋糕,跟蜂蜜麻花,西瓜水也幫你榨好了,特意加了糖霜跟冰塊,又冰又甜。”
霍光點點頭,從盆子裡拿過一塊乾毛巾擦手之後,就提起一根粗大的蜂蜜麻花啃咬起來。
“大師兄,你要提防那個該死的金日磾,他這些天總是圍着師傅轉,我覺得他似乎想要加入我西北理工。”
霍光淡淡的道:“他進不來。”
“不對啊,師傅好像很看得起他。”
“我也很看得起金日磾,這並不代表他就要進入我西北理工門牆之內。”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西北理工連那些勳貴子弟都不收,怎麼可能會收留金日磾?
你想多了。
胖子,我問你,蜀中的收益總賬算出來了沒有?師傅馬上就要給陛下上繳錢莊的份子,這件事馬虎不得。“
“沒有呢,蜀中的收益太零散,不好算,中間還牽涉到多重收益,想要一個準確數字很難。
不過啊,給陛下今年上繳的六萬金已經齊備,時候一到立刻就上繳,我會親自跟着看的。”
張安世見霍光泡溫泉泡的舒服,也脫掉衣裳跳了進來,霍光嫌棄的向邊上讓讓,一個個好好地少年人,現在居然變成了一個油膩的胖子,這很難讓人接受。
“明日開始跟隨何老練武。”
張安世連忙搖頭道:“我的事務太多,恐怕沒有時間,師兄放心,我自己會安排的。”
霍光笑道:“把你手頭的事情全部停下來,這段時間就跟着何老練武,等你體型差不多瘦下來,就該去大司農兒寬府上提親了。
人本來長得就不好,如果再胖,就沒眼看了。”
張安世搖頭道:“耶耶就這樣,她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她呢。
男子漢大丈夫的身體魁梧粗壯一些有什麼不好?”
霍光笑道:“你馬上就要去當官了,你以爲官員就不用講儀表嗎?”
張安世笑道:“胖子一樣做官!”
“讓你減肥是爲了提高成功率,不論是當官的成功率,還是提親的成功率,都跟你的長相息息相關,到時候丟了人,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怎麼覺得我就像是一個貨物啊?”
霍光吞了一塊雞蛋糕若有所思的道:“其實都差不多,想要得到總要失去一些纔會平衡。”
張安世嘿嘿笑道:“你讓我去減肥,是不是要把我從蜀中賬目這個爛泥潭裡拉出來啊?
實話告訴我,蜀中的事情真的很不妙麼?”
霍光點點頭道:“蜀中本來只夠十個人貪污的,現在一下子進來一百個,肯定會出問題。
這個時候就要做出取捨,你對蜀中的印象來自於賬目,而我呢,就是安排這個亂局的人。
做事情一定要有始有終,雲氏要在蜀中攫取巨大的利益,卻不想要跟隨而來的麻煩。
找替罪羊,找冤死鬼是一個逐步漸進的過程,我們現在就要撤退了,就該打掃掉自己進去時候踩出來的腳印。”
張安世點點頭道:“既然是這樣,關中跟蜀中的關節我來處理,你只處理蜀中,這樣快一些。
現在長安的氣氛很不對勁,人人都醉生夢死的,好像過了今天沒有明天。
手尾處理的越是乾淨,越好。”
霍光沉吟片刻道:“不要全部收拾乾淨,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讓人家抓,大漢朝的酷吏都有一顆鍥而不捨的心,他們已經從主觀上認爲無官不貪。
猛然間出來一個潔白無瑕的,那就太刺眼了。”
張安世道:“那些事情是可以留下來的?”
霍光長嘆一口氣道:“銅!”
“太大了吧?”
“太小了,人家會以爲我們拿他們當傻子耍。”
“那好,我要控制一下量,控制在貪婪的範疇之內,不能讓人家認爲我們在圖謀不軌。”
雲琅正在書房裡寫大字,這是他鎮定心神的好法子。
霍光給他講述了他進入蜀中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雲琅即便是有準備,也被霍光說的內容嚇了一跳。
萬萬沒想到,衛皇后,母親,以及劉據他們會走的這麼遠,如果霍光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那麼,在母親跟衛皇后的幫助下,漢中,這片劉邦賴以起家的地方,已經成了劉據個人的帝國。
並且他們並不滿足肥沃的漢中,還正在向蜀中滲透。
霍光之所以揭發劉據以及他自己的貪瀆行爲,純粹是爲了快速的把自己從漩渦裡摘出來。
在這一點上,雲琅跟霍光的看法是一致的,太子的權力只能來自於他的父親,而不能來自於他自己。
“給你的纔是你的,不給你的,你不能搶!”
這句話讓劉徹講出來,再合適不過了。
對一個權力野獸來說,任何向他奪權的行爲,都是他的生死大敵。
老虎或許不會吃自己的兒子,但是,龍!會!
褚狼走進雲琅書房的時候,霍光正坐在一張椅子上看書,張安世跪坐在毯子上整理一些卷軸。
雲琅坐在桌子後面,用茶碗蓋子輕輕地敲着茶碗,三個人沒有一個在狀態的。
“謝長川的管家謝永,這個人要死於意外。”
張安世從卷軸堆裡取出一張卷軸拿給褚狼道。
“這個人完全避不開是吧?”
雲琅輕聲問道。
“避不開,錢莊想要便宜的銅,弟子賄賂了這個人,坑了謝長川一把,賬目雖然做的很平,如果此人反水,我們一定會被揪出來問責。
而那些因爲便宜多出來的銅,又被我以高價報給了錢莊,中間的差價很大,全被我們吃了。”
“有多大?”
“七成利!”
霍光放下手裡的書本,皺着眉頭道:“那就留他不得。”
雲琅點點頭道:“不能留,一旦他出了岔子,牽扯太廣了,後果太嚴重,甚至會毀掉剛剛走上正途的錢莊。
褚狼,你親自去辦吧!”
褚狼接過卷軸,仔細看了卷軸上的那個人像,確認已經全部記在心裡了,就把卷軸還給了張安世。
張安世隨手就把卷軸扯碎,丟進正在着火的火盆裡,很快,就化作了一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