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金日磾的話,張安世吃驚的連手裡的蒲扇都掉地上了,大熱天打了一個冷顫,從木頭墩子上站起來吃驚的問道:“你不會吃幹抹淨之後,還要告發那個婦人吧?”
金日磾從袖子裡摸出一枚厚重的金釵在手裡掂量一下道:“這上面刻有那個婦人的名字。”
張安世從地上撿起蒲扇搖晃兩下道:“做人要厚道!”
金日磾隨手將金釵丟進了小溪,拍拍手坐在張安世剛剛坐着的樹墩子上道:“怎麼是你在守門?”
張安世笑道:“只要不傻,就能看出你們匈奴人就要造反了,先生不在,自然是我來守着這個家。”
金日磾搖搖頭道:“匈奴人沒有反抗的本錢。”
張安世笑道:“有備無患。”
“我這個匈奴人就要進書房看書了,你允許不?”
張安世用蒲扇指指身後道:“去啊。”
金日磾傷感的嘆口氣道:“既然你們接受我,爲何就不能接受別的匈奴人呢?”
張安世道:“人因爲接觸纔會熟悉,因爲遠離而顯得陌生,我們接觸了很長時間,雖然你這人不怎麼樣,可是呢,我至少知道你能壞到什麼程度。
放心,這都在我們的接受範圍之內。”
這些話對金日磾來說算不上誇獎,他沒有再說話,走進了雲氏莊園。
如同張安世所說,如今的雲氏真的算得上是戒備森嚴,不僅僅是家裡的家將,護衛們全副武裝,就連家裡的工匠,僕役們也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雲氏的鐵鍬其實就是一柄不錯的武器,雲氏的鐵叉更是傷敵的利器,就這還不算雲氏高大的圍牆,沉重的大門。
這樣的一座莊園,堪比一座堡壘。
匈奴人是不會蓋屋子的,他們習慣用自己的力量去跟未知的危險搏鬥。
時間長了,人們就只會注重個人的武力,而不是想辦法利用工具。
從雲氏的長廊,照壁,迴廊,花池,水塘,樓閣走過,金日磾第一次用軍人的眼光來看待雲氏,他發現,雲氏的景緻雖然美輪美奐,一步一景的佈置,其實也非常的符合一步一個埋伏。
月亮門邊上,就是一道厚厚的華麗的照壁,照壁的兩側只有左右兩條狹窄的通道。
如果敵人從月亮門外進攻進來,照壁與夾道很容易變成一座小小的甕城。
雲氏的守衛者只要站在高牆後邊,用弩箭就能對入侵者築造成致命的殺傷。
前院的樓閣並非是木質樓閣,這裡的樓閣除過樑柱之外,其餘地方用的大多是青磚。
這就保證了樓閣的堅固度,城樓一樣的建築,讓它能最大限度的抵禦火攻。
雲氏莊園並非如一般人家呈長方形,而是依山而立,前院佔地最廣,地處平坦的山腳,中庭已經上了山坡,至於後宅,則地處兩座小小的山包中間,與後邊的山包相連,越過山包,再向前走不到十里地,就是驪山。
算是一個很好的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金日磾繞過蓮池,坐在書齋裡無神的瞅着盛開的蓮花,不由得自嘲一笑。
“這世上就沒有真正忠誠的人……不背叛只是因爲誘惑不夠啊!”
金日磾剛剛坐定,霍家的霍三就賊頭賊腦的跑過來了,將一個用白紙訂成的本子放在金日磾面前道:“快抄,泰伯篇到子罕篇,三遍!
不要把字寫得太好,學我的字。”
金日磾笑道:“沒問題,不過呢,你應該先教我算學……”
霍三拍拍圓滾滾的腦袋發愁的道:“你幹嘛要學那東西,一點都不好玩。”
金日磾道:“我喜歡啊。”
霍三急匆匆的道:“好吧,好吧,今天教你乘法,不過呢,你要先背乘法表,這個很難,我被紅袖先生抽了無數板子才背會,便宜你了。
聽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金日磾的記性很好,霍三重複了三遍,他就已經記住了,將乘法口訣抄寫在紙張之上,揣進懷裡,他先是讓僕婦給他泡了一壺茶,然後纔打開那個本子,瞅了霍三寫的狗爬一樣的字躊躇良久,這纔開始動筆。
“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君子篤於親,則民興於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
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遠暴慢……”
不知不覺的金日磾將‘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抄寫了滿滿一張紙。
他的心痛的厲害,他還記得那個潛入上林苑的匈奴猛士在中毒之後對他說的話。
“北海風冷,匈奴已無美人……北海荒僻,匈奴已無新子降生……北海夜長……匈奴人已經等不到天亮……”
金日磾的眼睛酸澀的厲害,淚水嘩嘩的往下淌,濡溼面前的紙張,他用手抹一下眼淚,卻在紙張上弄出大團的墨漬。
他重重的在胸口擂了兩拳,那陣噬心的疼痛才慢慢消散。
“抄文章痛苦吧?”
霍三圓滾滾的腦袋從窗外探進來,同情的看着淚流滿面的金日磾。
金日磾用袖子擦拭一下眼淚點頭道:“我討厭抄寫。”
霍三學着大人的模樣憂愁的道:“霍光師兄說過,我們不但要把賢人的話抄下來,還要背下來,最後要爛熟於心……他,他快要從西南迴來了,等到他回來,我們要是還不會背,他會弄死我們的……”
金日磾擠出一個笑臉道:“他在嚇唬你。”
霍三的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恐懼的道:“我小叔沒跟我們開玩笑,他用手扭斷了一隻雞的脖子,還說等他回來,我們的學問沒長進,他就拗斷我們的脖子,跟拗斷那隻雞脖子一樣。
他還把那隻雞用泥巴裹了,烤熟了讓我們吃下去……”
金日磾笑道:“夜郎國沒有滅掉,他回不來。”
霍三驚恐的道:“你被他騙了,夜郎國的人被他殺光了,還放了一把火,我耶耶說大火把天都映紅了,他馬上就要回來了,真的,不騙你。”
金日磾楞了一下,他不懷疑霍三話語的真實性,這些話出自霍去病,可信度太高了。
這說明,接下來,漢家皇帝就要對付南越國了,等今年處理完風雨飄搖的南越國,接下來,就輪到匈奴人了。
金日磾恨不得立刻趕回草原與將要到來的霍去病,雲琅等人廝殺一個天昏地暗……
可是,腦子裡總有一個冷靜的聲音在不斷地對他說——匈奴人就要完蛋了……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金日磾在紙上抄下這段話之後又陷入了沉思……鳳凰沒有飛來了,黃河中也不出現八卦圖了,我這一生也就這樣到頭了吧!
匈奴人的翅膀已經被劉徹折斷了,他又有衛青,霍去病這樣的強弓硬弩,匈奴也就該這樣了吧!
抄寫完畢課業,太陽已經西斜了。
霍三歡天喜地的拿走了課業,金日磾卻感到非常的疲憊,喝了很多茶水也振奮不了精神,就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
披着甲冑的霍光從門外走進來,金日磾正要開口說話,卻被霍光按住了頭顱,獰笑着切下了他的腦袋。
金日磾的腦袋在地上彈跳了兩下問道:“你爲何殺我?”
霍光大笑道:“不殺死你身上匈奴的魂魄,我大漢如何能讓你安居?”
“我已經是漢人了!”金日磾的腦袋繼續爭辯。
霍光探手從他沒有了腦袋的身體裡拽出一顆還在動彈的心臟大笑道:“我還是請小師孃給你換一顆漢人的心吧!”
“匈奴人的心跟漢人的心沒有區別!“
霍光笑道:“有區別,有區別,你能感受的到!”